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文月后，五儿关上门，不放心的看着莫冰柔：“娘娘，您可真敢信得过她？”
“信得过信不过又怎样？横竖她不会为了我把她自己送出去。”莫冰柔一脸不在意，“毕竟，她筹谋了这么多年，我手里却什么都没有，除了这个王后的身份。一来，我们可以借她的势，二来，她不可能把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五儿神色冷了下来：“莫不是说，借刀杀人之后，在卸磨杀驴？”
“你的意思是，我利用她，然后再除掉她？”
“奴婢不敢妄断娘娘的意思，只是娘娘自己把握好了才好。”五儿退了一步，神色毕恭毕敬。
莫冰柔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有何不可？当初，是谁提醒本宫某个人危险的？当初又是谁说如若有一天姐妹反目，如何如何了？本宫脑子还未曾烧坏。”五儿听了这话，不可置信的抬眼看着她。莫冰柔却避开她的目光，幽幽的道：“有道是，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又有话说，黄蜂蜈蚣尾，最毒妇人心。这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可未曾想把她怎么样。你也不必这么看着我，也不要觉得我又多可怕，我说的话，向来不落空。既是答应了她的事，我定当留她性命，不会亏待了她，只是我心中有恨，有苦，我却又找谁说去？”
“娘娘……”五儿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女人了，方才将文月除去的话说的理所当然，现如今却又大义凛然表示会兑现承诺。句句真情流露，不似作假，倒叫她这个自小长于宫中的宫奴子也难以分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她到底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当真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的魔鬼？还是言出必行，驷马难追的仗义之人？
莫冰柔只将一把精致的小勺伸入杯中，看似无聊的搅动着沉静的茶叶，眼中却流露着令人看不懂的神色，一双漆黑的眸子，越发显得深不见底。
很快，这平静的央王宫，便要像这杯中茶水一般，搅起漩涡了……
“娘娘！李公公求见！”被莫冰柔遣出门外的迎春敲门请示道。
他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红杏风情万种的坐在君亦晟腿上，水蛇般勾住君亦晟的脖子，娇声道：“最近，最近这几日，臣妾宫中……哎呀算了，说了陛下您也不会相信的！”
“且不论寡人信与不信，杏儿还是说说看？”君亦晟虽然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但还是拼命耐着性子往下听。
“臣妾……臣妾宫中，”红杏声音越来越小，身子有意无意的发抖，“闹鬼……”
“什么？荒谬！”君亦晟故意嚷嚷道，“青天白日的，和来鬼神之说？”
“陛下恕罪！臣妾说的都是实情，本来臣妾也知道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不该拿这等不着边际的事情来叨扰陛下，可是臣妾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啊！陛下明鉴……”红杏吓得跪到地上去，不住磕头，“臣妾一个小女子，在这宫中无依无靠的，承蒙陛下宠爱，做了美人，可是这时候……这时候……偏偏这之前，方美人她……”红杏声音有如蚊呓，细不可闻。
“好了，先起来吧。寡人知道，先前你主子在那里去了，你嫌弃那房子不吉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才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可是你想想啊，或许那只是你心中所想罢了，并不是什么游魂啊鬼怪啊什么的，毕竟这人之常情吗！再者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呢！”君亦晟故意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着，一字一句，仿佛都敲在她心上。不出所料，红杏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恐，身上抖的更加厉害。
君亦晟嘴角不易察觉的上扬，揽着红杏纤腰的手却故意加重力度：“杏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在发抖？可是身子不舒服？”
“哦……没……没……”红杏结巴这，一个“有”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君亦晟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柔和的笑着，放开她道：“好了杏儿，你既然不舒服，那便先回去休息，寡人明晚去你那里如何？”
“谢，谢陛下，谢……那，那个，臣妾告退……”红杏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几乎要爬着出去，勉强撑住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的奔出来。
君亦晟盯着她踉跄的背影，眼神顿时阴鸷下来，额上青筋毕露。
这个女人，你算得果然不错！接下来的戏，是不是该我们一起唱了？
“来人！”
“奴才在！”
“去给那个女……呃，王后传个话，就说，今晚的戏，改到明晚。”
“啊？”李旺显然不明所以。
“要寡人说第二遍吗？”君亦晟头也不抬，声音带着怒气。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李旺几乎是逃也的跑出来。戏？陛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陛下与王后娘娘之间，也有了小秘密不成？
莫冰柔端坐在桌旁，脸上笑靥如花：“有劳公公前来，恕本宫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迎接了！”
“不敢不敢！娘娘，奴才来，是奉陛下之命，来给娘娘送个口信！”李旺脸上堆着笑，鼻子眼睛几乎皱到一起去。
“口信？不是口谕吗？”莫冰柔惊奇道。
“娘娘多虑了！娘娘与陛下夫妻恩爱，陛下有话，何需口谕啊！”李旺想到自己的猜测，脸上笑得更加掐媚，这个王后，前途无量啊！如今可要巴结好了，日后便吃香喝辣，更进一步！“陛下说了，让娘娘，今晚的戏，改到明晚。”
“今晚的戏，改到明晚？”莫冰柔皱眉，随即舒展，“这个事陛下的原话吗？”
“奴才不敢随意改动！”李旺保持着掐媚的笑，莫冰柔刚才那一下皱眉，在他看来更像是娇羞的意思。
莫冰柔向五儿使了个眼色，五儿会意，转身离开。不多时便拿了两绽元宝递与她。莫冰柔忍着脚痛亲自起身将元宝塞到李旺手中：“本宫这里不比陛下那里，不过这一点小意思，还望公公笑纳，有劳公公跑一趟！”
李旺暗地里掂了掂，那两绽银子少说也有五十两，这王后出手可真大方啊！看来陛下定是待她不薄了！越是这样想，那嘴恨不得咧到耳根子去：“谢娘娘！奴才告退！”
目送李旺欢天喜地的离开，莫冰柔吩咐道：“今晚华西宫那里，暂且休息一下吧！明晚，正是方美人的头七了！可要，好好的做一场法事才是！”
一夜无事。
红杏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虽然莫冰柔说了养病中，个妃嫔不用请早安了，但是红杏这次可不是为了请安，君亦晟答应了今晚会来，那自然要好好准备。
刚用过早膳，却见一群小太监抬着桌子祭坛等事物摆放在门前，甚至还来了一个道士，手执桃木剑，另一手抓着满满当当的一堆黄符。
“这是要做什么？”
“回美人的话，王后娘娘听说这华西宫不干净，吩咐了请乾乙真人，”说着一指那鼻孔朝天的道士，“来做场法事，为美人驱邪。”
“满口胡言！做法是那里有请道士的？”红杏怒斥，那个小太监吓得一哆嗦，却并不跪下，只是躬了躬身子回道：“这个，美人，奴才说了不算啊！这都是王后娘娘一手安排的，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说完也不等红杏有何反应，转身便走。
“你……”红杏气得一跺脚，一众人却再也没有一个理会她的。不用问，这些都是莫冰柔的人，跟着王后娘娘，还用巴结一个宫女出身的小美人不成？
红杏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知道这些人瞧不起她宫女出身，自也不多做理会，只想着君亦晟来了自会给自己出口恶气。便转身回了屋子里。
那鼻孔朝天的道士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小声道：“那小子的女人，果然出了她都是一个品位的！”这道士竟是钟离清绝假扮的！
只是这话钟离清绝说的理所当然，却吓坏了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哎呦妈呀，我的大将军哪！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啊！这都是陛下的妃嫔，岂是乱议论的？”
“你怕什么？这话是本将军说的，又不是你说的。再说，你家陛下又不曾听到这些话，即便是听到了，他也不会把本将军怎么样！”钟离清绝顺着假胡子，一脸的不在乎。却苦了旁边的小太监。这，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大将军的？如此不着调，早晚脑袋被人摘了去！
红杏独自在屋里呆坐着，不知觉间，已是到了午时时分。忽听得外面吵闹无比，不由得心烦意乱，推开窗子正要喝斥，却听到那“道士”正自滔滔不绝的念起咒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一连串听不懂的话语过后，红杏正要不耐烦的关上窗子，那“道士”一眼瞥见鱼儿要跑，赶忙收起玩笑，正色道：“今我超度你，送你入那六道轮回，不论你有冤有怨，皆与我报来——”顿了顿，举起桃木剑挑起一张黄符，却贴到自己额头上。红杏好奇，哪有将符贴到自己额上的？却听那“道士”吃惊叫道：“原来你是被人陷害，心有不甘，因此不肯离去！”说着一把撕掉头上的符。借着机会偷偷瞄了身后一眼，果然见红杏面露慌张神色。偷笑一声，继续装神弄鬼。
“你倒是与我说来，是何人陷害与你？”再贴符。
“不知道？那叫我如何帮你报仇？”桃木剑向天一指。
“这仇家，却是还在这里……”再挑起一张符，放到烛火上烧掉。
“原来如此……你的冤仇，我已明了，待得今晚你探过亲人，便可去那六道轮回……”
“砰！”红杏重重的关上窗子，冷汗直流。
“臭道士，死道士！什么冤死！什么轮回！全部都是胡说八道！请你来驱鬼，你却招鬼！臭道士！今晚那鬼要是来，就让她附你身……”
钟离清绝扭头看着紧闭的窗户，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却兀自觉得不过瘾，好不容易有机会好好玩玩，却这么快就完事儿。不行，得找王后讨赏去……
君亦晟直到用过晚膳，圆月高挂十分方才到得华西宫。红杏撞进他怀里真怪道：“陛下，怎么这时候才来啊，臣妾想死您了……”君亦晟揽着她的肩，挑起她的下巴戏道：“昨日方才见过，怎么又想了？是不是小馋猫整夜孤寂无聊啊……”
“讨厌！陛下就知道笑话人家！”红杏羞得满脸通红，君亦晟却不再废话，揽着她直奔寝宫。
一番云雨。缠绵过后，君亦晟沉沉睡去，红杏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在回想着中午那个道士的话：“你的冤仇，我已明了，待得今晚你探过亲人，便可去那六道轮回……”不怕不怕，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红杏暗自拍着自己的胸脯安慰着自己。可是上天却偏偏不如她所愿，好容易昏昏沉沉即将睡去的时候，无故一阵冷风，吹灭了蜡烛。
红杏窝在君亦晟怀里一个激灵，不会来了吧！求求你，不关我的事，你去找那个道士超度你，别再缠着我了，求求你啊……
“红杏……”幽怨的声音，似是从四处传来，空灵无比。
红杏身子缩成一团，拼命不发出声音。
“红杏……”那声音显然不想放过她。
“红杏……”
“红杏……”
“红杏……”
红杏出了一身的汗，努力抑制着抖的不开交的身子，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只是梦，只是在做梦而已。君亦晟突然翻了个身，原本仰面睡的姿势变成了背对着她。
床边的垂帐无风自动，地上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影子突然闪过一片黑影。红杏吓得闭上眼睛，直在心里说看错了。慢慢再睁开眼，却见那黑影赫然停在那不动！红杏使劲眨眨眼，没错，那影子不动！
“……”红杏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叫出声来，那不是黑影，是……
“红杏……”
方忆秋披头散发的立在床前，一身白衣，脸色亦如衣服般惨白，嘴角一抹触目惊心的鲜血，双眼直直的瞪着床上吓呆了的红杏。
红杏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指着方忆秋只是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你……为何要害我……”方忆秋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方才般空灵。红杏越发的抖得厉害，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方忆秋僵硬的举步向前，一步一步向床前逼近，红杏硬生生的往床里挪动，却被君亦晟挡住。摸到身后强壮的身体，红杏突然找到了救星，装过身拼命的摇晃着君亦晟：“救命啊，陛下，救命啊！鬼，有鬼……陛下……”任凭她如何喊叫，君亦晟偏偏没有一点反应。身后空灵的声音及时的响起：“别叫了……没有人会帮你的……”
“你别过来！”红杏猛地抓过被子挡在自己身前，紧张的盯着方忆秋满是长指甲的手。
“还我命来……”方忆秋十指张开，逼近红杏的喉咙。
“不要啊……我不是故意的……”红杏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整个藏到被子里，瑟瑟发抖。
方忆秋愣了一下，又继续道：“还我命来……”
“不要啊！我真的不想杀死你，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红杏扔掉被子，噗通跪倒地上去，对着方忆秋狠狠的磕头，嗓音已然沙哑：“主子，主子！奴婢知错了！求主子饶奴婢一命！主子……奴婢不想死……主子……”
“饶你一命？我又何曾与你结仇……你却害我性命……拿明来……”方忆秋说着便双手掐上了红杏的脖颈……
“啊————”红杏凄厉的惨叫起来……
此时一直“熟睡”的君亦晟突然起身，四周烛光大作，莫冰柔一身华服，身后跟着迎春，款款走进来。
“五儿，够了。”莫冰柔对着“方忆秋”挥了挥袍袖，“方忆秋”点了下头放开了红杏，退到一旁，伸手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躬身对君亦晟行礼：“奴婢见过陛下，见过王后娘娘！”莫冰柔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五儿的肩，转而对君亦晟道：“陛下，如何？”
君亦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冷眼看着地上的红杏，只见她兀自捂着自己的脖子，双目圆瞪，口中呢喃着：“主子饶命……主子饶命……”任凭人怎么叫都没有反应，竟自痴了！
“随王后你处置吧！”一个吓傻了的杀人凶手，能怎么处置呢？君亦晟觉得实在不想在这里看戏了，方忆秋他虽是不喜欢，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曾经是自己的女人，如今被人害死，还没问出个子丑演来，凶手却痴了，这也真是死的冤了。
莫冰柔站在窗口，望着天空朗朗众星：“忆秋妹妹，今日是你的头七。请原谅姐姐让人顶替你的样子出现。如今，害你的人已经伏法，虽然姐姐并不知道她为何要害你，可是，这样你也可以安心了是么？妹妹，放心去吧，这后宫中，冤魂太多，你能走多远，便走多远，下辈子投胎做人，千万不要再进到这牢笼里来……”
五儿立在她身后的黑影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