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二夫人慢慢走近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只千纸鹤,放在童筱千掌心:“这是河儿差我交给你的。”
“他呢?”童筱千有些担心,她听说大夫人对他用了家法,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女人长呵一口气:“进宫参加殿试去了。”那日泽岚受了家法之后便被关在家中不得出来,她也担上了看管不利的罪名,一同被关在别院。直到今日殿试,章家的男主人携女眷上寺庙祈福,她才有机会将这千纸鹤交给童筱千。
童筱千拿着千纸鹤要离开,女人拉住了她:“从后门走,小心些。”
她只有章河一个孩子,那孩子已为她受了很多苦,若是他得知这女孩被章家的人发现了,定然会担心。
童筱千离开寺庙之后急匆匆赶回博家,博苍却已经离开了,入宫的轿子已经行至街道的尽头,敲锣打鼓地越走越远。她最后还是没有赶上。
拆开手中的千纸鹤,里面是泽岚用拼音写下的一些事情,童筱千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殿试是有去无回的!字条上记录了这次殿试入围的所有名单,以及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朝中奸臣杨国忠为了笼络人心发展自己的势力,用计把所有不服从他的进士关入了宫中的地下室,强迫他们在地下室里吹笛弹琴,之后又以“妖怪声响”向皇帝诬奏他们,最终使得包括博苍在内的三百六十名进士命丧黄泉!
童筱千知道这次是有去无回的,如果不救他,他会死的!
童筱千一把丢掉了手里的纸,她拼了命地想要追上博苍的轿子,可是轿子早已无影无踪了。她只能跌跌撞撞地跑着,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她的脚无法再跨出一步,直到她连嘶喊的力量都没有了……
求求你停下来,求求你不要去那个地方……
——饿了吗?
——回家吧。
博苍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畔,她垂着手跪坐在地上……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博苍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帮助她,而她呢?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无法做!
天渐渐亮了,童筱千脱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博家。博苍已经去参加殿试了,他的书房里空荡荡的,书和纸杂乱无章地摊开着,童筱千呵出一口气,伸手把最上面的几本书拿起来打算放到架子上,忽然有一张纸从书页中滑落。
她蹲下身将纸拾起,看到上面的图案时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是设计图,红漆花雕木偶的设计图!
真的是他,真的是博苍!他不是很讨厌做木工活吗?为什么会制作红漆花雕木偶?她焦急的在屋子里寻找,想把红漆花雕木偶找出来,却只在屋子的角落发现了一堆木屑,以及雕刻木偶所用的工具,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红漆花雕木偶。
是完成了吗?按照泽岚给她的消息,博苍这次和所有的进士被留在了宫中再也无法回来,所以那个木偶或许是完成了,而被他带进了宫里!
她想要救他们,可是亦寻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深深印在脑海中。历史是不可以胡乱改变的,一旦历史改变了,今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随之改变,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她又不能无动于衷,只得先四处去探问情况。唐开元年间开科取士,几乎每年都会举行科举考试,所以几年来考中的进士有数百人。这届殿试结束之后,进士人数会达到三百六十一人,然而泽岚留给她的信息是只有三百六十位进士会遇害。所以她还有机会,等找到他们的时候,让泽岚先离开章河的身体,她再救出博苍,正好便是三百六十人了!
不过,只凭童筱千一人之力自然是无法进入皇宫救博苍,她立刻回到博府把事情掐头去尾地告知博家两兄弟。两兄弟很难相信童筱千所说的话,他们惊奇地看着她:“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有一个朋友也入宫参加殿试,他托人给我送了封信!”童筱千很害怕,她双手握拳,“这次,他们是有去无回的,我们必须把他们救出来!”
“你说的朋友。是章家的少爷?”两兄弟不是笨蛋,童筱千之所以会去章家,必然不是为了攀附富贵,和她接触了这么久,他们对她的性子也略知一二,见童筱千不否认,他们心中也便有了数,只是混入皇宫救人这事非同小可,皇宫守卫森严,哪怕进入了皇宫也有诸多侍卫把守。但倘若不进去救他们,博苍必然只有一死。为了自家兄弟,这险也要冒一次了。
博家两兄弟立刻反身从书房里取出了一张泛黄的图纸,图纸上画着的是当时皇宫安仁殿苑囿制造的规划和布局。安仁殿是皇宫三大殿之一,由南向北分为前朝、后寝和苑囿三个区域。后寝的主殿是轩堂殿,周边有长春殿,千秋殿,甘露殿等殿堂。苑囿位于宫殿最后部,有亭台池沼等。博苍的祖父曾经参与了修建安仁殿苑囿的工程,所以留下了这张图。
苑囿占地面积非常大,护城河便是贯穿苑囿进入皇宫的,他们通过护城河潜入苑囿,进了皇宫。
亥时夜已深,皇宫里巡逻的侍卫并不多,但是皇宫那么大,不知道什么地方设有地下宫殿,他们得分开找。童筱千同两兄弟约好,无论找到与否,在子时三刻必须回苑囿。
安仁殿的左边便是后宫,童筱千想到杨国忠是当时皇帝宠妃的弟弟,或许地下宫殿会设在那里。如此想着她立刻沿着宫殿的小径朝着后宫方向走去,还未走到后宫园林,远远便飘来一阵乐声,有笛音、有琴鸣,乐声中夹杂着凄凉和恐惧,好像夜莺在午夜中哭泣。
是他们!童筱千立刻循着声音找去,在一座偏远的冷宫中寻到了声音的源头。就在那口枯井下面,他们被关在那里!
“泽岚!”童筱千倾下身向井下唤出一句,那口井的井底是一面铁栅栏,他们被关在铁栅栏的下面,栅栏被锁着,无法打开。童筱千顺着井绳爬下去,她拼命敲着栅栏呼喊:“泽岚!泽岚!”
“我在这里。”栅栏下有一双手伸了出来,紧紧与她相握,“博弈河也一同被关在里面,红漆花雕木偶或许落在了家中,快去寻。”
“那个木偶在他那!你赶紧出来,我要救他!”童筱千拼命地拉扯着铁栅栏,试图把它打开。泽岚怔了怔:“你要救谁?”
“博弈河!”童筱千道,“我已经调查过了,这次算上你们共有三百六十一名进士,你告诉我遇害的进士只有三百六十人。你从章河身上离开,章河算遇害者之一,那么博弈河就可以被救出来!”
泽岚微微颤了一下眼帘:“里面只有三百六十人。”
“什么?”童筱千浑身一僵。泽岚回答道:“章家的大少爷殿试结束之后便被接走了,被关在地下宫殿的只有三百六十人。”
所以,她不能将博苍从地下宫殿救出来,就算找到了他,就算有救出他的机会,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关在里头,直到皇帝下旨将他处决!
童筱千只觉得浑身冰凉,在她落难的时候博苍救了她,在她挨饿的时候博苍帮了她。留在博家的日子里,她已经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她是有血有肉的,如何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遇难啊!
童筱千忽然像是发了疯般拼命拉扯着铁栅栏,想要把博苍救出来,井下的泽岚猛地拉住她的手:“不能救!”
不能救!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入童筱千的心口,她双手紧紧地抓着铁栅栏……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逆天的力量,哪怕改变历史,哪怕让这世界天翻地覆,她也希望可以把枯井底下的博苍救出来!
童筱千的指甲已经掐出了血,但她仍死死的抓着铁栅栏,一动不动。泽岚拼命推着她:“快点儿离开这里!马上会有人来了!我们应该回去!”
童筱千一言不发,她只死死地抓着,看着铁栅栏下面的一片乌黑。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只手忽然从泽岚身后探了过来,轻轻附上童筱千的脸:“我没事……”
是博苍!童筱千一把抓住他的手,她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字迹早已哽咽。她现在还能说什么?她不能救他,博苍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她却无法救他!她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不断的从眼眶里涌出来,滴落在他手背上……
“回去吧,”枯井下的声音带着一丝憔悴,却分外坚定,“好好活着。”
最终,童筱千还是离开了那口枯井。她手里紧握着博苍从井下递给她的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红漆花雕木偶,木偶穿着一身漂亮的唐服,手里握着一支细小的笔,正在纸上涂涂画画。她认得这支笔,是她在博家的时候因为好玩而胡乱依照现世的铅笔模型做出来的,那个时候她身上正穿着博夫人给她做的新衣服。
感到苑囿的时候博家两兄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童筱千走上前将手里的设计图交给他们,他们怔了怔:“这是三弟画的和做的?”
童筱千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推着他们离开。两兄弟沿着护城河走在前头,童筱千就在后面跟着,她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童筱千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铃兰花,终于,她摘下了那朵铃兰花,轻轻投入了河中。那朵铃兰花随着河水的流动沉入了泥地,一瞬间河底蔓延开无数的藤枝延伸到河面上空,树立起一道巨大高耸的木门。
就算到最后,她也没能救他,哪怕明明知道只要现在回头,仍旧可以将他救出来,可她这双颤抖的手,却还是推开了回家的门。
对不起……博苍……
不能改变历史,不能变动过去的一丝一毫,可当她处在那个世界,当她遇到了他们,与他们聊天,与他们一起生活……她已经不再是现世的童筱千,她同样也是那个世界的童筱千,有血有肉。这颗心也会为了他们难受,为了他们悲伤,为了他们痛苦。她无法救博苍,明明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
回来了的童筱千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颗槐树下,脚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理完心情之后,童筱千整装待发,走向了老婆婆的古董店。
一进门,却看到了泽岚早已在古董店等候自己了,急切的眼神盯着自己。
童筱千回以一个微笑,让他安心。
“老婆婆,我找到红漆花雕木偶了。”说完,眼前却一黑,倒在了泽岚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