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段路,隔着生与死。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不会回去打开那扇门。我宁愿你在你的世界里封闭的呆一辈子,也不愿你这么快就从我的世界消失。
接到莫小飞电话的时候,顾西洲和毕获正打算去救他们。陌生的号码传来的却是思念成狂的熟悉声音,可是,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虚弱无助。逃出来了?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在医院,哪里受伤了?在赶去的路上,顾西洲的手一直紧张的紧紧交握着。
比起顾西洲,更加焦虑的人是毕获。在小飞哭着说毕言受伤了,正在医院抢救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可是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他知道必须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脸上过分紧绷的表情,泄露了他担忧不安的心。现在只想尽快赶到儿子身边,因为离目的地越近,他心里不好的预感就越来越强烈。
莫小飞抱着腿坐在抢救室的长椅上,瑟缩成一团。借了医院的电话给顾西洲打了电话之后,候在抢救室外面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刚刚逃出来的路上还没注意,现在一低头就能够看到自己衣服上手上都是毕言的血,连呼吸也是,每一口都是难以忍受的血腥味。她好害怕,好冰冷。
毕言自从在车上闭上眼睛之后就一直没醒过,回想起他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冰冷的体温,她就更加深的埋下自己的头。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一切都怪她,都是她把毕言害成这幅样子的。胃又在剧烈疼痛,药早就吃完了,她只能咬牙忍着腹部的疼痛和涌到喉咙的咸腥。小言一定比自己要疼上更多,现在她能做的也就是陪着他一起疼痛了。
顾西洲,你在哪里啊?为什么还不来。我真的好害怕,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到处乱跑了。你快点来好不好,顾西洲,快点来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感觉好像快要死掉了。
“2013年12月15日17点36分,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抢救室的灯灭了,一直低着头吓得连哭泣都忘了的莫小飞没有注意到。
有医生从里面出来了,害怕面对的莫小飞不想抬起头。
医生见她不说话就走开了,很快她的身体因为太过紧绷而开始剧烈颤抖,手用力的握着,指甲陷进掌心的戳破皮肤。可是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的魂好像不在她的身体里了。
毕言,死了?
那个会用好听的声音逗她笑,漂亮的凤眼笑起来弯弯的好看极了的,干净像是世界上最透明水晶的少年,不在了吗?那个陪着她在游乐场将所有她想玩却不敢的项目统统玩了一遍,但其实自己也很害怕的少年,不在了吗?那个在被绑架的时候始终牢牢牵着自己的手没有放开过,说要保护自己的少年,再也不在了吗?
当顾西洲他们赶到的时候,莫小飞还是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长椅上。仿佛一座伤心的雕塑,看起来就让人心碎。
“小飞,小飞……”
顾西洲加速跑了过去,单腿跪在莫小飞面前。他的莫小飞在这里,他终于找到她了。可是,她看上去很不好,甚至都没有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小飞呀,小飞,你看看我,我是顾西洲啊,小飞。”
顾西洲轻轻哄着,温柔的捧起莫小飞的脸。发现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泪水就像是一条条河流源源不断的从眼睛里滚落着大颗大颗的的泪滴。他的心里一震,猛地将莫小飞拉进怀里。慢慢的拍着她瘦弱的脊背,感觉着她越来越强烈的抽泣。
“有没有哪里受伤,哪里疼吗?”顾西洲注意到她身上有很大的血渍,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以为是她逃出来的时候受伤了。
莫小飞终于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趴在顾西洲的怀里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摇头。顾西洲这才放心,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对不起,这种本该陪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却让你孤单的一个人面对,你一定很害怕。
毕获见莫小飞见了顾西洲就哭作一团,实在是不好上去打搅。可是看看了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而且里面也不像有医生的样子。像是突然有一块沉甸甸的铅块坠在心里,腿一软,幸亏靠着墙才没有摔在地上,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脚步才走到莫小飞面前的。
“小言,小言他……”
莫小飞听到毕获虚弱的声音,慢慢从顾西洲怀里退出来,站起来看着她面前这位可怜的父亲。她该怎么和他说,他再也见不到他唯一深爱的儿子了。
没有什么语言比此时这个女孩脸上悲痛的表情更能清晰的告诉他答案了,缓缓地将头转向抢救室,他的眼里慢慢蓄满泪水。他要进去,去见一见他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的孩子。现在,他不是叱咤风云的黑道毒贩,只是一位刚刚失去心爱儿子的普通父亲,他要去尽一尽他一直没机会尽的,那作为父亲的责任。
莫小飞看着毕获脚步蹒跚的进了急救室,想了想也想跟着进去。顾西洲忙拉住了她,他不想让她去看那么凄惨的画面。但莫小飞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的,只好牵着她的手一起进去。
像是怕惊了谁的魂一般,急救室里安静极了,偌大的房间里,一堆仪器中间是一张高高的床,白色的被单下一个人形安静的凸起。莫小飞知道那就是毕言,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眼前还是不由自主的景物模糊起来,再看清时,她回到了三年前。她赶到医院父亲的病房的时候,看到好多的亲戚围在他父亲周围。她听到母亲在哭,想冲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所有人都拉着她不让,说是会被惊到。她不明白,那是什么话,那是她的父亲,总是照顾她,对她笑的父亲,怎么会惊到。可是,当她挣脱开,还是奔来父亲病床前的时候,竟然真的被吓到了。那白色布帘下面的脸明明是他的父亲,可是,她就是觉得陌生极了。她一步步的后退着,直到触到冰冷的墙壁,沿着慢慢的滑到地上。直到父亲的骨灰被捧出来,她也不相信,她的父亲就这么离开她了。
而此刻,竟然和当时的景象惊人的相似,毕获将盖着的白布掀起来。莫小飞疑惑的好久,也不确定那静悄悄的像只是睡着了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她认识的小言。
拉起一只手,发现上面有着被烫伤的水泡,有的已经被刮破流出了脓水。她才回过神来,确定这就是那个她认识的干净少年。他竟然就这么走了,手上的伤都没有来得及处理呢。早知道,她就不会带他出来了,早知道,她死也不会让他走出来!
顾西洲并没有见过毕言几面,上次见过还是在毕家大闹了一场。对于这个少年,他之前是没什么好感的。可是现在,他也不禁在心中为这可怜的少年深深惋惜。生在不寻常人家的命运,这么年轻无辜的生命,只能怪天意弄人。
叫人来接走了毕言的遗体,毕获没说一句话就上车离开了。顾西洲和莫小飞上了另一辆车也跟着回了家,韩美枝他们早就接到了消息都等在店里了。一见到他们回来,韩美枝就抱住了莫小飞又骂又打的,当然是没敢用力的。可是,最后大家都看出了莫小飞像是吓傻了的一副呆滞样。问了顾西洲,顾西洲又只是摇头不语。只好先安排让小飞洗洗先去休息休息,然后还要去医院做检查。这几天的惊心动魄,希望病情没有恶化。
“先睡一觉好吗,睡好了我们要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顾西洲温柔整理着莫小飞脸上还有着湿意的发丝,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哄着。她的表情还是傻傻的,目光直直的不知道看着哪里。叹了一口气打算离开,手上一滞,是莫小飞不肯放开拉着他的手。他以为她有话要说,就又坐回床上她的身边。
“我真的好害怕,不想再一个人了,陪我好不好。”说着说着,想起突然发生的一切,她的眼里又有了泪意,顺着眼角流下来的泪水瞬间润湿了一大片枕头。
顾西洲很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想了一下,躺在莫小飞的身边隔着被子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在顾西洲的怀里,莫小飞呼吸着他身上令她感到安全的气味,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的小傻瓜啊,总是试着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多么残忍。可是,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呢。你在外面伤的遍体鳞伤回来,我有多么心疼和自责你知道吗?要是当初听了我的话,离他们远远地,现在你就不会这么自责了。在我的身边,你会一直是那个总是因为一点小小的满足就欢天喜地的傻瓜莫小飞,会一直是那个仗着我的势欺负别人的莫小肥,会一直是那个总是露着一口洁白牙齿,笑的灿烂的莫小飞。可是这件事之后,连我也没有信心让你回到以前的你了。
听着莫小飞的呼吸变得均匀了,顾西洲还是不舍得放松。他突然明白那些信教徒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信奉着他们的神了。像现在这种悲伤而又无助的时候,人真的需要一个信仰来支撑起临近崩溃的精神。
“请节哀。”看着那个好像瞬间衰老的佝偻背影,弋阳站在毕获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除了节哀,又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来。
看着毕言的照片,毕获的眼里再一次溢满泪水。除了给了他生命,对于这个孩子,他没有尽过其他的责任,以前总以为他会有很多的机会和时间可以弥补。可是,为了惩罚他这种愚蠢的想法,他现在正遭受着丧子之痛。心如刀绞也不过如此了,他有一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孩子,但现在,他永远失去他了。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让他比我现在所遭受的还要痛苦。”毕获一把抹净了脸上的泪水,握紧了双拳,咬着牙一字一句狠狠的说着。
“废物,现在小狗死了,老的就会变成疯狗,我是不是要拿你挡着啊?”一间奢华的书房里,一只中指带着硕大血红色宝石戒指,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水晶杯,背对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黑子,语气冷的吓人。
不管黑爷怎么求情告饶,依旧还是让人拖了人下去。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要他一根手指算是轻的了。
“毕获呀,看来,我不得不亲自对付你了。”十几年的旧账拖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清算清算了,一个比毕获稍稍年长的中年男人,嘴角噙着阴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