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伤口愈合速度强于人类，回到紫苑时，李子牧唇角的咬痕大致已经结痂，他乖乖地躺在沙发里，面朝上，定定地看着宝宝。
宝宝正拿棉签沾了碘酒，小心地在伤口周围涂抹，见他这样，心乱如麻，手心有些不自然地发汗。
“你在……看什么？”她不确定地摸着脸，搜寻可能没收拾干净的饭粒儿或其他脏东西。
“看你啊。”李子牧理直气壮地说。
“我有什么好看的？”
“准确地说，是洞察你身上的各种可能性。”
“你能不能说点人能听懂的话啊？”
“好说！”他拍了下大腿：“既然不久前有个天意之吻降临，说明你我缘分不浅，所以特地看看有没有天雷勾动地火的可能性。如果有的话，今晚不妨勾一勾。”
话说完，宝宝已经蹦到三尺外了，面红耳赤，还不忘扫望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物件。
“你在说笑，还是我又学了本跟你学的不一样的成语字典？”她紧张地问：“男为乾，是天也，天雷借代男性欲望、女为坤，是地也，地火借指女性欲望，连用起来常常指自然赋予人类的原始本能欲望。”
“就是这个意思！”李子牧厚脸皮地说，如同一阵狂风，呼啸了宝宝刚对李子牧建立起来的点“好人”形象。
“我这地不可能为你着火！”宝宝坚定地说。
“跟我恋爱很痛苦吗？”
“不是痛苦，是不可能！”
“为什么？”
“我哪知道？”宝宝叫冤：“你天雷了吗？”
李子牧撇着嘴，耸耸肩，这时宝宝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你瞎吓唬人做什么？”宝宝怨怼。
“我冤枉！”
宝宝的下巴都要摔地上了：“你冤枉？”
“你拿走了我的第一次。”李子牧手指抚过唇，靠近伤口时，触电似的嘶哈地一声：“还留下了你的印记！你说说，还有比这更霸道的吗？”
“欸？”
“本来想看你会有个表示，但你好像完全忘了这事，害人家在这里傻等，好不负责任哦。”
“责……你要什么责任？”
“既然你夺走了我的肉体，不妨也来偷偷我的心？”李子牧摆出一副媚态，娇柔地揉着胸口：“人家的小心心里，藏满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悲伤，想一一说给你听！”
宝宝有种坐地石化的冲动，她摸摸李子牧的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还有，是不是我一口下去，你就灵魂摆渡了？”
“你才摆渡！”李子牧拍掉她的手，恢复了一贯的神气：“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呆鹅，在重要的事情上却一点都不含糊，先拿我的把柄，后夺我的初吻，你大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打算把我抱到你的床上去，什么时候又打算对我发起爱情攻势？什么时候又打算全网官宣我们结婚的喜讯？装傻充愣不好玩，直言不讳才是王道——说啊。”
“喂！胡搅蛮缠的人是你好吧？”宝宝气得身体一阵阵发紧，恨不得当时也被李子牧咬了一口，让她可以有回击的嘶哈。可是，两人都有，那算什么？情侣纹身吗？
“牧先生，请您注意，那也是我的初吻！货真价实、假一赔十的初吻！”
“哪里可以做真假鉴定？”
“你！”宝宝一时语塞，小脸憋地通红：“反正……反正就是初的，一次也没用过的，没开封的，出厂设置的，全新的！”
“什么？”李子牧故作惊讶地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那你的男朋友呢？”
“什么男朋友？”恍然记起初来乍到的那天，误以为李子牧要潜规则她，随口编了个男朋友，脸腾地一下更红了。
他戏谑：“难道，是初夜没了，初吻还在？”
“你在说什么没头没脑地话？那种情况怎么可能发生？”
“那就是手都没有牵过，一时糊涂对你说了‘我爱你’，所以觉得必须负责到底的忠厚老实型男朋友？”
“那三个字怎么会一时糊涂说出来？再说，因为说了三个字就会负责到底的男朋友，在封建社会结束的时候就已经绝迹了好吧？”
“那就是……”他抱着双臂苦思冥想了一小会儿，茅塞顿开：“有了，那就是看着你在爱情里难民一般可怜巴巴、快要活不下去的样子，所以只能伸出援助之手，帮国家分担剩女的爱国好男儿！……”
“我才没有那么糟糕！”宝宝辩解，李子牧就是要看她急赤白脸的样子，不禁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这一笑，宝宝就愈发有一种赤裸裸的、被人挖出隐私来贩卖的感觉，又羞又恼。
“我没有恋爱经历！满意了吧？我这个年纪就必须有恋爱过吗？”她愤然质问，李子牧立刻又兜了一圈来给她画陷阱：
“不不不，人类15岁进入青春期，情窦初开，对于人鱼来讲，8岁就得找对象同居，你呢，不知是何生物，荷尔蒙分泌如此迟钝……不过，放心，”他双手摊开，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顺势把双臂摆在沙发靠垫上，翘着二郎腿，带着豁达的笑意：“我尊重各物种的发情时间！”
意思是把宝宝从人类这个物种中单独分离出来了吗？这家伙！
宝宝心里落了个大大的感叹词，她也有自知之明，继续跟李子牧打口水仗，一定没有好下场，那家伙舌灿莲花的，她根本不是对手，不如趁机打住，还能省点口水。
“你说的，8岁就得找对象同居？”这可是所有人鱼类题材的影视剧都没有涉及的新鲜素材。宝宝慢慢地向他靠过来：“那就是说，你有过……”
“我的同居对象一定是迷路了，所以遍寻天下，难觅芳踪。不过，”他话锋一转，手指兜兜转转，又指向她：“也许佳人不在天涯，而在蓦然回首之处。”
说着，他趁宝宝不备，点了下她的鼻子，这一次可把宝宝吓猛了，手里的碘酒都丢出去撒了。
“哈，我有那么可怕吗？”他歪着头：“别人都是巴不得离我近一点，你倒好，躲得远远的。”
“那是因为你从不对别人动手动脚！”
“那对你就是情不自禁咯？”
宝宝要抓狂了——她辩不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笨嘴拙舌和铁嘴铜牙，眼睁睁地被欺负，就是无力反驳！
“牧先生请自重，我的身份始终是你的助理。”
“助理也可以发展成别的关系啊，你看古巨基，老婆就是助理，何况我看你，至少比她老婆漂亮些。”
宝宝只觉得舌头发涩，脑袋里又遇到了严重堵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她是她，我是我，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还是不想可能？”
“这……”
李子牧笑声肆虐，刺地她耳膜一阵阵疼。
“哈哈哈，你看你的样子，我说什么你都信，真可爱！哈哈……”
原来是开玩笑的吗？
“呆鹅，你就是一张白纸，我想怎么画，都行。也就是说，我不要你爱我时，你靠都靠不近，我要你爱我时，你逃都逃不掉！”
李子牧并没有收住笑意，不过他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光，极其霸道，极其无理，又极其自信，他从沙发里翻身坐起来，走向宝宝。
“问题是，我李子牧没有你都活了这么久，证明你根本不是我生活的必需品。”
在距离宝宝只有三两步时，他停了脚，转身回到茶几前，从药箱里捡了片纱布，撕开来，对着镜子自己用医药胶带贴上去了，活动活动嘴唇，略是适应了些。
“初吻跟闹着玩似的，没了也少不了一块肉！”他说。
初吻的风波总算被宝宝硬着头皮闯过去了，可细细回想，当时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车窗飞去时，车内的每个人都只顾抱自己的头，唯有李子牧，这个她最不看好的人，却卸掉自己的安全带，扑出来保护她。
她被他牢牢地护在怀里，置于座椅上，而他则匍匐于上，做她最牢靠的安全带，好像她是他最钟爱的人似的。
这种第一时间的反应，使安宝宝发自心底地感动。因此，她相信，真实的李子牧绝不像她看到的这样坏。
“今晚……谢谢你。”
“谢什么？”
“你及时出手，我才没从车窗里撞出去。”
“别自作多情，”他笑：“你要是纤细柔弱的小姐姐，我就不会救了，我救你，是怕你这颗炸弹撞坏车玻璃。”
“我哪里像炸弹了？”
“我哪里像炸弹了？”他再次模仿，拾起书架上一本吊着书签的书：“好了，不早了，去睡吧。”
宝宝不去。
“你不困？”
“困！”
“想恳求我剥夺掉你睡觉的时间吗？”
“绝不想！”
李子牧奇怪了，他放下书：“那你要做什么？天雷勾动地火？”
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宝宝也不害怕了，她走到李子牧对面坐下，真挚地望着他：“我认真问你，你能不能认真答一次？”
“凭什么？凭我已经成功地引起你的注意了吗？”他继续戏谑，有时宝宝觉得，他的戏谑更像保护色。不过，当她说出下面那句话时，那种保护色消失了，虽然很快又恢复，快到令宝宝怀疑究竟是眼影制造出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
“凭你说过，我很像你认识的一个人。”她说。李子牧不言语。
“我们还要相处一年时光，至少在这一年里，让我逐步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再把我们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以为这样你就能解开我悲伤的千古谜题了吗？”
“你的悲伤和我有渊源，我不清楚你看着我时，是看到了安宝宝，还是穿过我的轮廓看到了别人！如果是别人，对不起，我不情愿做别人的替代品。我有我独立的人格，我是安宝宝，安宝宝的安，安宝宝的宝，安宝宝！”
“这就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的特点，” 李子牧不耐烦地揉着太阳穴：“别自作多……”
“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确实在自作多情！”宝宝打断他，她已经下定决心，今晚李子牧要是不回答她的问题，她就死缠着他。
“你胡闹！”
“你敢陪吗？”
“我神经病！”
“对，你神经病，不仅神经病，还神经分裂！假装是个能掌控一切的强者，实际是个连自己说出去的话都不敢承认的懦夫！”
李子牧的眼神忽然凶狠起来，冷冷地逼着她：“懦夫？”
“懦夫！”
他盯着安宝宝几秒，面容下一定是翻江覆海的头脑风暴。宝宝耐心等待着，她没等了几秒，李子牧便昂起头，一副冷漠的神态。
“好啊，我接受你的采访，”他挑战地说：“往后每天，你都能采访我一个问题，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真实的回答。”
“太棒了！”宝宝暗暗地攥紧小拳，她的兴奋却遭来李子牧的鄙视。
“幼稚，你真以为你能坚持采访365天？你真以为365个问题足够了解与你朝夕相处的这个人？告诉你，没用，所有的一切都是摇摇欲坠、不会长久，”他鼻息间冷冷地哼道：“而且。”
“而且什么？”
李子牧转头看向她，漆黑的瞳子里藏着神秘莫测的风云，与闲人勿进的警告，措不及防地令宝宝大受打击，好像李子牧是个预知万物发展轨迹的先知，好像她真的会走上先知预测的路。
“别太高估自己，你会腻的！”他笃定地说，激起宝宝的挑战欲：“腻不腻我无法判断，不过采访这个问题会让我睡得着，就值得。”
她几乎可以断定，李子牧的所有助理都没有如此狂妄放肆地去探究他的真相。亦或者说，就像她所看到的，粉丝爱慕他的容颜，沉醉他的歌喉，为他浮皮潦草展现出来的幽默和贴心而痴狂；他的团队，他的公司，视他为可靠的摇钱树、比较好相处的老板、和必须要伺候周到的国民偶像。关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究竟隐藏着何种苦恼和悲伤，他的过去被谁所缠绕，他的未来又被谁所困顿，只要不被做成八卦，没有炒作的价值，谁也不关心！
宝宝开始同情面前的男人，她放下了挑战的姿态，目光也不由得变得柔和起来，甚至为自己直捣虎穴的莽撞而愧疚。李子牧的戒备并未放下。
“提问吧。”他双手放置腹前，透露出一种自我保护的渴望。
这个男人，聚焦了光芒、掌声、前途、梦想、财富、地位……他拥有了这个年纪，甚至是别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成就，他狂妄、自大、嚣张……所有这些名词都在此时仿佛被隔离在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外，由此，宝宝更确信自己受到了李子牧非一般的待遇，她好像感知到了，无论她捏不捏着他的把柄，李子牧都可能会包容她。
可是，这是为什么？
“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她问出了一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期待着李子牧的答案。
思而不得的恋人吗？
李子牧轻轻一笑，仿佛在睥睨她问题的仓皇简陋。
“她欠我一个再见。回答完毕，采访结束，祝您愉快！”
说着，他摆出一个pose，宝宝赶紧拿手机去拍，拍到的却是他上楼去的背影。
“喂！你根本没有认真答好吧？”宝宝赶紧追上去。
“你怎么知道？那个答案里的每个字，都比你这呆鹅没头没脑的问题重要很多！”他回头，两指放在额前，潇洒地挥出去：“我等着你向我道歉，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晚安，好梦！”
不会睡着的人鱼走进卧室，“砰”地一声甩手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