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楼是童麻麻和童爸爸工作的地方里最老的一座楼。
童妈妈说这是这个镇的宝贝。
童筱千常常和亦寻一下午就坐在这里发呆。
断了翅膀的鸟,折了枝的梅花,好像有着轻微的呼吸,摸上去似乎还有暖暖的心跳。
童爸爸说这是无法复制的。
因为给它们生命的人早已离开这个世界,和石头一样冰冷,无知无觉了。
可它们却还很温暖呢。
很痛吗?
对不起,能治疗你们的人已经不在了。
大下午的,童筱千闲着没事干,在桑梓楼门口发呆,呆着呆着就睡着了。
扛着木板的人进进出出。
“哎,小心点!快撞到门框啦!哎!哎!别踩到‘那个’!”
“什么?”扛木板的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脚下还有一个人。
“呜啊!”而童筱千也完全没想到当自己舒舒服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一只大脚……
“吓?抱歉没看见。”扛木板的人说了声对不起就继续工作了,留下惊魂未定的童筱千倒在原地瑟瑟发抖……
“小心点啦!好啦好啦,换个地方睡吧,这里不安全。你爸爸找到了个很厉害的老师傅,以后就在这里工作。院子里的木雕总算可以翻新了。”和童麻麻一起工作的一个阿姨说着。
“真的?爸爸不是说没人会雕这么漂亮的鸟和鱼了么?”
“对啊,所以难得嘛。这个老师傅是祖传的手艺,你爸爸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不过嘛……看起来不好相处的样子,身体不好又臭脾气又不让人帮忙,还说什么‘只会碍手碍脚’。听说他最讨厌小孩子……绝对不要靠近桑梓楼!明白?”
“嗯……”可是……还是很期待呢……能治愈你的人……
童筱千和语川一起在亭子下纳凉。暖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倘,漫长。紫檀的香味,弥漫在夏日,把天地间一切空虚盈满,阳光下,是一道纤绝的尘陌,呢喃着天真,充盈着那抹曾经深不可测的孤清而飘逸的影。
原来是赵斌……
“喂喂!不得了啦!听说那个穆老头搬来桑梓楼了?”赵斌一把抢走语川的水大喝起来。自从上一次发生的事情,他们三个已经打成了一片。
“呃?我不清楚啊,就听说有个木雕老师傅要来。”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就是他!蕨枝村的老头!凶的不得了!超级暴躁臭脾气,他的屋檐下麻雀都不敢吱。”
“是你做了什么惹人讨厌的事吧?”语川怀疑着。
“哪有,我就吃了他家的桃子。他的傻徒弟就追了我三里地。”说着说着,还拿出语川的豌豆黄吃了起来,当然,被童筱千和语川痛打了一顿……
“我奶奶认识那个人,据说他年轻时脾气很好,后来老婆孩子都死了,人就变古怪了。听说他手艺超厉害的,可惟一的徒弟是个傻子,就能帮忙锯木头,啥也不会。”
“那为什么不多收几个徒弟呢?”
“现在还有谁愿意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手艺啊?”
这样啊……
一回到家,童筱千就包了好几块点心,拿走在冰箱里的茶水,挎着篮子就跑到了那个桑梓楼。
……是他吗?
到了门口,童筱千只敢在门口偷偷观察着那个老人。
他瘦高瘦高的个头,额头和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鼻梁上架着一副又黄又小的破旧眼镜,此时正在十分专注的刻着什么。
看起来好凶哦……
但手很温暖呢。
它们好像很喜欢他……
要……要进去吗?童筱千想着。
“哇!小偷!师父!阿历抓到了个小偷。”童筱千正准备进去,却没想到被别人当作小偷逮住了……
“呜哇!不是的不是的!”童筱千正想解释。
“关门。”
“等等!我……我是来送点心和茶的。”童筱千阻止了那扇门的关闭。
“师父……”阿历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貌似这个阿历是个吃货。
现在轮到师父无语了……于是,童筱千顺利通过……
“穆……穆爷爷要不要喝茶?妈妈说梅子茶是清热降火的……我放这儿了。”那个老爷爷一点都不给童筱千面子,不理她……
童筱千只好一个人窝在角落发呆……
这时,一个佩剑吸引了童筱千的目光。
可是还没等到童筱千拿起,就……
“放下!!!!出去!!!!”老爷爷大声喝着。
“哇啊啊啊啊!对对对对对对不起!”童筱千都被吓得口吃了……连忙跑了出去。
但是过了一会又跑了回来。
“突然……突然想起还有豌豆黄……”童筱千弱弱地说。
然后试探地把一只脚伸了进来,见到老爷爷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继续雕刻,便把整个人放了进来。
“穆……穆爷爷要不要吃豌豆黄?”童筱千把豌豆黄双手奉上。本来以为老爷爷会拒绝,没想到却欣然接受。
“穆爷爷我帮你捶背?”童筱千献着殷勤。
“什么古怪东西?”
“捶背小鸡啊?”只见童筱千拿着那个捶背小鸡给老爷爷捶背,时不时还发出“叽叽”的声音。
“拿走拿走,城里人就爱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试试嘛。”童筱千央求着,而老爷爷也并未拒绝。
好几天,童筱千都来桑梓楼玩,顺便给他们带来茶点。
有一次,童筱千带来了桃酥和乌龙茶,那个阿历都记得童筱千的名字了呢。
还有一次,童筱千坐在旁边边写作业边看穆爷爷雕刻,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嘴角还粘着点心,口水已经流到了作业上。穆爷爷叹了一口气,把粘在童筱千嘴角的拿开,然后就叫阿历把童筱千背回去。童筱千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知道那天,她听到了种子破土的声音。
又细微,又坚定。
穆爷爷手下,生长出了整个世界。
又美丽,又闪亮。
穆爷爷身边的景物快长,穆爷爷几乎就要淹没在里面。
童筱千拼命地叫喊着,他却听不见也看不见。
不要,不要被它们带走!
原来是一场噩梦啊。
时间也不早了,童筱千决定去吃饭。一打开房门,却听到……
“喂,明白了马上就来。筱千你先吃,不用等我和爸爸了。我们要去送穆爷爷去医院。”
从那天起,穆爷爷就一直没有回来,童爸爸和童妈妈每天都在医院陪他,却不让童筱千去。
童筱千只能留在桑梓楼里,陪着六神无主的阿历。
“唔,师傅。”
“阿历不急,穆爷爷很快就会回来啦。”童筱千安慰着边哭着找师父和边吃着点心的阿历。
可是……
穆爷爷真的会回来吗……听说得了脑溢血……
一天,童筱千去桑梓楼带点心给阿历,却发现穆爷爷竟然回来了,而且还继续雕刻着,阿历却在一旁睡着了。
“穆爷爷!”童筱千看到穆爷爷回来了,连忙扑了上去。
“诶呀,小姑娘家,稳重点!”
“慢慢每次去看你都不带我嘛。”
“那又不是啥好去处。”穆爷爷享受着童筱千的按摩。
“对了,我今天才问过妈妈,没说你要出院啊。哇!原来你偷跑……”
“嘘!没时间啦……人啊,真是不能闲,手一闲下来心思就开始闹腾。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我还是个楞头青年从我爹手里学活计的时候……就好像在昨天一样。后来娶了媳妇,没几年就有了个大胖小子……如果还活着,大概也会有个你这样的小孙女吧……后来战争啊,饥荒啊,我都活下来了……可就只有我活下来。老天真是不公平啊,我就像是一截朽死的老木头,再也发不出新枝了。替我谢谢你爸爸。听他道歉可不好受。我的病跟他可没关系,要知道我对这工作可喜欢的不得了。这个你收好。”穆爷爷说了许多许多,给了童筱千当初那把佩剑。
“这桃木剑原本是给我儿子做的,挂房间里驱邪,你们文化人总不信,老辈人讲究这个。娃娃家就能听到木头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呼噜。”阿历发出了一个超大的呼噜。
“阿历啊,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说完,用那把佩剑重重地打向阿历的头,好像是吧毕生的力气都花了出来。
“哇呀!师父对不起!醒了,阿历醒了!师父对不起!阿历醒了!”阿历抱着头连忙说道。
“师……师父?”
在七月中午明晃晃的空气中,穆爷爷就这样消失了。
像一个水泡一样,什么也没留下。
只有童筱千的玉珠。
寂寞的,小小的晃荡了一下。
童麻麻说,那天早上穆爷爷去世了,从入院到离开一直没有醒来。
葬礼上,童爸爸的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童筱千转告了穆爷爷的话,她并不害怕会被爸爸当作疯子。
童筱千不确定爸爸是不是哭了。
握住,他的手凉的和那天的穆爷爷一样。
可是,童筱千没有哭。
因为穆爷爷还在这,在一扇门,一个檐头,一个柱子,任意一处。
童筱千走到桑梓楼前,把头埋在那紧闭的门前,泪水滚了下来。
就好像童筱千一开口呼唤……穆爷爷就……
“不可以的,那不是你该呼唤的名字。”亦寻出现了,他禁锢住了童筱千的手,把她的嘴捂住了。
“一年分四季,鸟儿生来就知道该在什么季节迁徙,知了生来就知道该在什么季节歌唱。大地和天空已经给出了所有的答案。我们的声音可以说出所有的语句,可最终,还是只会说出该说的那些话,不是么?”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呢?秩序也好,平衡也好,我只是个十七岁的普通少女啊。”童筱千哭着,泪水怎么也停不住。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呢。”
童筱千听见。
亦寻轻轻的叹息,和自己的抽泣,断断续续……
童筱千终于明白,穆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历,今天是豌豆黄哦,我放这边了。”童筱千依旧送着点心。
“哦。”阿历努力的雕刻着,脸上都是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穆爷爷去世后,阿历接手了他的工作。
就像变了一个人,大人说,他“开窍”了。
这是……
童筱千从那个箱子里拿出了那个佩剑。
“拿去,师傅给你的。”
那天,童筱千坐在那里傻傻地看了好久好久……
不争气的眼泪,终于还是把这幅景色弄模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