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后,千羽勋便告诉了在她身上种下桃花咒的事,并明确告诉她桃花咒无解,叫她死了回去的心。
马车里,若初哭干了这辈子的眼泪,她哭累了就睡,睡醒了,看见千羽勋就会拳脚相向,她想过各种办法,每一次逃走失败后,换来的是更多的约束,渐渐的她只能待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行云流水,内心渐渐枯萎。她放弃了抵抗,开始变得沉默,能不吵不闹的静坐上一天。
不知是第几天后的黄昏,天边残阳如血,寒鸦凄切。
若初认命的由着千羽勋将自己牵进了皇宫,身后,朱漆宫门深重,宫人推门缓缓掩上,门外宽阔的风景变成了细长一线,最后连那一线天也消失了。
沉重的闭门声传来,她回头望去,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跌出了眼眶,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流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的声音,就在她折转身正欲离去时,魂牵梦绕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穿透了厚重的宫门,清晰的传进了她的脑中。
云沧!他来了!原来他没有弃自己于不顾!
她的脸上放出了光彩,与先前颓靡痛苦的样子完全不同,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像一朵枯萎的花,渐渐在复苏,且比之前绽放得更加炫目。
她立马抹掉脸上的泪,忍着心中的兴奋,有些跌跌撞撞的跑去门后,柔若无骨的素手拍上宫门,像是要死死的抓住一样什么似的,眸中波光潋滟,她将手拢在嘴边,朝门外大喊道:“云沧!我等你!”因为激动,细婉的声音有些发颤。
门外没有人回应,一缕晚风,从门缝溜进来,在她面上拂过,清凉带着希望的气息,舒服得她想要大叫,她一万个相信,云沧就在门外,他一定会来接自己。
千羽勋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她,天边的晚霞落在他身上,周身薄薄的红雾,像朵半透明在跳耀的火焰,将他燃烧在了其中。
若初雀跃的跑到千羽勋的面前,微喘着气,凝眸看向他,他面上的笑意若有似无,缥缈得一触就碎。她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激动,规矩的跪在地上,垂了头,纤细的颈项暴露在外,坚定道:“我要离开!公子厚爱,若初福薄不敢承!蒙公子怜惜,还望成全!”话语轻柔,意志坚定。
她现在什么也不怕了,绝望、黑暗、迷茫、都成了过去式。她有她的希望……
“起来吧!你一定要这样吗?我对你不好?”千羽勋伸手扶起她,她的眸子清亮犹如明月,干净得参不进一点杂质。
“不是,我有我想要的生活,我应该去努力,我了解自己,我不适合活在这样的地方,也许一辈子衣食无忧,可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霞光照射在她脸上,红扑扑的,眼前的少女身材娇小,只到他的肩膀,却骄傲地挺起脊背,仰着头,她的目光很坚定,知道自己做什么,要什么。
千羽勋牵起她的手按着自己的左侧胸膛,那里已经爬满了妖绿的藤蔓,她不知道他其实快死了,她不知道他死前的愿望,只是希望她能陪在身边。他并没告诉她,桃花咒虽无解却有让它沉睡的方法,咒种进心爱之人的血肉里,两人若是心意相通,情深似海,待得桃花咒上并蒂生花,咒将沉睡,反噬尽消。可她不爱他,桃花咒上永不能生出并蒂花,他会渐渐被反噬,直到消亡。
自己快死了,可她还是要走。他妖娆的桃花眼暗淡了,露出死灰般的沉寂,握紧她的手,柔声道:“走吧!再陪我最后一晚,明天我就送你走。”
对于他的妥协,若初大惊大喜,原来努力是这般容易,她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宫门,踩了欢快的步子离开。
明天,会是美好的开始。只可惜,她期待的美好却再也没能开始。
入夜,早早用过晚膳,千羽勋便将若初丢在自己的寝殿里,一直没再露面。
若初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说好今晚陪他下棋聊天,现在却不见了人影,她等啊等啊,渐渐困了,便伏在床上浅睡了一阵。
夜半睁眼,只觉满眼漆黑望不到头。她猛然起身,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最近总是这样,一睡便会陷进无边黑暗的梦魇里。有宫人执着灯盏走进来,点亮了粗长的盘龙烛,明亮的灯火瞬时驱走了满室的黑暗。宫女退了去,千羽勋跟着走了进来,他看着她惊魂未定的脸,微微一笑“又做噩梦了?”
若初望着他点了点头,问道:“还下棋么?”
千羽勋回了声“下”,将手上端着的一碗黑色汁液,送去她面前。“这是安神静心的药,你先喝了它,我们再下棋。”若初只觉一股刺鼻的味道冲过来,是说不出的味道,碗捧在手心微热,汤药的温度刚刚好。
见她只是看,千羽勋半眯了眼,道:“怕我毒死你?要不要我先喝给你看?”
最后一晚,若初不想得罪他,怕他反悔,她张口仰头,正要一口气喝下,只听得千羽勋急促的喊了声“等等”。
抬眼望去,他面上像惊了魂,眉间藏着隐忍,在大口的喘着气,这模样,吓得她端着药碗的手一颤,险些将碗丢了出去。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
千羽勋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眼神飘忽不定的看向她道:“我……药很苦,要不要拿些蜜饯过来。”
若初浅浅一笑,回道:“算了,别麻烦了!”她将那碗温热的汁液灌进肚子里,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象喝进去一碗冰水。千羽勋见她一口气喝干,眼底流淌过些微的异样神采,接过碗,丢出了门外。再过去扶住她,柔声道:“我扶你去床上休息一下,等你精神好了就下棋。”若初的身子已经软了,被他半托着抱上床,早已星眸半眯,满面红晕。“我……我觉得好奇怪……”她喃喃地说着,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彩色的花瓣,她觉得自己仿佛坠身幻境,一切都变得模糊暧昧。先前冰冷的感觉不复存在,身子渐渐温暖起来,暖流几乎是一瞬间就穿透了皮肉骨骼,手脚随之变得柔软无力,似乎躺在了云端。
案上烛火幽明跳跃,隔着重重纱帐,看不真切。空气里飘浮着从未接触过的甜蜜香气,那味道是如此妖娆,眼前的一切都似有似无地被笼罩上一层淡淡的桃红。“你……给我喝了什么?”她小声问着,心底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动不了。
千羽勋抬手落下玉钩上挽住的纱幔,转身出了屋内。过了片刻,他再次回到了室内。床上的那个人影影绰绰,很安静地平躺着。他的心剧烈跳动,也不知这样到底是不是错了。
他走上前揭开帐子——对上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眸,空洞得无以复加,自从他认识这个女子以来,哪怕是绝望的那些日子,她也从未如此看着自己。“若儿……你若走了,我该如何是好。”他轻柔开口,弯腰去触她的脸颊,指尖的触感纤薄细腻,一路游走,停在她柔软的嘴唇上,细细摩挲。
她的眼角有眼泪凝聚,是流不动的恨。
他在她的身侧躺下,将她搂紧在自己怀里,让她的脑袋贴紧胸前,好让他听清自己狂乱的心跳,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她听见自己的种种痛楚与无奈。他深深恋慕着的,怎样也放不下的女子,当她眼睛只看得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能怎么办?
他的手指穿进她柔软的黑发,忍不住低头吻下去,双唇触上她的颤动的眼睫,只觉她战栗得厉害。她闭上眼,不肯看他,那滴凝住的眼泪,悄然落下。
千羽勋躺平身子,用自己的右手将她左手分开,与她五指交缠。等了半晌,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却也不恼,只柔声叹息道:“你会恨我,会恨我……若恨我会让你记住我,便尽管恨我。我不想你忘了我,如果可以,我愿意让你恨到死去,只要你别忘了我!”
他侧转头看去,她仍是死死地闭着眼,秀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着如蝴蝶的翅膀。她唇色苍白,脸色却艳若桃花。她那种柔弱的娇媚气质,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绝然勾走他的心魂。
“若儿”他撑在她身体上,将她头顶的簪子缓缓抽出,然后握住她一绺青丝,慢慢爱抚,“就算我死了,也别忘了我!”
灯火幽暗,他拿下她遮在眼睛上的双手,满目的泪水下,是刻骨铭心的恨意,他低头吻去她脸旁冰冷的泪水,有些咸,更多的是苦涩。他自嘲一笑,低声道:“恨吧!恨就好……就这样记住我,记住这种痛,因为它是我给你的。”
曾经,他也成全过她,可最终心不由己,做了飞蛾扑火的决定,碎了自己,也碎了自己最爱的女子。
她的心一定不会再活过来!
他的心却还没有死去!他还在奢望,奢望那桃花咒上,花开并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