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期待顾准说这句话的,但他真的说出来时,我心里又充满了恐慌。一想到要每天和人打交道,我就心神不宁。我略微慌乱的说:“等我脖子上的石膏拆除后我再去吧,要不然我不是去帮你的,而是去给你添乱的。”
可是我的情况还是越来越严重了。
我的脸色越来越差,每天连一日三餐都不愿意下楼吃了,即使是白天都不愿意把窗帘拉开,只想待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而晚上,我的梦魇越来越恐怖,总是有人在梦里追杀我,而我却总是躲不开,偶尔还会大叫着或者哭着醒来。
顾准买了很多安眠养神的药给我吃,我喝过两盒,但在没效果后便停了。
我知道我生了病,不是身体的病,而是心里生病了。我在状态稍好一些的时候百度过我的情况,有人说是焦虑症,有的说是躁郁症,还有的说是忧郁症。
有一次我帮纾梵换衣服,唤着唤着不知怎的,我突然就大哭了起来。纾梵被吓到了,一直在问我怎么了,但顾媛却说了一句让我觉醒的话:“舅妈,我以前出问题的时候你都让我看心理医生,怎么你出问题了却不去看呢?”
其实,我原本是不打算治疗的,顾准和阿姨好几次暗示我,都被我粗暴的回绝了。但当我看到纾梵在我发火的时恐惧的眼神和不自觉后退的脚步时,我开始反思自觉的问题了。
既然有病,那就得治,不然只会越来越重,伤害了自己更伤害了爱自己的人。
当我提出要去看病的时候,顾准待了几秒,好像不敢相信我所说的话一样。
他嘴唇抖动着:“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听完我这句话,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声的哭了起来。
我记得我出门看医生那天是个下雪的午后,我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坐着顾准开的车去了医院。
他预约的是顶级的心理咨询师,但进去后他没有问我的任何状况,而是请问喝茶和听音乐。
整个下午就在喝茶和听音乐中渡过了,但我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在某个时间段会觉得很不耐烦,觉得这医生是不是庸医来骗我的钱。
快六点时医生让我去休息区等待,把顾准叫进去了。
冬天的天黑得比较早,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我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心情十分焦虑,眼睛一直盯着门的方向,有种要被人宣~判徒刑的心情。
我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情况,直到有道阴影遮住了灯光后,我才有所察觉。
我慢慢的转过头去,才看清来的人是向洋。
在我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那个记忆力模糊的小男孩,和他的模样渐渐重叠了。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估计是下雪天的室外待了许久。他的眼神又深邃又充满了心疼的凝望,我触不及防,理智在告诉我该和他打招呼的,但是我长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
话未说出口,泪也流两行。
他的脸部肌肉因为情绪的压制而抖动着,喉结也加速滚动。
他看到我流泪后扭过头去,似乎不忍心看,但他很快又转过头来,微弯下身子想帮我擦泪。
我很抗拒的往后一缩,而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迅速的缩回了手。
“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幸福,一直不敢打扰你,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你。可是看到你这现在的模样,我的心很疼,我也不打算在隐忍了。”
他总算说出来了,总算当着我的面说认识我了,但这番话却令我不寒而栗。
我想告诉他别这样,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我只能摇着头让他别误会。
他却看不懂我的意思,声音颤抖着说:“小晓,无论我以后做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我是在保护你,希望你别埋怨我。”
这时,治疗室的门开了一下,向洋惊觉到了,他迅速的转身消失在过道里。
我看见顾准和医生边聊边走了出来,医生朝我看了几眼,又低声对他说了什么。
后来我听到医生说:“以后每周两次诊疗,时间可以自己安排,但间隔不能低于48小时。”
医生说完便进去了,顾准朝我走过来,表情严肃得令我猜不透他的情绪。
他走到我面前来,看着地面上的水渍说:“哪里来的水?”
我顺着顾准的视线往地上一看,干燥的地面上果然有一摊水渍。想必是向洋刚才流下的。
不过他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怎么会湿得那么厉害?
我的心当下就有些钝钝的疼,但我不想让顾准起疑。便很艰难的吐了一句话:“我刚才喝水,弄洒了。”
贺子华一听,立马拉着我的手,边检查边说:“没烫到吧?”
“没,是冷水。”
他用心疼的语气责怪我:“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喝冷水?”
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眼光:“对不起……”
“道什么歉,这一切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说吧,拉着我离开了医院。
雪又大了起来。顾准让我在医院门口等他,他去拿雨伞。
在等待的过程中,旁边有两个女孩在聊天。
我的意识又有些迷失了,我强行凝聚着注意力。这时听到她们说:“刚才站在哪里的男人不见了?”
“刚才走了,你说他是不是脑袋不好使啊?这么大的雪,竟然站在外面三个多小时。”
“八成是吧。不过他那张脸是真的帅,真是可惜了。”
“你不是拍了照片吗?拿来我看看。”
……
听到她们的对话。我实在是困惑得很,便和她们搭上话,从她们手机里看到了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远。但从服装和样貌来看。的确是向洋。
我又把图片放大后一看,这才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一直仰着脑袋看着楼上的某处,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莫非他是在看我所在的楼层位置?
想到这儿,我把手机还给了她们,然后走出大厅站到向洋刚才所在的位置。
我一仰头,就看到了我刚才咨询的位置……
我当下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当贺子华匆忙冲过来责怪我干嘛才出来时,我一点反应都给不了他。
我一直在想,在我缺失的那部分记忆里,我和向洋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对我这般深情?
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有病吧,所以我即使没有回答顾准,他也没有怪我。
他扶着我走到车旁,他如往常那样打开副驾驶的位置,但我却不太愿意坐进去,因为我心里有太多心事儿了,我得自己消化一样,而且我怕被他看穿我的心事。
我疲于应付,所以宁可一个人待着。
顾准明白过来我的意思,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关上副驾驶的门后,又打开了后座的。
我窜进去后挪到了驾驶位后面的位子,把脑袋紧贴在车背上,这样他就看不到我、而我也看不到他了。
回家的路上,顾准试图和我说话,但我没有给他回应。他多少是有些难受的吧,一度把车窗摇下来吹着冷风,如同自虐一般。
快到家时,他的电话醒了,他开的免提。“孙总,你好。”
“孙总”这个称呼让我倍觉耳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电话那端许久没有人说话,过了几十秒后,顾准又说了一句:“孙总,找我有事吗?”
这时,一个女生低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当下挺敏感的,耳朵一下子竖得老高。
顾准显然也有些慌乱,因为声音有些颤抖:“昊昊,有事吗?”
“没事儿,就像让你陪我聊聊天。”那个叫昊昊的女孩有些任性的说。
“我在开车。”
“你用免提嘛!”
顾准顿了顿,我这时已经坐直了,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还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当我们的眼神对上时,他显然是有些慌乱的。
“车上有人……”
顾准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他:“我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昊昊,听话。”顾准提高声音说:“我到家后打给你。”
没想到那女孩挺任性的说:“不要,我就是要和你说话!”
但顾准却没再理她,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挂断后,车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冻结,顾准从后视镜里看了我好几次,眼神复杂。
他肯定以为我会问什么吧,但我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的看着窗外的飞雪。
我当时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像我和向洋不明真相的过往我也从未像他吐露。既然我有秘密,那我也不能要求对方把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告诉我。
即使,我能感觉得到他和那个女孩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我什么都没问,却让他坐不住了。“安晓,你不认识昊昊吧?他是孙总的女儿。”
我这才想起这个孙总的何许人,我出院回家当晚,就在电话里听到他和孙总的对话。孙总还说他认识顾准,顾准的名字和照片,布满了女儿的日记本和房间。
当时一直要问的,但却因为程喃的事情让我忘记问了。
想来那个叫昊昊的人,对顾准应该是有非一般的感情吧。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些在意了,但我还是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你不用和我解释的。”
但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我公司出了些状况,产品合作的工厂解决了,但是原材料却又遇到一些问题,是孙总慷慨解囊,把提供给其他公司的原材料匀出来一大半给我们公司,而且还不加价。”
原来电话里谈论的原材料,是真的出了问题啊!
我的表情有些僵硬,我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既然解决了,那就好。”
“但是安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没有说。我不是有意瞒着你,而是担心你的状态不好,告诉你后会刺激到你,所以我才一直没说。”
“既然是善意的谎言,那就继续隐瞒吧,我没关系的。”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转过身子有些急切的解释:“但是我还是想说,毕竟瞒着你的感觉实在太糟了,总让我觉得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特难受。”
我笑笑:“只要你没爱上昊昊,或者你没有为了公司和她在一起,那我都能原谅你。”
顾准的表情微微一怔:“你那么善良,你肯定能理解我的,我的确和昊昊在交往。”
我一直在努力的调整自己的情绪,但听到他这句话后,我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了,一下子就爆炸起来:“顾准,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你竟然都和一个叫好好还是坏坏的女孩在一起了,你还对我这么照顾做什么?你是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才对我这么照顾吧?”
“不是这样的,安晓,你先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么?你叫她叫得多亲切,而对我就是连名带姓的叫!我和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孰轻孰重应该是一目了然了吧?”我很激动的说:“怪不得你一直暗示我看心理医生,你就是想等我彻底好了后好和我摊牌!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放心,即使我病入膏肓、精神错乱,我也不会死乞白赖的缠着一个不爱我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