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影殿内殿。
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东居然犹豫了,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进去,进去之后又如何若无其事的面对他?
没来由的心乱,止不住,他其实不是太明白为何如此紧张与慌乱,自己一生杀人无数,并且他一直认为暴风神的存在就是为杀戮而生的,而如今只是死了一个他连样子都没记住的人,他为何会有隐隐的亏欠感?也许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吧?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让纶知道,否则……纶会杀了他?或者自杀?又或者再也没有一丁点爱上他的可能……任何一种,他都承受不起。
走进屋里的时候,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一尘不染,纯白的丝绒地毯、净白的千绒细羽褥、惨白的天花板和四壁、素白的纱帘还有一身雪白的他。
整个房间充斥着耀目的白色,仿佛是世界摒弃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质的空白,但这些白色组合起来却不是单调的素色,因为他的存在,一切白色的流线都像被镀上了金边,闪动着难以掩饰的光泽,仿似是来自天堂的夺目璀璨。
他站在窗边,意兴阑珊的看着窗外万年不变的风景,没有表情,也许淡漠就是雪神专属的表情,再不需要什么了。听见东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情绪,又悠悠地转过头去。
东的心中泛着淡淡的喜悦,就因为那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这就足以让他欣喜,因为虽然没有爱慕、快乐和笑意,但也没有了厌憎、鄙夷和抗拒,也许他终于开始试着打开心扉,试着接收这份爱了。
东走到纶身后,从后面抱住了他,感受他发间盈盈的淡香,世上没有一种香味能与纶身上的气味相比,没有浓艳厚重的气息,也没有多余参杂的混合,只是静雅但迷人的香,淡如雪落、轻如雪舞、纯如雪色、静如雪落无声。
双手紧抱着这细致精妙的身躯,看起来略显纤弱的身材,抱在怀中却能清楚感受到属于一个男人的厚实与强健,只是这种强健被极为精妙地融入了美态中,成为了他绝代风华的一部分。
纶轻轻推开了东的手,转过身来,黑亮的瞳孔对上了东因为心存愧疚而略为紧张的眼,那迷人的双眸是冰寒的冷漠,但这冷漠却不伤人,只是冷着,更显出高傲与绝尘的风姿,纶精致的脸雪白中带点微粉,像是宝石上折射的光泽,令东在一瞬间像喝进了千斤烈酒,居然有些醉了。
心跳乱如马蹄,东的气息开始散乱而粗陋,若换作平时,他早就无法抑制地将纶摁在地上为所欲为了,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带着淡淡的愧疚与哀伤。
就在这时,纶忽然伸手抱住了东,像是一种压抑良久的感觉骤然爆发,紧紧抱着,甚至这勒紧的拥抱让东感觉有点疼和窒息,但他仍旧不抵抗,因为这是纶第一次抱自己,还是这样用力的紧抱。纶的头靠在东的肩上,细致的脸颊在他颈项间磨蹭,像两只互相爱慕的天鹅,那泛着淡粉的花瓣吻上了东的颈间,忽冷忽热的触觉随着纶温柔的双唇勾动着东的灵魂,东完全放开,让纶肆意在他身上抚弄,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不去想了。
就在东忘乎所以的沉醉之际,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从他颈上传来,纶在电光火石的那个瞬间,一口猛烈地咬在了他的颈上!
这急剧的变化让东完全呆住了,都能感觉到那飞溅的血液像迸发的石泉,溅出殷红的血花,颈间的动脉撕裂牵扯着死亡的恐慌,直到那极为滚烫的血液在皮肤表面如烧灼一般流动时,他才猛然醒觉。
鲜血顺着纶撕咬不放的嘴从东的脖子上不断喷涌,纶绝美的脸上沾满了飞溅的殷红,狰狞可怖,那血液在净白的脸上肆意铺洒,犹如雪地里流窜的火焰。
东不断反抗想推开纶,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纶的手都犹如钢钳一般,至死不放,森白的牙还在加重已经极致凶残的力道,不顾血花的乱溅飞舞,就是死命地咬住,让牙深深往肉里压陷,让伤口无可估计的扩大。
东百般击打纶的身体,但纶就是不放手、不松口,像一只发疯的野兽,完全是丧心病狂的撕咬,就算死也要不顾一切地杀了对方,这极端的仇恨令东也不由得产生了恐惧。
在极端恐惧的压迫下,东的出手一拳比一拳重,一记记重拳击打着纶细致的身体,纶那晶莹剔透的血液也口中涌出了出来,与浊红的妖冶混合,诡异阴霾。身体内搅动着令人虚脱的疼痛,但他依旧不肯松开分毫,仿佛全身的力道都集聚在这怨气冲天的一口撕咬上。
也许……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只是想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血液包裹着生命从颈间流失,生命在抽离,染红了彼此的衣服,把房内的白色都溅出了血痕,在净白的空间里染出一大片夺目的色差,仿佛就是一朵朵妖艳的曼珠沙华,预告着死亡的来临。
“风神啸!”东的思维似乎已经进入了恍惚,理智被搁浅了,反而激起了本质的暴虐,发出几乎最后一声咆哮,极强的灵气产生巨大的冲击,如虚无的空间在一瞬间撕裂,风神本能的护体灵气倾尽全力的一击,终于将纶击飞了出去,猛烈撞在墙上,使墙面龟裂了一大块,随后翩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心跳恢复了正常,东用力地粗喘着在空气中寻找生命的养源,他没有先为自己止血,他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想看看纶的伤势,刚才那一击非同小可,纶的功力大不如前,也不知道能否挨得住。
可是看到那双眼,他无法靠近,他只能心如刀割地往后退,那眼神是一片空白,空白到什么也没有,或许不然,若说要有什么,就只是写满了绝情绝爱,没有了爱与情感的灵魂,甚至比一切仇恨、厌憎、敌意都要可怕的多,摒弃了爱与情感,冷漠得浑如天成,把绝情的恨意推向了无可挽救的极端,这才是傲视三界的雪神最可怕的地方。纶唇角的血是红色的,东知道那血是他的,因为纶的血不是这种颜色,那充满诡异的红,在纶那明肌皓雪般白净俊美的面容上缓缓流动,犹如雪地里绽开的红莲,是那样扎眼,却又是那样分外妖娆,勾魂摄魄。
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是美妙绝伦地存在着,可惜他的世界已经完全被我一手摧毁了,连一点点希望的残光都没有剩下……
那熟悉的绞痛又剧烈发作起来,这一刻,东的心又是那抽离灵魂的剧痛。
原本傲然出尘的绝代风华如今变成野兽一般的凶暴疯狂,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这种痛就像伴随着万世兴亡的哀叹一样,挣扎在无边的深海里,永生永世难以解脱。
东伸手拂上了颈间的伤口,血瞬间就止住了,可是心里的伤口如何愈合?那血还在止不住的流淌,而他却不知道这伤口究竟是谁造成的,也或许是不敢去想、不敢去猜、不敢去探究思索,他怕得到的是个无法承受的结果。
“你知道了?”东根本不用猜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因为能让纶完全发疯,只有这件事了,霈的事。
“不然……呢?你以为……以为可以…瞒我一辈子?”纶没有看他,而是用虚弱但冷绝的声音反问,满身的血污也掩盖不了雪的气质,他的确是一片天然的雪花,如今完全的冷绝更是让这种淡漠的气质登上了极致。“于是……你想杀我为她报仇?”东的声音有点微颤,不停闭目吸气,似乎在平伏着就要爆裂的情绪,唇下磨出几个淡淡的字:“你真的就这么想我死?就没有一点不忍?”声音低的吓人,仿佛是悲浅的呢喃。
纶孱弱的声音大笑起来,有些气力不济,但这笑容还是一贯的摄人心魄,并且那孱弱的声音,像一片薄冰,清冷而脆弱,麻痹着人的神经,更添了致命的诱惑:“你…你别太自负了……我告诉你,你……你在我心里只不过……不过是个禽兽不如的疯子……什么也算不上!”纵然声音虚弱到如一片薄薄蝉翼,可每一个字都是一把绝情的刀,锋利无匹,决绝至极。
“原来如此……原来我就只是个疯子而已。”东仿似忽然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不断后退,退到墙边,却依然觉得这身体、这灵魂好重好重,重到不像是属于自己的。
背靠着墙,双肩不住地抖动,忽然邪冷而放肆地狂笑起来,邪气满溢却渗着悲凉的逆流,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只是片刻之后,东眼底垂落的阴霾就迅速被威严霸道所遮盖:“不过,要杀我……恐怕你办不到!”简单的两句话却像是雷鸣的风暴,东的双眉迅速收拢,风雷隐隐作响,绿色的灵气也冲天而起。
“你要么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还是冷傲决绝的语气,俨然就是雪神的姿态,仿佛一句话就可以将这个世界冻结,而每一个字里都包裹着比地狱深处的怨灵还要刻骨深沉的恨。东抬起右手,旋风凝在手上,灵力迸射的光芒激得人睁不开眼,现在只要动一根手指就可以让纶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谁都知道,东根本做不到。
“你赢了!”东毫不掩饰他满腔的怒意,阴冷如地底的怨咒般吐出这三个字,两颊的肌肉拉紧成一种盛怒的表情,不知是在为纶的行为而愤怒,还是为自己的痴情和无能为力而愤怒。
我一生都不曾说出的三个字,而我如今却说了,对一个奴隶,可笑至极,我居然无法不承认……我输了……输的那样彻底……
一阵剧烈的狂风之后,东消失了,只留下纶如一片染血的羽毛,忧伤孤落地飘在雪地中,回荡着凄美和哀伤的挽歌。
而纶的嘴角缓缓打破了僵硬的面具,拉扯出一种古怪的万念俱灰,右手握住左手的脉门,眼中尽是决然的冷傲,口中似乎在喃喃地低诉:“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怪不得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不差再多一个万劫不复!”右手食指锋利若刀,毫不犹豫地往左腕上划去……
东天紫宸宫。
尊显得有些不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不明白儒为何执意要等:“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干等?若是延误了时机,可是失不再来的。”
“因为魔界还没有动作。”儒头也没回地看着窗外,如同在观察着什么:“自从上次魔岩山的异动之后,魔界便没了其他动作,看来他们想按兵不动,引我们出手,我们若先动手,坐收渔利的就会是魔界。”“这么说……确实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尊有些羞愧地笑了笑,俊朗不凡的脸颊泛出一点红晕,像极了晚霞辉映的天空。
“你一向都是这样,要是哪天没了我,看你怎么办?”儒侧过头来,笑得很骄傲也很挑衅。
可是尊很喜欢他这种笑容,仿佛这笑容就是力量的源泉,他高高地一撅嘴:“所以你必须一直跟着我。”
“想的挺美的!”儒的笑容露出一丝邪气:“这里是我东天,只要我一个不高兴,你就得滚蛋!”一个响指,一道小闪电就劈了过去。
尊矫健的身手轻松避过:“哟,你还真舍得打我?要是这闪电劈死了我,你就要孤军奋战了。”
“少来,这场仗我有足够的把握……只是……”儒那刚才还弯成弧线的眼忽然就收拢成一条缝隙,显得高深莫测,唇边的笑意也渐变成一抹忧愁:“只是……我有时在想,魔界入侵本是天劫,而我们利用这场战争会不会导致天界的覆亡。”
“所以说,脑子好的人就爱胡思乱想,其实……咦,怎么忽然这么冷啊?”尊身为火神,体质燥热,对于冷的触觉尤为灵敏。
儒的脸色立即产生异样,迅速将手伸出窗外:“有古怪,这寒流很诡异,气温一下子降得这么厉害,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会不会是他?”尊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但不敢肯定。
儒向窗外极目远眺,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一定是他!除了他,没人有这个本事了。”
中天凌影殿。
此刻的大殿冰雕雪塑,像极了北天皓清宫,细看那些冰雕尽是一个个血肉之躯,刚才还活生生的中天卫士,此刻被无上寒气直接冻结,凝结成晶体,仿佛被放入水晶棺材里。
纶一袭白衣素裹如霜,方才沾染的血迹已经一扫而空,此刻他俊朗的脸上刻画的是天人之上的威严,眉心流窜着一抹蓝光,如火焰又如流光,周身散发极强的灵气,如同北之极地的永夜极光,吸尽天地万物的光彩,将自身散发到极致。
他步履飘忽,仿佛在前世今生中游走,可是却将整个世界推向颠覆的边缘,但凡他经过的地方全部堕入冰之地狱,覆上七寸厚的坚冰,寒气“比”人。
如果说原本的纶是举世无双的风华绝代,那如今凌驾众神之上的姿态,便是万世无一的恒远传说,众生的灵魂在他手中自由抽离,天地霜华不及他一抹浅笑,雪中之神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傲世风姿。
中天战士的血液似乎还没冻结,热血男儿们都是忠臣与勇敢的化身,面对这样天人傲世的纶,他们体内骁勇沸腾的血脉依旧翻涌不息,将胆怯与恐惧都驱散,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
卫兵视死如归,如飞蛾扑火一般袭来,仿佛倾尽了一身的勇气,而纶只是冷极酷寒地扫了一眼,众生六道轮回不及岁月一眼凝眸,那看似冷漠的眼里,却又太多的悲哀与怨艾,承载不起,只能逐流于乱世更迭。
那一双眼太美,是洞穿岁月的凝眸,眼里落寞的神色,如漫天浩雪簌簌而落,一眼颤动就激起了万世的涟漪。
只是一眼,立即将那些活生生的人体冻成僵死的淡蓝色,封入冰晶之中,点缀着天边倾泻流逝的晚霞。“你给我滚出来!”绝美的唇线被打破,流淌出一种冷到窒息而又满载着愤恨与杀意的声音,包裹着一声悲歌般的伤怀,仿佛是死亡之渊的冥河在流动,让人悲恸欲绝。
“要杀殿下,先杀就我们!”转眼间卫兵已集聚了三千余人,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誓死捍卫中天,用那刚勇的烈魂捍卫着他们的忠诚。
纶的手如含苞的兰花轻盈绽放,随性地一挥,三千多名卫兵瞬间冰封,北风一吹,立即散成细密的碎渣,就一个眨眼的瞬间,三千余条性命,就形神俱灭,在纶的指尖化作劫灰。
我不会再心软了,反正我豁出去了!暴风神!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以战止战!”静如死城鬼域的凌影殿外响起激昂的乐章,旋律化作金色的气流,企图缓解这个凌寒无比的世界。
乐章敲打起万世浮滥,撼动六道天华,细密的金色气旋撑胀与整个天地,虚空流光织成金色的网络,横划经纬,仿佛要隔化出万千个世界来。
“华音流韶?”纶眉心微蹙,东城卫!他早就猜到了,他们一定会誓死捍卫中天的,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居然使出了华音流韶,看来东城卫一点都不简单。”口齿清朗,如银铃晚唱,未及眨眼,纶就已经站在了东城卫的面前,仿佛天地无处不是他的影子。
“音律咒在天界法术中属最上乘的一阶,而其中又以华音流韶和紫诏天音为登峰造极的精华,东城卫懂得施展华音流韶,实力的确不凡。”纶轻盈浅笑,颠醉红尘,令那天际的晚霞顿失光泽,而那双卓世无双的眼依旧是冷的:“可惜……华音流韶和紫诏天音都是源自雪歌,你们不觉得用错对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