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考后,安宝宝就再没有读过这么多纸质文件,因为她得了一种恐怖的、只要看到太多长满密密麻麻印刷字的纸张就会感到绝望的疾病。
“有没有搞错?”她悲叹着,恨不得学鸵鸟把自己的脑袋藏起来。
练习室创造的阅读环境并不如意,首先是音乐,宝宝的手指按着一行字,逐字逐句地浏览,到句尾时,心里朗读的那个声音已经跟着音乐跑调了,整整半小时,她连第一页都没有读完。
其次就是惊吓。在和谐的音乐和舞蹈中,突然,李子牧会野蛮粗鲁地大声呼喝,音乐暂停,其中某个伴舞会被单独挑出来。
“不对!差太远了!速度和力量还不如娇柔的水母!”他说,站在伴舞面前,认真地做着动作,然后回过身来严格地指导他。
而这时,宝宝的心脏还在那一波呼喝的惊吓中剧烈跳动呢。
脑瓜疼脖子困,腰酸背痛的时候忍不住想抬起头来活动活动,然而,面前是一群帅出天际的男人在跳着帅炸人心的舞,尤其是领头的李子牧,认真跳舞时眼眸里似乎装了星星,亮亮的摄人魂魄。
“啊——”安宝宝郁闷地吐槽:“这家伙还是人嘛?好端端的男人干嘛比我还漂亮?”
她摸摸自己的脸蛋,不禁自问:“我漂亮吗?”
忽然,李子牧的一个眼神飞过来,吓得她立刻缩紧了肩膀。
“好了,休息一会儿,两小时后继续。”他叫停练习,和伴舞们一一碰拳,随后向这边走来。
“呆鹅!”他说。
“我叫安宝宝,不叫‘呆鹅’。”她不爽,不动声色地踩李子牧投射到她脚尖的影子——要不是为了工资,为了工资……
“毛巾?”
“哦!”她赶忙从旁边的包里掏出毛巾递给他,在他擦汗时拧开水瓶,然后识趣地把屁股往旁边挪挪,给他留出坐下来的位置。
“你的手!”她注意到被咖啡浇到的手背上有一个红红的斑,想要查看,李子牧却像被电击了般抽回手去:“不准碰我。”
“我有创可贴。”
“过敏。”
好吧。
沉默,无限的沉默。
好尴尬。宝宝脸微微发烧,从此以后,同吃同住,并肩而行,她是唯一能24小时跟着李子牧的人了,两人会由陌生人发展成很要好的朋友,既然如此,就得说点话打破僵局。
YES!那就说点话吧!
可是应该说点什么呢?如果现在还没话说,那么到了两人真正的独处时光……
看李子牧撅着嘴,苦大仇深地望着清场了的练习室,好像压根不想跟什么助理多说一个字。
“那个——”她故意拉长声音,但是!果然李子牧没什么反应啊!!!
还是识趣点,继续学习《助理行动指南》为好。
指南上说:李子牧的卧室绝对!绝对!绝对不允许进入!(超高级警戒)
指南上说:李子牧有睡着后咬指甲的习惯,因此每隔三天就要修理一次指甲!
指南上说:李子牧有超级虐待癖,喜欢踹人,弹人脑瓜崩!
指南上说:李子牧不喜欢穿内内……
指南上说:绝对!绝对!绝对拒绝吕宋的歌和所有吕宋参演的电视剧、电影、综艺!(超高级警戒)
指南上说:李子牧睡觉时喜欢打开家里所有电器……
指南上说:李子牧爱盐,一定要随身携带各种盐,主要有海群生盐,平衡健身盐,自然精盐等。(高级警戒)
指南上说:李子牧喝的水,必须要加盐。
……
每看一条注意事项,就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家伙怪怪的,她心想,指南简直像是给深海鱼准备的,正常人根本不会有这些怪癖吧?还有,如果不喜欢穿内内的话,那他现在……
她小心翼翼地把目光移向他的……
不不不!不能!宝宝连忙收回视线,抓起旁边自己的水瓶猛灌几口凉水,边想着加了盐的白水喝起来该有多涩口,边继续翻看指南。
指南上说……
她不禁打了个哈欠。
再看李子牧,本以为他还是15°忧伤地凝视前方,不料这次却迎上这家伙黑溜溜的眼。
“唉呀妈呀!”她吓得险些跳起来,怀里的文件也撒了一地。
“你干嘛瞪着我?”她奇怪地问,安抚着胸口狂跳的心脏。
“我瞪你?”李子牧耍赖,手在她眼前晃晃:“明明是你先流露出了那种‘这家伙好可口,好想舔一舔’的表情。”
霎时,软软的座椅变成仙人掌,扎地她坐立不安:“你、你怎么知道?”
“好歹也辩解一下吧?结结巴巴地说‘才!才没有呢!’,像这样。”
安宝宝恨不得撞墙——对啊,为什么不辩解?难得花痴一下,还要被戳破……
“喏。”李子牧指向对面,那里,一堵镜子做的墙正反射着安宝宝老年痴呆般的神情。
“呆头呆脑的,笨手笨脚……”李子牧屁股离开座位,苦大仇深:“可怜我亚洲流行乐小天王,纵横乐坛十年余,麾下千万粉丝,多少人做梦都想鞍前马后,可到头来,千挑万选选出了一只愣头鹅。”
“喂!总是呆鹅、呆鹅这样地称呼别人,也太没礼貌了吧?”宝宝赶紧把文件收拾进拉杆箱里,紧跟在他身后,不知他要带往何处去。
“而且这只呆鹅可能明天就会收拾东西走人。”
“才不会!”她急得握拳:“还有,我叫安宝宝,宝宝不叫呆鹅!”
“好吧,呆鹅。”
“我可以叫你牛文吗?”宝宝气呼呼地反击:牛文,正好凑一个牧字。
“可以,不过一会儿帮我准备条皮鞭。”
“要做什么?”
“揍你。”他不知是吓唬还是警告:“我们这些搞艺术的,多少都会有点怪癖,我最喜欢的,就是听结实的皮鞭甩在紧致的皮肤上的声音。啊——”他陶醉地做了个甩鞭的动作:“请叫我牛文吧。”
宝宝赶紧闭了嘴,李子牧的光辉形象顷刻间土崩瓦解。
“对不起,冒犯你了……”
“谈不上冒犯。像这世上99%的人一样,叫我小牧就行了。”
“我已经想好了,叫你牧先生。牧先生,你真的有那怪癖吗?”
他鼻息中带出一声轻笑:“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就不信!”
公司里到处可见比她时髦又好看的姑娘小伙子们,当李子牧带着她经过时,所有人都不可思议,他们越是表现地惊讶,宝宝就越难堪。
“呵,居然敢不信老板说的话,事项死得快些嘛!”李子牧说着,回头瞥了她一眼:“呆鹅,说说看,为什么要来做助理?”
“喔,助理赚钱多啊。”
“就这?”李子牧似乎有点不相信。
“还有,如果跟着你,虽然说白了是高级保姆,但也能增长点见识,锻炼一下自己。”
“所以,公司是练兵场,而我是你的活靶子?”
“这个说法也太……”宝宝猜测着:“难道你想听什么你是我的偶像,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之类的话吗?”
话没说完,就被李子牧竖起的一根手指头当腰截断。
“腻了,不想再听了!”他说,电梯厢门在面前打开,里面的人流鱼贯而出,他很自然地按下最高层的按键。
“怎么,这些奉承的话,难道你没听过吗?”
“普通人怎么可能享受那种待遇???”宝宝郁闷极了,这家伙有点讨厌。
“那么,有人发自内心地夸过你吗?”
一时宝宝没反应过来:“夸……什么?”
“看来是没有啊——意料之中。”他洞察万象地感叹。
“有啊!当然有!”宝宝急着辩解,背后的两位乘客让她窘迫万分,好像又回到了残酷的面试。但李子牧不在乎。
“除了即使你丑成凤姐也把你夸得比刘亦菲还漂亮的父母;一看到你就头疼,暗自琢磨‘这孩子到底叫人怎么夸比较好呢?真是对眼力和拍马屁功夫的极限考验’的七大姑八大姨、父母同事好友;以及打着‘夸她两句让她帮忙打两壶热水、买点盒饭或是干点其他我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的室友同学,有谁真正发自内心地夸奖过你?”
“呃,这个……”细想之下,宝宝悲哀地发现,还真给李子牧说对了,搜肠刮肚她也想不到成长路上的几句赞词,大部分还是老妈因宠溺而蒙蔽双眼的夸赞,比如:这孩子胃口真好啊,都三碗面了,还能吃得下!
或者是:我们宝宝就是壮实,一罐煤气轻松就扛起来了!
再有就是:我们宝宝真是纯洁的好姑娘,23了都还没有谈过恋爱!
比上一句更让人凉凉的是:我们宝宝规矩本分,叫人省心,从来就没有男孩上门找过她!女孩也没有!
回忆就像流沙河,住着一只还没被唐僧收服的红发蓝脸、专门吃人的沙悟净。
当然,事实上,安宝宝也没有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谈得上亲人的人,只有老妈一个。
电梯停下,她身后的两名乘客走了出去,里面只剩下她和李子牧两人,宝宝这才觉得心稍微松了松。
“我觉得我还不错……”她昧着良心自夸,得来的却是李子牧连连摇头的失望。
“人啊,活着有三重境界,最高一级,是要让大社会夸夸你,低一级,是让小群体夸夸你,最低一级,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你的意思是,我境界很低吗?”
“不,更低。王婆自夸至少人家有瓜。”
“呃。”
“从来有过坐公交时被让座的经历吗?”
安宝宝很诧异:“我不是残疾人,又不是孕妇,也不晕车,为什么需要被让座?”
“因为那是长相漂亮的女孩才会享受到的待遇。”
这么一说,宝宝还真记起以前坐火车时有座票的男孩给站票的女孩让座的经历,有种一阵见血、恍然大悟的感觉。
电梯在48楼停下,这就是李子牧的终点站,他大步流星走出,宝宝依然得小跑着跟在身后。
48楼,应该是传说中公司的最高层领导办公的地方,宝宝的心又紧了起来。
“那么,上大学期间的社团是怎么加入的呢?人们在简陋的太阳伞下搭起桌子,一边吆喝一边给你手里塞笔?”
李子牧的描述让安宝宝回到了大学新生时期的美好回忆:“是的,社长偷偷给了我很多福利,只要我加入,社团里的乐器随便玩。”
“果然是这样没错啊!”他痛心地说:“这是社团拉拢普通社员充人数的惯技,对于真正有能力的人,他们会带上礼品、点一桌好饭,顺便递上一学期的电影票来以表敬意。”
“呵!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李子牧模仿她的口气,接着便哀哀地叹声气:“悲哀啊!像我这么优秀的,已经达到最高境界的人物,就像是经过顶级厨师精心雕琢烹饪的珍馐,本应拿着花纹优雅、质地细腻、出自名师、又别出心裁的餐具来盛放,可是,造化弄人——居然是只破瓦罐。”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就算破瓦罐也有破瓦罐的魅力……”
“停!你知道美国一些社区为什么不准业主晾被子吗?”
有这规定吗?全程宝宝都是懵逼状态,只能偶尔接句话,这句话还要胳膊肘朝外拐,帮着李子牧继续贬损她。
“这个小区住的都是一些收入和社会地位不错的中产阶级,小区外貌美观、物业高端大气,却突然横空出世一床被子,就好像刘亦菲精致的脸上贴了一块难看的狗皮膏药,看着难受也就算了,外人还会认为这家没钱负担一台烘干机,是穷人,进而就会认为小区里穷人真不少,进而就会影响别人对小区整体价值的评估,小区一旦掉价,与它处于同一链上的街区也跟着掉价,于是,中产阶级不屑再住此地,贫困户却大批涌入,从此形成恶性循环——这就是高档小区和一床被子的故事。”
“这么说……”
宝宝还真是自惭形秽,觉得有点耽误李子牧了,想想光彩照人、魅力四射的大明星身边却杵着这样一只笨手笨脚的呆鹅,别人不说,自己心里就没有点数吗?
“对不起啊,我不应该擅自就投简历的。”
李子牧忽然停脚,跟在他屁股后的宝宝一个刹车不及,险些撞到他身上。
面前,是总协理的办公室。秘书区的七八个秘书统一装聋作哑,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
“我们在一起,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明天就辞职吧。”他说,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咣的一声,门从里面被关上了。
“呵,真是什么人都能被塞进来吗?”
隐隐约约的,宝宝听到李子牧的大声嚷叫。
“好的……”
她的眼眶湿漉漉的,拉杆箱里的文件像一堆堆坟墓,埋葬着助理们的热情。真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还没来得及通报家人喜讯,就要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