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简直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这十五鞭子打在身上,才过了几天就开始结痂了。这几天,一直是菲儿在照顾我,倩儿也时不时来看看我,顺便说说府里的事,田夫人每天都会送些汤水过来,有时坐个半把时辰,聊聊天,说说以前的事情。我也乐得从中套出些线索。
田夫人将带来的玉壶放在桌上,又对站在一旁的菲儿说道:“这是红枣羹,你慢些伺候小姐喝。”
然后温柔地微笑着走到我的榻边,斜身坐在榻沿,“婧儿,今日觉着如何?”
我笑笑:“很好,背后的伤也开始结痂了。母亲每日来看婧儿,婧儿能不好么?”
我的话说得田夫人笑开了花:“你就是嘴甜。这几天这伤口可能会有些痒,可是千万抓不得的。”说罢,心疼地伸手摸摸我的脸,“哎,婧儿这次可遭罪了。”
我微笑:“婧儿也算是因祸得福,不是么?”
“可不是。苦苦找了婧儿十年,而今总算是找着了。”田夫人伸手抹了抹眼睛,“婧儿啊,你记不得没关系,娘慢慢说给你听。”
我听着有些心酸也有些感动,这便是母爱的感觉么?随即伸手握住她的以示安慰。
“你出生的时候正值霜降,天气微寒,刚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蜷成一团,却不啼哭,连产婆用手打你,你也不哭,把我和你父亲都吓坏了。当时你叔叔田霄也在,说也奇怪,他一走进来,你就哭得天花乱坠,又是吓坏了我们。”田夫人沉浸在回忆里,微戚的面容隐隐带上了些笑意,“你叔叔可是一表人才,可是你每每见到他就是哭,就好像他长着一副恶脸,我们总拿这事笑他,不过你小叔倒是不怎么在意。”
叔叔?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
“你叔叔从小便离了家,甚少回来,回来就偏偏碰上了你的出生,也算是缘分。等你长大些,倒是一改小时候,粘他粘得紧,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及不上他似的,后来你四岁的时候,小叔又离家了,你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田夫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微恼,不过眼底流露出的却是满满的幸福,“后来还是昉儿安慰的你。说起来,在这么多兄弟姐妹中,你从小就和你二哥最亲,就喜欢跟着你二哥后面,二哥长,二哥短的。”
田昉…?我小时候居然如此狗腿么?
“后来,你六岁那年,不知怎么就失踪了,我们就再也没见到你了。你二哥是最伤心的,大病了好久,后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游手好闲,变得…哎…婧儿,十年前到底……”田夫人又想到了伤心事,一脸愁容。
“母亲,婧儿是真得记不得了。”
“那你之前说的是异族人,你是被异族人收养了么?”
我只好点点头:“我遇到了一家好心人,他们收养了我,待我如亲生,却未料前几个月遭劫……”
“哎,这伤心事不提了。”田夫人拍拍我的手,“娘看你也好些了,我和你父亲说好了,等会儿摆宴,我们一家人一起用膳。”
休息了一下,便有一个婢子前来通报,我便随田夫人去了中庭。
田公在中庭设宴,并请四佾,丝竹之乐相佐。我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参加宴会,即使是家宴,却是主角,心下不免有些紧张。田公在此次家宴上的费心,我是看得出来的,这菜色的丰富程度与上次田公寿宴时相比毫不逊色,食物也都用精美的铜敦、方鼎、双耳簋、彩漆豆等盛放,器皿上还饰有云雷、乳钉,或刻有饕餮纹、夔纹等纹饰,显得繁缛富丽。
田昉和田宓也在席上,或者说田家儿女只有倩儿未到,田夫人坐在我的左侧,田昉坐在右侧。他显得异常冷淡,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竟连一句话也未对我说。我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妹妹下毒之后,觉得愧对我了?田宓一直垂首不语,其实大家心里知道这件事的转变有多么别扭,毕竟我与她之间的事还近在眼前,但表面上绝口不提,当做没发生似的。
除了田家人,田丽身边还坐着一位年轻男子,恐怕是田公为她挑的良人了。哎,这顿饭感觉会很压抑。
“今日设宴,意在为寻回婧儿贺喜,其次,吾一家人也许久未聚了,今日难得,大家尽兴便是。”
“父亲说的是。”田丽一脸笑意,“没想到婧儿便是三妹,我本与她投缘,未料原来是血亲相系。”
这话倒是说道田夫人的心坎里了,笑开了。
“婧儿啊,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香蕈丝,多吃些。啊,这是鱏鱼,这是鹿舌……”田夫人几乎已将我的碗填满了。
“母亲…”我干笑,“太多了…这碗都盛不下了…”
“哎呀,婧儿,你病还未痊愈,要多吃些。”田夫人置若罔闻,“昉儿,你也别顾着吃,多照顾照顾婧儿,知道么?”
田昉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夹了一块像是鸡肉的东西叠在我面前已“高耸入云”的碗上。
“谢谢……”
尴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僵了起来。
我看见田宓的眼睛抬了一下,带着一种愤恨,把我吓了一跳。田公咳嗽了一下,企图转移话题:“婧儿,先前是顾着你的身子不敢搬屋子,现在好些了,怎地还不愿搬回去?”
“婧儿在那里过得挺自在。”我还是有些逃避和不确定,至少现在不愿去改变,“等婧儿的伤全好了再说,可否?”
“也不急在一时。”田夫人并不执着在这个问题上,微笑道,“你住在你二哥的院子里我也放心,我记得你们小时候玩得最好,现在联络联络感情也不错。”
又是一颗定时炸弹。场上又僵了些,就见田公在一旁对着田夫人挤眉弄眼。我忽的想起前几日田昉在寿宴上说的话,顿时醒悟了过来。当时大家是觉着没什么,可是现在……岂不是变成…兄妹恋乱伦了?我知道田昉那日的话应该不是认真的,可是在座的却不知道啊。
啪。
我看见田宓放下了筷子,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宓儿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可需请大夫?”田夫人担心道。哎,田夫人真是太单纯了。
“宓儿可能就是累着了,歇息半晌便是,劳母亲挂心了。”
“那宓儿回去吧,别坏了身子。”田公点点头。
田公最后终于将话题转到了田丽的婚事上,那位年轻的男子是文大夫的儿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倒是个老实书生样,但看得出来,田丽依旧是闷闷不乐的,田公这一催促,让她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这田家两口子就尽挑些尴尬的话题说,这家宴吃得算是…够郁闷的了。
吃完饭后,田夫人让田昉送我回去。田昉真是打算沉默到底了,一路无言,我实在忍无可忍地停下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我也放弃了,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没想到等我回去后,却发现有一个人在我的屋子里等着我。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