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日光晒花了土地。一栋栋荒芜的别墅像是伫立阳光下的孤鬼。
路小安好容易寻到了季筱雯。这姑娘大中午的不歇午觉,沿着别墅周围的荒山一圈一圈的逛,赤着脚踩在泥土里,就像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孤鬼。
路小安也不吭声,跟在季筱雯身后,其实他大脑运转速度相当快,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组织语言,好以恰当而不惹起这姑娘狂性的说辞,向季筱雯请辞。
这地儿他呆了十九天,生活规律的像山顶洞人,一般人都受不了。
季筱雯也不回头,突然开口说:“我爸买了这一大片地,为的是挖人家的祖坟。说找人看了,这片地下,原先是哪个王爷的衣冠冢,埋着大宗的宝贝。”
路小安知道这个事儿。厨子是个话唠,恨不得把没有的事情都说给路小安听,“宝贝没见一个影儿,白骨茬子铺了一地——都去告,有什么用?回头居委会派专人到哪都跟着你,逢年过节还给你送点米面油,再张嘴你试试?多少年的社会都这个样儿。有权人说了算。这地界儿,老季家老爷子跺跺脚,你都得跟着震三震!”
厨子口沫横飞,面色带着一种奇异的羡慕,扭曲的愤恨,和与有荣焉的奴隶似的满足。路小安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混时间长了,见多了这种表情。他瞬间觉得,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季云泽和季筱雯这样的人,身边还真少不了厨子这种狗腿儿。
奴才再瞧不上主子,也改变不了自己打根上随主子的本质。
季筱雯住了一会,又说:“雇了人挖吧,挖到最后还真挖着了。”
路小安言不由衷的附和,说:“那宝贝真挖着了么?也不好说,打一千八百年前咱这就是皇帝的根儿,这地下藏龙卧虎,指不定多少好宝贝埋着藏着。以前我邻居说他家拆迁,从院墙上顺一块儿瓦当,都是明清的古物,有收藏价值。”
季筱雯转身看着他,脸上都是不在意的冷笑,声音很轻,说:“挖着了。捡起来一看,都刻着报应两个字。”
路小安啊了一声,才明白她这是讽刺自己全家。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季筱雯又转身,慢慢踩着泥土溜达,说:“你神通广大,困在这儿还能捞到救星。行啊,怎么认识的我哥?”
路小安一头雾水,说:“你哪个哥?”
季筱雯在阳光下仔细看他的脸,看不出路小安那一脸诧异的表情,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大哥。他秘书打电话,亲自警告我,让从哪来的人,回哪里去。别给他捅出娄子,也别给他多生是非。”
路小安隐隐约约知道她家里有人插手,明摆着告诉季筱雯要放了他,心里有些激动,面上不敢表现,说:“那你怎么想?”
季筱雯一脸嘲讽,说:“我这种无名小卒,怎么敢不遵太子爷的命令?今下午会有人送明天的机票,你飞海南呆几天然后再回来。口风要紧。我哥说了,戏要做全套,没得让你在这白关上这么多天,让我给你适当的精神补偿。”
路小安心情顿时就爽朗起来,哪敢要季筱雯的精神补偿。这姑娘透着一股子末世的荼蘼,富贵日子过够了就想着怎么自取灭亡。
还精神补偿,别把他补偿进精神病院,他就谢天谢地了。
路小安笑说:“不用。咱俩处了这么多天,也是好说好散。我呢,挺高兴认识你的。回头要有缘分再见面,我请你喝个咖啡聊聊天。”
季筱雯慢悠悠的走近他身前,微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她看着路小安,说:“可是我不想放你走。你在这呆着,对我来说,挺好的。”
路小安腿都打颤。季筱雯这种实干派,要真想把他留这儿,说得出还真做得到。
路小安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这个还真不行。就算我想在这,我的领导也不允许我这样啊,组织纪律严着呢。再者说我还要上班,现在考核抓得紧,纠风稽查时不时来扫描,被逮着可了不得。”
季筱雯说:“你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少?”
路小安不敢松口,说:“十万分之一。”
季筱雯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成为朋友的可能性,有多少?”
一个女孩子这样问你的时候,一般心底里是跃跃欲试的,是对你有那么点儿意思的。
但季筱雯这种神鬼莫测的性格,这种为人处事的方式,路小安不敢打包票,以为她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就算有,也是不轨的企图。
路小安狠狠心,不顾女孩子的自尊,咬牙说:“百万分之一。”
季筱雯沉默了一会,才说:“那……谈恋爱呢?”
路小安被这三个字轰的眼冒金星,一阵一阵的晕眩,他都看不清楚面前站着的人的表情,干脆破罐子破摔,说:“千万分之一。哎你别问了成吗,我不想伤害你,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筱雯又沉默了很长时间,目光下垂看着自己脚下的青葱野草。
路小安也等了很长时间,试探着问:“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啦?”
季筱雯倏然抬脸,上下打量着路小安。只是看着他笑,也不说话。她逆着阳光,红色吊带真丝裙闪烁着艳丽的光芒,像一团被阳光点着了的火。她的笑容是温雅的,就像是春风中的雏菊,有种透明的柔弱。
要是路小安换一个场景认识她,比如大酒店里萍水相逢,度假山庄惊鸿一顾,不说话没交集,只凭第一印象,兴许就有种错觉,以为她真的是那么柔弱。
也或许,就会心里有怜惜,就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季筱雯沉默——沉默地握着他的手,十指交叉,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路小安瞬间就愣住了。季筱雯闭着眼,眼睫毛很长,微微颤动,在阳光下,显出一种纯真的无助和留恋。
这种感觉让路小安思维异常混乱。
后来路小安才明白,在季筱雯那种人眼里,在老季家哥几个妹几个的眼里,这就是表白,是她最严肃的对于他的表白。
季筱雯出奇的温柔,温柔到有些忧伤的地步,她轻声说:“我真想跟着你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只要离开这里,上哪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