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月黑风高夜。
楚夕涵身上只披了件外衣，在一处沙地上不停地来回打转，搓着手呵气，双眼一直四处瞟。
这里可不比赵府，昼夜温差大，白天还觉得暖和，可到了晚上气温便急速下降。她原本躲在厚实的帐篷里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想起了今天和苏平的约定，她立马出来等候，这才体会到夜里的寒冷。
听到有脚步声整齐地向这边走来，楚夕涵慌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直到巡逻的士兵走远了，她才走了出来。
呼，好险！
她拍了拍胸口，待确定没有人再来后，便直接蹲在地上拨弄花草。
真是的，都等这么久了，人怎么还没来？
要知道，她为了能够出来，撒谎骗了守卫的士兵说要出来如厕……现在，她抬头看了看月色，叹了口气。那位士兵等了她那么久，现在恐怕正四处找人，以为她已经掉茅坑里头了吧？
她现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走了，万一他碰巧来了怎么办？留下，怕那位士兵找到这里，岂不尴尬？
就在她懊恼得直跺脚的时候，身后的树林传来急促的“沙沙”声，她转身一看，只见苏平一身青衣立于风中，衣袂飘飘，正微笑着看她。
“你终于来了，我可是等你很久了！”楚夕涵不满地皱眉看他，可眼前的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笑。
“路上不安全，所以来晚了，好了，走吧！”苏平忽地走近，楚夕涵刚想问他路上为何不安全，却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得罪了！”
“啊——”楚夕涵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苏平抱着跃到树上，他又凭借树枝的支持跳到另几个树头，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亲身体会到武侠小说中所谓的轻功，楚夕涵显然很激动，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夜风，她竟忘却了寒冷，抬起头，勉强对着他的下巴，“这就是轻功呀？好厉害啊！可不可以教我？”
苏平双目注视着前方，没有看她，只是摇头，“女子家的还是不要学这些，会招惹麻烦的。”他顿了顿，看着前面树林中渐渐冒出的屋顶，他眸子清亮。
“快到了，抓紧啊！”
楚夕涵原本还因为他不肯教她武功而失望着，此时再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听话地抓紧他的腰和衣袖，向往地眺望前方，没有发觉某人看着她手下发皱的衣袖而蹙眉。
两人越过白天的那条小溪之后，仿佛已经安全了，苏平这才放她下来，走在前头带路。
楚夕涵一路左瞧瞧右瞧瞧，但由于现在月光微弱，她也看不清任何景物，只是匆匆瞥过几眼后快步赶在他身后。
“夕涵，你看，到了！”前方温润的声音响起，楚夕涵停住脚步，抬眼一看，竹屋赫然出现在眼前！
无奈的是，她现在只能隐约看见竹屋的外形，耳边不时传来的泉水叮咚声可以判断它是傍水而立的。
她也不客气，兀自走上楼梯，看清门之后便大方地推开它，似乎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
苏平倒不介意，轻笑着跟了进去，点上一盏灯，任由她四处打量。
楚夕涵自打开门后就呼吸到竹子的香气，待灯光照亮了整个屋子时，她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屋内的布置与她想象中的一样简洁，但简洁又不乏大方，屋体都是由竹子组成的，墙上还挂着蓑衣和戴笠，只是上面染上一层灰尘，看来是闲置已久的。屋子中央还放着一张古红色的八仙桌，几把竹椅绕在桌旁，上面也同样布满灰尘。
看到这里她停下来，回头佯装生气的盯着倚靠在门边的苏平，手指指着那些灰尘，说道：“你就用这种方式欢迎我？”
苏平一听好像才意识到这一点，略带歉意地冲她笑了笑，笑得那么无害，看得她原本紧绷的脸有些松了下来。
“真是不好意思！我平日奔波在外，极少住在这里，今天刚好回来还未清理一切，就临时带你来此陋室，让你见笑了……”
“啊？呵呵，那我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来帮你清扫房间吧！”这屋里还不是很乱，把它收拾干净她还是可以的！
苏平倒是随意地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你过门即是客，怎能让你帮忙呢？而且这屋子，我已经很久没有住下了，不必打扫了！”
“嗯？这是为何？就算你回来没有多久，屋子总该清理一下的吧？”
“不了，就让它们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吧，留作回忆也是好的！”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件物品，眸色灰暗，似乎在回忆着曾经与他们发生的故事。
楚夕涵看出他是个有心事的人，也不忍再问下去，转身仔细看看四周，却发现正厅中挂着一副女子的画像，从画中可以看出作画者应是善极书画，画落天成，笔力毫无逊色，然而，楚夕涵第一眼看见它，心里却生出一股哀伤。
那股哀伤，是久久郁结在心的，充满着仇恨和苦痛，逼得她整个人都难受，甚至绝望，好像这就是作者作画时的感受。
“这幅画，是你画的？”
苏平看向这边来，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也奇怪，仿佛开心至极，又仿佛伤心至极，楚夕涵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同时将这两种情绪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不是。”
回答只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
楚夕涵心里莫名一阵触动，“作画之人是位女子？这是她的自画像？”
苏平凝视着那幅画，轻轻点头。
楚夕涵看他这样子，虽满腹疑惑，也知道不该再问。
譬如，画中女子倾国倾城，是他的什么人？
譬如，那女子眉眼间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是否在哪里见过？
……
她没再吱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女子的脸上，想要从中唤醒一些记忆，是否曾经见过她？
直到身后传来声响，才发现苏平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酒坛，朝着她晃了晃，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笑容，“走，到屋顶赏月去！”
楚夕涵也笑着应了一声，跟着他来到屋外。
这时候月亮已挣脱了云层跑出来，清亮的光辉撒落大地，楚夕涵还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看清四周，苏平就已经抱起她跃上屋顶了。
他的轻功很快，一眨眼便稳稳站定在屋上，楚夕涵虽没有做好准备，却还不至于被吓到，在苏平的搀扶下安全地坐了下来。
他又向她递来酒坛，然后便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清凉的液体从他下颌缓缓流出，浸湿了衣襟，他不以为意，继续灌下几口。
回头见楚夕涵疑惑地看着他，他擦擦嘴角，抬头看向皎洁的圆月，“今夜难得你我二人月下同饮，正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很欣赏你的性格，所以，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说出来。”
楚夕涵皱眉，想到苏平给她的第一印象是爽快亲和，应该不会介意她想问的事，可是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苏平自嘲一笑，“无妨，你不问，我便亲口告诉你吧。那幅画中的女子，是我的师妹，苏锦娘。”
师妹？楚夕涵心中颇为震撼，从刚才他看那幅画时的所流露出来的怀念的神色，她就已经猜到苏平对画中女子的感情不简单，还以为那是他的妻子呢……
等等……
“苏锦娘？”
楚夕涵瞪大眼睛，苏锦娘，这不就是她今天在街上撞到的那位女子吗？
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画中女子眼熟！
苏平倒没有发现楚夕涵恍然大悟的表情，以为她刚才的话语是针对他和师妹姓氏的问题，便开口解释道：“锦娘是我师父的女儿，我自小便被师父收养，无名无姓，所以师父给我取了同姓，苏平。”
楚夕涵不语，知道他有故事讲，便喝了一小口酒，静静地听他接着说。
“那年师父在雪天里将我抱起，见我一路不哭不闹，说我有坚韧的毅力，是学武的人才，便亲身传授我武功，因我天资极好，十几年后我便承袭了师父的真传。”
“锦娘却恰恰与我相反，她天生体弱，学不得武功，更是常年疾病缠身，师父也就没有逼迫她习武，将她送至与他师出同门的师姐江箩医治。”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回头问她：“你恐怕也不知道江箩是何人的吧？”
被他说中了，楚夕涵微窘，但还是点头承认。
“呵呵，江箩你可能不认识，但江湖上以搜罗情报为名的萧氏山庄你总该听说过吧，她就是现在的大当家萧佑的母亲。”
她点点头，萧氏山庄她是听说过，原来他就是那位花花公子的母亲呀，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锦娘去了之后，那里的环境让她久病成医，她素来心性善良，学成医术之后就开始救治病人。”
“后来，师父离世，锦娘也便回来了，而我也成为了这个地方的主人。”
他提起酒坛仰头又喝了几口，这次他喝得很急，便呛得直咳嗽，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楚夕涵看见他的眼眶有些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