陌上风缓缓跪下,利剑依旧抵在脖颈处。
“还记得这儿是哪儿吧?”
“记得,”挟持者身上的杀气让陌上风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以前练武的地方。”
“还记得是谁教你武功的?”
陌上风觉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冷……冷师父。”
“哼!亏你还记得!现在他死了,你知道么?”挟持者的声音变大,无法抑制的愤怒从喉咙中泻出,剑锋不觉抖动,陌上风的脖颈溢出一道赤红。
“师……师兄……”风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见了血,血剑稍稍平静了些,但他无法原谅陌上风,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冷箫子对陌上风的态度如何,陌上风明明可以去见师父最后一面,却没有去,这是不孝!收了剑,冷冷地问道,“为什么不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我……”
没有得到合适的理由,血剑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陌上风,即刻起,你被逐出师门,不要再叫我‘师兄’。”
血剑坚决地离去,留下陌上风跪在原地,双手撑在地面上,泪水打湿了葱绿的青草,当剑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血剑会杀了他,杀了他这个不孝之徒,清理门户。他承认他害怕了,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师兄的愤怒,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到血剑,接触到的只有冰冷的剑刃,但是这剑刃就足以让他清楚站在他身后的是谁。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见过血剑愤怒的样子,不管血剑在江湖上怎样被人说道,在他心目中,血剑一直是以前一起习武时那个安慰他鼓励他的亲切的样子。他这几年,让师父失望,让父亲失望,但是他都坚持下来了,也在默默努力,可是如今,师兄也对自己失望了,自己真的是没用!
蓝一接到仆人的报告,心里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安慰了仆人之后,蓝也没有急着去找陌上风,陌上风需要的不是安慰,是时间。
待蓝找到右溪林的时候,已是黄昏,陌上风依旧跪在地上,跪得很直,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多年以后,陌上风这样对惜月说,“我喜欢黄昏,它让我保持清醒。”惜月是这样评价陌上风的——“陌上风在白天是个嬉皮笑脸的孩子,在傍晚是个忧郁伤感的书生,至于深夜,是头猪!”
蓝没有说话,默默走到风的旁边,将手放在了他头上,风缓缓站起来,“蓝,我明天去翡翠城帮你,你年纪大了,事情都交给我来做就好,不要太操劳,注意身体。”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蓝一时间有些眼花,那瘦弱寂寞的背影是陌上风还是陌上麒?分不清楚……
左溪林,血剑在油灯下整理冷箫子的遗物,薰儿也一反常态,很安静,乖乖地坐在血剑旁边,看着血剑慢慢地翻看每一样东西。
一切都收拾妥当,血剑从怀中掏出一块绸布,绸布包裹着什么东西,血剑没有打开,隔着绸布将里面的物什握在手中,薰儿成为自己的徒弟,这到底是有意安排还是天意巧合?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一个有字,一个无字,应该是家族标志吧……不管怎样,尽到做师父的责任就好。
“薰儿,我教你一句口诀,你每晚睡前都要在心里默念一遍。”
“嗯。”
临睡前,薰犹豫不决地看着血剑,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血剑知道自己白天吓着她了,叹了一口气,把她抱到膝上,“有事和师父说么?”
“唔……师父,我……薰儿晚上还能和你一起睡么?”
血剑愣了一下,看着薰肉嘟嘟的小脸,撅着的粉色薄唇,闪烁着斜向上偷偷看他的大眼睛,油灯的角度刚好把右脸的疤痕丢在了阴影中,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血剑大笑,捏了捏薰的鼻子,“去吧,去我的床上睡吧!”
薰立刻换上了大大的笑脸,搂住血剑的脖子,吧唧亲了血剑一口,然后顺着血剑的腿滑下来,飞一般地跑到床上去了。血剑又是一愣,随后嘴角一扬,又被小姑娘逗笑了。杀手本独孤,在外抬手间取人性命,剑冷无情,知其名者见而避之。本以为一生就会这样过去,五十岁以前剑不离身,五十岁以后天佑城养老,可现在看来,这小小的竹屋里多了一位活宝,生活要丰富得多。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一千五百日在雾气缭绕的陡崖,在银白绸缎般的瀑布,在落叶密密的左溪林。又是一年芳草绿,白驹过隙,温暖的阳光从指缝间穿过,薰站在崖顶,眯着眼看那喜人的阳光,这么高的地方难得有如此晴的天。血剑从崖下上来,一伸手点了薰的穴道,微微一笑,“轻功的确有进步,不过这么不小心被我点了穴,不能动,被我扔下悬崖怎么办?”
“师父不会的,师父今天带了剑上来,是要和徒儿比剑。”
“你这么肯定?”血剑单手将薰抱起来扛在肩上,走到崖边,“那我现在把你扔下去好了。”说着,弯腰,松手……被点了穴的薰突然伸手勾住血剑的肩膀,借力一个空翻,落到血剑身后,远离了崖边,一块小石头悄然落下悬崖,再也没有声息。
假意中招,以试探敌人心中的想法,不错,这个小徒弟小时候虽然傻傻的,但是学起东西来很聪明。
“那现在只有比剑了。”血剑拔剑向薰冲去,薰提剑抵挡,一个回合下来,薰气喘吁吁,在硬剑上,薰完全不是这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对手。血剑招招索命,薰刚开始还勉强抵挡得住,几招下来,剑法变乱,血剑一个直刺逼向薰的颈处,薰横剑挡住,然而在血剑的剑下,薰的剑直接断成两段,危险的剑刃再一次将死亡带来,千钧一发之际,血剑突然停住了,薰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喘着气,心道,还好自己的银针够快。
看着定住不动的血剑和他胸前的银针,薰站起来,“对不起,师父。”说着,就要将银针拔下来,手刚伸出,却听见血剑的笑声,“你还没到向我说‘对不起’的时候。”血剑动了动胳膊,自己将银针取下,“想点我的穴,还不太容易。我没动,是因为你这招用得很及时,如果是普通人,应该已经被点穴了,但是你要记住,武功稍高一点的人不会中了你的银针,刚刚必定已经取走了你的性命。”
“嗯,徒儿记住了。”
“还记得点穴对哪三种人无效么?”
“第一种是会移穴大法的人,这种人只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被点穴;第二种是内力深厚的人,即使被点,也可以迅速以内力冲开;第三种就是师父和我,在被点的瞬间,将内力集中在穴道上,将穴道保护起来。”
“没错,所以身心合一非常重要,如果能做到内力不受制于意识,内力在感知到穴位受威胁时,可以主动保护穴位,就安全了。你刚刚在崖边时,是因为心存戒备而看到了我的手伸向你,所以命令内力保护穴位,但是并不是总能看到的,对吧?”
“唔,对,”薰嘟了嘟嘴,“师父才是赋内力以灵性将内力灵活运用保护自己加强……额,师父……”
血剑轻笑,“让你耍嘴皮子,没看见我出手是不是?”
“师父,师父都和徒儿比完剑了,还点我的穴做什么?”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说完,将薰扛到肩上,走到崖边,弯腰,松手……“啊——”
血剑也随薰跳了下去……
万丈悬崖,两人直直地往下落,风将脸吹得变了形。薰受惊过度,已经失去意识,平躺着往下落,血剑抱臂垂直地立在空中,与薰的高度一致,认真地盯着薰。突然,薰的速度变慢,血剑立刻向下方的空气击了一掌,让自己也缓冲一下,接着,就看到薰被一团白气包围,细看,竟然是一条小白龙!
血剑大喜,龙神功!薰儿果真是木易一族宗家的人!太师父的遗愿完成了!
左溪林,薰倒在床上,仍昏迷未醒。白大摇大摆走进小院,喊道,“大怪物!蓝老头儿说你们回来了!你宝贝徒弟借我玩会儿!”
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白迷惑,进了竹屋,看到血剑正在熬药,心惊,“大怪物!你又把薰儿打伤了!”
血剑不耐烦地瞥了白一眼,“我何时打伤过她?今天把薰儿扔下悬崖了,熬点补药给她压压惊。”
白被血剑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你是有多暗黑啊?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么骇人的话?“你……你……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还扔下悬崖了!你想摔死她啊?她到底是不是你徒弟啊?”白说着就往里屋冲,果真看到薰躺在床上,有气冲冲地出来,正要大骂,血剑淡淡地解释,“我也跟着跳下去了。”
“噢,这还差不多。”白老儿心里立刻舒服了不少,血剑虽然平时出手狠辣,但绝不会让薰儿独自涉险,也从来都是与薰儿一起练功的,换句话说,就是如果让薰儿练一套剑法五十遍,血剑也会一起练五十遍。
岛上仆人来传话,“血剑大人,新的任务出来了,您可以去看了。”
“嗯,好。”血剑回答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去把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宝贝徒弟的。一有杀人的活儿,就两眼放光,切,你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个杀手。”
极乐宫最底层的一个房间里,挂着几个牌子,血剑和三把刀、一线红等人一个个看去,牌子上写的便是要杀的对象,旁边有雇主给出的价格,最低的也要以千两计。这些都是头号杀手的任务,岛上的杀手有头号杀手和辅助杀手之分,辅助杀手的任务放在另一个房间,赏金以百两、千两计。杀手们完成任务取得赏金之后均交与极乐宫,银司会记录在案,赏金到达一定的数额,便称为“头号杀手”。
另外,岛上的生活开销均由极乐宫支出,“鬼”和“花”们需要什么,只要跟极乐宫说一声就好;出岛之前,可以去银司那里支钱,金额上限自然与你赚得的赏金总额挂钩,在岛外,也有“天”字银号为大家服务。这就是为什么血剑第一次出场时身穿上好布料制成的衣物,剑鞘镶金,一副华贵之样,实在是钱多得很。
一线红坏笑,拿起一块牌子,“这个人我要定了,鸾州刺史,我记得他肥头大耳,恃强凛弱,欺善怕恶,正符合我的口味。”
血剑轻笑,眼睛扫过另一个牌子,五行掌门岳正行,虽是大派掌门人,但是要杀他,并不难,作为高级任务出现在这里,雇主可是白花了不少银子,等等,这个人……没有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