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亦寻从古董店带回来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精美的金黄色手镯。手镯约有成人拇指粗,碗口大小,重约四两,装饰有龙云花纹。其中一只可以看到明显映出的血渍,另一只无恙。
“这是什么哦。”童筱千十分好奇。
“鎏金龙纹手镯,2007年12月打捞上来的一艘古船上的出水文物,只因其身大、体重,不适女子佩戴,所以一时成为议论话题,有人说是扣在古代富家大户门上的拉环或门箱把手,还有人说可能是皇家之物。在古董店的时候,老板正因为镯身断裂,出现血迹,另一只却安然无恙感到不安,我认为是宝石的缘故,然后就买了下来。”
亦寻像背书一般向童筱千介绍这对镯子的来历,边说边顺着一排雕刻石碑数过去,然后停在了宋宁宗赵扩的字样上:“在这个朝代。”
童筱千探过头:“不认识,我历史学的不好。”
亦寻缓缓转过身:“九日里,给你背历史的时间有六日,剩下的三日给你完成任务。”
童筱千:“……”
接下来几天,童筱千要命地狂背宋代历史,这时候她更加后悔,如果当初没有那一次回头,就不会遇见亦寻,不遇见亦寻,就不会坐在这里狂背宋代历史。但是天下没有后悔药,纵然可以穿越时空,有些事情也是命中注定的,这一次不回头,下次也一定会。
难熬的六天时间终于过去,童筱千同学不负众望地背下了有关宋宁宗通知下全部30年的历史情况。
去之前,亦寻提醒她:“过去的永远都是过去,你可以阻止一些事情法生,但记住,历史你是没有力量改变的。”童筱千知道,她所熟悉的历史只是教科书上记载的内容,里面的人物生生死死,对于她来说,都是如此遥远。
“知道了啦,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拜托找一个好一点的身份,上一次去让我当一个妈,差点没完成任务就死了。”童筱千抱怨着。
“这个嘛,不是我能决定的,链子会帮助你进入一个最容易附身的人身上,至于附到谁身上,就不一定了。”
“好吧,只要完成了这次任务,第四颗宝石就可以集齐了吗。”
“嗯。”
童筱千睁开眼睛时,首先感到的是身上束搏着的绳索。银链子会挑选一个最合适附身的人给她,却不会考虑这个被附身的人是不是也一样适合她办事。
譬如说现在,她浑身上下被绳索绑着,根本动弹不了。
每一次做任务都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可真是狗屎运。童筱千同学嘴角不禁一阵抽搐,低下头研究应该怎么摆脱这些绳索束搏。
“咯吱”一声,门忽然被打开了,她吃力地抬起头,一个身穿着一袭紫杉的少年从外面走进来,他的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不声不响地站到童筱千面前。
他纤细的手指握着勺子舀起一点米粥送到童筱千唇下,童筱千注意了一下他的手腕,没有镯子。也是,男子怎么可能佩戴那种东西。
“吃。”少年淡淡的开了口,把勺子递近了一些。
童筱千张了张嘴:“你是谁?”
这一问可把少年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她,手里的碗一下子掉到地上。门外看守着的侍卫听见声音,立刻冲进来给了少年两巴掌:“干什么!不想给你姐姐吃饭就滚出去!”
少年立刻跪下来开始捡拾地上的米粥,以为太烫,他的手被烫的通红,原本白色的粥夹杂了黑乎乎的泥灰被重新放入碗中,然后端了起来。
“吃。”他又要了一勺要送入童筱千嘴里,童筱千火了:“这种东西叫我怎么吃!”
这一回,不单单是少年怔住了,连那侍卫也怔住了,其中一个一把握住童筱千的下巴提起来:“原来不是痴儿?快去禀报大人!”
另一个侍卫听罢立刻走了出去。
童筱千不喜欢这个姿势,她用力一撇头,把下巴从那人手里挪开:“这里是什么地方?”
“韩大人的府上,你以为是哪里?啧啧……可真是看不出来,宰相大人的千金居然装痴儿装了这么久,是不是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那个侍卫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童筱千脑海里像翻书一样刷刷刷翻过去:宋代宰相,赵汝愚:1140至1196,字子直,宋代汉恭宪王元佐七世孙。卒于宋宁宗庆元二年。是定策安邦、赤胆忠心的忠臣。
现在什么情况?她附身的那个人,时宰相赵汝愚的千金?宰相的千金为什么会被人绑起来……莫非现在正是赵汝愚被害的时候?历史记载赵汝愚是被奸臣韩侘胄所害,对了,刚才那个侍卫说,这里是韩大人的府上……
历史的车轮果然伟大。
问题是,那对镯子,跟赵汝愚的女儿有什么关系?还是说跟奸臣韩侘胄有关系么?
空气似乎要凝固了,站在他身边的少年还在呆呆地望着她。他没有料到,他保护了那么久,保护了那么多年的姐姐……竟然不是痴儿!
他是养子,当初赵汝愚收养它就是为了照顾她痴痴傻傻的女儿。她跌倒了,他扶起;她哭了,他哄着;她不高兴,他逗她高兴;她怕孤单,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痴傻了这么多年照顾了这么多年,却忽然告诉他,她其实不傻的,她其实是和他一样的。
门再次被打开,一身青衣的男子从外面跨了进来。
童筱千望过去,身体颇长,肤白如玉,一双美丽的眼瞳妖娆而锐利。这是一个非常漂亮也非常霸势的男子。他的腰间还绕着一根粗壮的鎏金腰带,肩膀上缠绕着一条褐色的眼镜蛇。
“这人想必就是奸臣韩侘胄了,奇怪,古人居然拿眼镜蛇当宠物……真是罕见。”这样想着,男子已走近来,锐利的眼神轻轻巧巧落在童筱千身上,他跨了一步要靠近她,站在身边的少年一下子冲了过来伸开双臂挡在面前,眼神坚定的望着男子:“不要伤害姐姐!”
青衣男子冷漠的瞥了他一眼,忽然“啪”一下,他以极快的速度抽出腰间的鎏金腰带直直打在少年身上,一条血痕瞬间出现在少年白皙的脸上。
“你爹的奏折在哪里?”青衣男子收回腰带后重新望向童筱千。童筱千此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只能呆呆的站着。
男子不悦地皱起眉头,手里的腰带往她身上招呼过去,少年立刻扑上前抱住她的身子,那一道道血痕就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个孩子,在保护她。
鞭打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落进童筱千耳朵里,她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是她知道,这个孩子在保护她,他在保护她!
“松开我,我告诉你奏折在哪里。”情急之下,她喊道。
青衣男子收起鞭子,命令身边的侍卫松绑。
手腕上早已经被那些绳索勒出了血痕,童筱千被松开之后上前一步站到青衣男子面前,毫无畏惧地仰起头,然后挥手一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那条眼镜蛇似乎也被吓到了,直接从他的肩膀上缩了回去,躲在衣襟里。
青衣男子根本没料到他会打她,脸上顿时映出了五个指印。身后站着的侍卫立刻上来要教训童筱千,却被他拦了下来:“看住他们。”然后转身,带着那条受惊的眼镜蛇一同离开。
不知道在这个黑暗的柴房里关了多久,童筱千就那样呆呆地蹲坐着,对面少年满身都是鞭痕,他不哭也不闹,气氛安静的有些可怕。
刚才,他护在了她的面前,保护她。明明刚才她才是他的姐姐,却一直让这个孩子保护着。是因为之前她是一个痴儿的缘故么?
童筱千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话,她很想问刚才青衣男子说的奏折是什么,现在他们的爹赵汝愚怎么样了,他们又为什么被关起来。但是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门外忽然传来了什么声音,然后两个侍卫冲进来,其中一个恶狠狠地瞪了童筱千一眼:“现在宰相已经死了,你们再不交出奏章,也一样会落得这个下场!若是交出来了,看在你们尚且年幼,韩大人可以放你们一马。”
童筱千不说话,那个侍卫见状很是恼火,立刻挥起手就要冲她脸上招呼过去。
“不要伤害姐姐!”还是那个少年……一直不说话,躲在角落,柔柔弱弱的少年。明明他也是很害怕的,明明他的肩膀在颤抖,但是却一次又一次地站出来保护在童筱千的面前。
侍卫的手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去,少年的脸上就这么又挨了一巴掌。
“哈哈,还要保护她?到了现在你还要保护她?你看看她,她根本不在乎你。现在丞相死了,你也不必保护她了!”侍卫笑了两声然后忽然一把拉住少年的手就往外拖。
少年吓得拼命挣扎起来,侍卫又挥手打了两巴掌,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你若是不想你姐姐受刑,就乖乖的跟着走。韩大人要质问你!交不出奏折,你们一样都要死!”
被他这样一说,少年竟安静了下来。虽然他的肩膀颤抖得厉害,但还是乖乖让侍卫拖了出去。临走时,他一脸不安的看了一眼蹲在角落里的童筱千,童筱千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有的时候,从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一个眼神,或者一滴眼泪,都可以让你整颗心都震撼住。便是在这个刹那,童筱千一下子明白了。
这个少年,他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护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展开双臂挡住所有打下来的痛,他也害怕,他也恐惧,他也颤抖,明知道抵抗不过,却从来没有哪一个人,会愿意保护他啊。
童筱千忽然一下子弹了起来,她要冲出去把少年拉回来,但是当她冲到柴房门边时,回应她的只有恶狠狠的一脚,然后门被“哐当”关上,重新掉入无止尽的黑暗。
如果一辈子都是躲在别人身后,她会永远懦弱,永远保护不了身边的人,永远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受伤!
童筱千捏紧了拳。她不会就这么放弃,不会就这么任凭他们带走他!她站起来扑在门上:“开门!开门!你们这群混蛋,给我开门,把他还给我……把他……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门外快要被拖走的少年听到她说的那句话,她说“把我弟弟还给我”,眼眶里盈满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突然挣脱开侍卫的手,跌跌撞撞跑回门前,伸出手拉住门上的两个金色拉环使劲拉扯,他哭得很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地拉扯着,拼命地想要把门打开!
门内的童筱千一声声呼喊着,一遍遍拍门板:“开门,开门!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两个侍卫恼怒了,他们冲过去拉住少年的手就要往外扯,少年挣扎了一下一只手被扯开,另外一只手却死死地握着门环,死死地不松开。他感觉到里面的人疯狂地敲打:“开门!开门!快点开门!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的,要打打我,要审问审问我!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喊声越来越撕裂,越来越沙哑,童筱千像是发了疯一样,她一定要打开这扇门,一定要冲出去,一定要保护他!
门外的侍卫拉住少年单薄的肩膀想要把他从门环那里扯开,但是少年却紧紧地握住它,紧紧地不松手。刚才她说了,她说,他是她的弟弟,他是她的弟弟啊!他是不会松手的,绝对绝对不会松手!
“开门!开门啊!弟弟,弟弟你在哪里……不要跟他们走!我来保护你,今后让我来保护你!”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她以为她就是赵汝愚的女儿,她以为她就是门外那个人的姐姐了!她不知道原来心疼是这样的难受,原来保护不了自己要保护的人是这么的恐惧这么的痛苦。她的手掌拍出了血,门被震得咚咚直响,好像快要倒下去一样。
门外的侍卫也被怔住了,他们拉着少年,听到里面的人竟然如此疯狂的敲打着门。她像是想要冲出来一样,像是发了疯的老虎一样!
“呜呜呜呜……”门外的少年不知何时又哭了起来,他哽咽着,一只手死死地扯住那个金色门环,上面掐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指甲印。殷红的血从破碎的指甲缝里流出来,它们溅到了金色的门环上,映出了少年漂亮而苍白的脸。
他听见了,听见她说——我来保护你,今后让我来保护你!
童筱千听见他哭,整颗心都颤抖了起来。她这一回真是疯了,敲打的力量增加了一倍,整块门板都发出剧烈的震动声!
“砰”,终于,门真的被推开了!童筱千一下子从里面窜出来,当那些殷红的血映入她眼里时,她一下子呆住了。
那个柔弱的少年被身后两个看守死死拉住,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那些人要把他带走,但是他却扯住了门上的一个金色门环。门环上被他的指甲掐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沾染着他的血,映出一片通红。
“镯身断裂,出现血迹,另一只安然无恙,。”曾经亦寻说过的话,重新在童筱千的脑海里响起来。
她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了……那个带着血的镯子,那镯子上所谓的划痕……是这个少年留下的。
门的另一边,还有一个金色门环,那个门环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