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婧儿,醒醒。”
我双眼睁开一条微缝,火红的天空刹那间让我不知身在何处,愣了须臾。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十分,我竟然在我不能忍受的牛车上睡着了?
想起身,发现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尤其是背骨在隐隐作痛,还是在青泽的帮助下才勉强坐了起来。
“前面还有一炷香时间便有一个村落,你可知该说什么?”
原来把我喊起来的原因在此啊,我点点头,之前串供过,不就是经商失败的商旅么,不过,这个设定…
“话说青泽,扮成商旅的灵感不会是来自夜影吧?”
青泽闻言身子一僵,开始目光闪烁,面色有些尴尬,干笑道:“只是…临时起意罢了。”
“说起来,我倒是听过一些夜影的往事呢,不过貌似都不太好。”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反应,摸摸下巴继续道,“例如在乡偷鸡摸狗、多次经商失败、参军几度落跑,别人都评价他是‘城阴之狗盗,天下之庸夫’。”说实在的,就我与管仲接触的感觉来看,他绝对不像是会做这些事情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青泽幽黑的眸中一闪而过两束火花,随即湮灭,道:“你都是听谁说的?”
这话却让我更觉欲盖弥彰,便以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历史记录,班班可考啊。
“咳咳。”青泽貌似明白自己的问题提得有多愚蠢,叹了一口气,目视前方,道,“师父常说夜影是玄上最有悟性的弟子,他的才能无人能及…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在后人口中得了这么个评价,对他实在不公。”
被他这么说我便知道他误会了,不过历史上关于前半期的管仲的记载确实也让我有些不舒服。
在现代我也算是管仲迷,他治齐的思想明显高于同时期的所有政客,硬生生地将春秋的文明提高了一个阶段。在现代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人针对“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的说法展开了口水战,其实觉得很可笑,孔明此言虽是在标榜自己的高才,同时也表达了对这两个贤人的崇敬。管仲比诸葛亮早生了多少年?二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而且在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春秋,管仲的功绩也不仅仅是让齐国称霸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在科学文明,政治思想上的标新立异可以说是人类的文明史上的里程碑。就拿商战一说,在华夏的文明史上,除了他以外,就再没人能成功用经济战争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国,而两千五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恰恰又让我们所有人体会到了经济的可怕——所谓“商战”的本质。他的思想之先进可以说是整整超越了两千多年!
如今看来,这之中是否还有那位启门人的功劳呢?
便道:“可是他的才能也得到了充分地发挥,后人评价他有经天纬地之才,还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青泽看着我,殷殷血焰一般的夕阳照在平凡无奇的脸庞上,不有得一股悲伤从心底泛上来,然后双眸微敛,道:“这样啊。”
我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出为管仲的高兴,反而更加地忧郁。
“青泽。”我不禁问道,“如此不是他的志向吗?”
“志向?罢了,这样也好。”青泽看了我一眼,突然轻轻地浅笑,“我说过夜影的事,你若好奇问他便是,相信他会为你解惑的。”
“我们怎么扯了这么多,等会儿就要进村了,先前同你说的话记住了么?”青泽捏了捏我的脸。
又开始不正经了,我默默黑线,不过这也更加让我好奇管仲的过去到底经历什么?
牛车又行驶了没多久,便见到远处炊烟袅袅,该是晚饭十分了吧。
等走近些,却听见远处农舍林立的村落却没有田园应有的恬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乱。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禁想起捕蛇者说里的一句话:“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
“这是…?”我颤着声音问青泽。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卿大夫因募兵不足,在强制征兵。”青泽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形,“可理论上不应该会如此啊。”
虽然我也想向他们伸出援手,可奈何自己也是通缉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和青泽默默地观望,等那些似是悍吏的军士走后,我们才慢慢驾着牛车过去。
宁静的村落被浓重的忧伤笼罩,突然“噗通”一声,远远见着一个人跳入河中。
“快来快来,丘大嫂跳河了!”紧接着又是一个人跳了下去,该是救人,前方一片混乱。
“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孩儿不走…就算他们来我也不会走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呜呜。”
“丘大嫂,你醒醒啊。”
“丘大嫂…她…没气了…”
“呜呜呜哇哇,娘!!”
“怎么了?”我着急地跑过去穿过人群,道,“我略懂医术,让我瞧瞧。”
只见一名壮汉抱着一位已经头发花白的妇女瘫软在地,她束发的麻布也都散落,发丝紧紧贴着脸颊,鼻尖已没有气息,胸腔之间也没了起伏。不过溺水会导致呼吸和心脏骤停,这种常识我还是有的,现在正是片刻不能耽误。
众人听我略懂医术,也都微微让开了些,回想着在现代时学到的处理溺水病人的方法,微微将其双腿抬高,尽力使她的腹部架在我的膝盖上,使她的头倒悬,并轻轻按压她的背部,正想着要解开她的领口和腰带,却被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制止。
“你想干什么!”
“这小伙子怎么不要脸!丘大娘都…”
丘大嫂突然被身边一个壮汉抢过去,他还用力推了我一下,屁股落地摔得生疼,只能揉揉微疼地额角,道:“她本来就呼吸困难,若还束着腰带,岂不是更加胸闷。”天啊,这都接受不了,等会人工呼吸怎么办?
虽然我很想解释,可是周围的村民根本听不进去,4分钟内是最佳抢救时间否则之后神仙也不一定能救。无奈之下,救人要紧,我只能鼓足了气,大吼一声:“你还要不要你娘了!你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她必死无疑!!”
身边的人都被我震呆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我冲到丘大嫂身边,把她从那壮汉的手上夺了过来,放在地上平卧,“你是说…我娘没死?”
我没理那个愣头愣脑的汉子,只是检查了一下她的口鼻,清除了异物之后,便开始做心肺复苏术。
当我做第一个人工呼吸的时候,周围的人可能还处于目瞪口呆之中,等我想做第二个的时候,我身边的壮汉又恼了,一把将我拍得老远,我只觉得胸口一痛,不住地咳嗽,口中竟有了一些铁锈味。
“你…你竟然这么侮辱我娘!”汉子还不罢休,向着我的脑袋挥了一拳,虎虎生风。
我就知道在古代用这种方式救人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壮士且慢。”我抬眼就看见青泽牢牢地接住了那一拳,皱着眉道,“我朋友略懂医术,他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令堂此刻命在旦夕,还请以她的安危为重。”
我看见青泽对我使了个眼色,扶着胸口,强撑着跑过去继续做心肺复苏术。那汉子还在不断挣扎,眼睛瞪得血红,认为我仿佛在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在丘大嫂胸口按压,在反复做了几轮之后,直到丘大嫂咳嗽了几声,眼睛也微微睁开,我才觉得浑身无力瘫软下来。
“娘!”青泽这次松开了大汉的手,让他跑到丘大嫂的身边。
青泽也过来蹲在了丘大嫂身旁,一手熟练地摸上脉门,另一只手迅速地在丘大嫂身上按压了几下,便微笑道:“她如今并无大碍,你们将其抬回家,喂些姜汤,切勿不要受凉,也不能刺激她。”
“你没事吧?”说罢青泽过来将我扶起来。
众人这才从方才的呆滞状态突然回过神来,开始对我千恩万谢起来,带头的便是那个丘大嫂的儿子。
“谢谢恩公!!方才牛子该死,竟然不相信恩公有妙手回春之能!!请恩公责罚!!”那五尺汉子突然跪在我的面前,声音大到竟让我有些晕眩。
“小公子真乃神人啊!”
“竟然能起死回生,老夫这辈子算是开了眼了。”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不过闻言,我心里倒是落下了一块石头,春秋时期的礼法其实看得还是挺重的,若是他们执意觉着我冒犯了丘大嫂,我也是百口莫辩。
“我倒不知你还有这能耐。”青泽笑着在我耳边说。
“只是常识而已。”我有气无力地翻了白眼,看着他熟练地在丘大娘身上点了几个穴道,顿时觉得自己那两下子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我倒是觉着你懂得可比我多。”
“起死回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婧儿又让我大开眼界了。”
我已经懒得同他说了,抚了抚胸口,只觉得方才牛子那一下推得我至今有些气喘。
等众人都散去,我们终于想起了那被弃置的牛车,走过去才发现那牛正吃草吃得欢,拉也拉不动,我们苦笑地相觑一眼,如今夕阳西下,我们该住哪里?
“恩公。”正想着,那牛子将丘大嫂抬回屋子安顿好后,向我们跑了过来,拱手,真诚地说,“今日若不是你,我娘她……这里穷乡僻壤也没有传舍,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在我家歇一晚吧。”
没料到这住宿的问题这么容易便解决了,今日这事也算是因果缘分,我与青泽也没有扭捏作态地推辞便在牛子家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