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老医正从他脸上的神色看出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臂膀。
“不要想那么多,如今你父王知道了真相。你们就好好想想,怎么将天降异象的事情掩盖过去就好了,其他的就让它按现在的轨迹走吧。你这小子的性格我是晓得的,你有能力,却不像他们那么贪心,想要冰冷的,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很喜欢你,不单单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
闻老医正一口气说了许多,然后转头望着慕云徵道:“我知道你这孩子懂事,有你在他的身边,我就放心了,今日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怎么做的。”
慕云徵点了点头,今夜说的消息也的确是很多,但是她只是一个听众,没有像萧元璟和靖王那样感同身受,自然脸色和心情也要缓和得多。
看她眸中流露出来的慎重,闻老医正这才放心,“我先回去了,你们自己好好处理吧!”
说得太多了,也需要给他们一个接受的时间,他心里叹了口气,皇家啊!背着手,略有些沧桑地朝屋外走去。
此时屋内的三个人气氛变得有点奇怪,萧元璟的双眸一直都在靖王身上,眸子里神色极为复杂。
靖王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露出一个十分凄然的笑容。
“真是作茧自缚啊,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如今让你知晓了真相,我不是你的父王了!”
萧元璟却是皱紧眉头,望着他有些自暴自弃的神情,语气肯定。
“父王,你怎可如此说,这些年你对我的恩情,你对我的教育,你手把手的教我写字,带着我到肃北的草原上奔走的时候,我都不曾忘记。”
靖王惊讶地抬起头来,他以为萧元璟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肯定会对他产生一种讨厌或者厌恶的情绪。特别是知晓了太子是他的兄弟之后,却未曾想到萧元璟依旧叫他父王。
萧元璟接着道:“即便是没有闻老医正的那番话,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对那个皇位不感兴趣,在我看来我就是您的儿子,是王爷的儿子,而不是什么皇帝、淳后的儿子,我只想做一个世子,有父王您的教导和我的妻子在一起便也足够了。
生恩不如养恩大,您带了我出来也是为了我好,即便是做下这样的事情,也是为了大祈、为了我考虑,在我心中我的父亲就只有你一个。”
萧元璟从来不是一个煽情的儿子,他和靖王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是父与子,男人与男人的交流,不会说些肉麻温暖的话。
然而往往就是这偶然说出来的花,让气氛一下子由刚才的尴尬陡然变得让人心头发颤,像是有棉花在心头悄悄地堵住,全身散发着一种暖流。
靖王的表情有感动,也有些激动,目光里染上了泪花,看着眼前神情依旧的儿子,不断点头。
“好!好!我的孩子元璟,我的好孩子,有了你这句话,父王的心里就满足了,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个中年男子露出如此激动的神情,说到底还是因为爱这个儿子。
慕云徵慢慢走到了萧元璟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以他们两个如今知心的程度,不需要说太多的话,慕云徵也知道萧元璟心里在想着什么。
就像往日萧元璟站在她的身后做她坚实臂膀一般,她也给他一个温暖可靠的手心,让他感受到爱人的力量和温暖。
萧元璟朝着她望了一眼,眼底尽是淡淡的暖和的笑意,有慕云徵在他身边是他人生的一大幸运,他什么都可以不要,除了她。
靖王看着他二人那交握的手,目光有些恍惚,良久才回过神来,望着慕云徵轻声问道:“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有几个月了?”
慕云徵听到他问自己话,小心的将手放到了腹部,脸上散发着为人母的慈祥和光,柔声道:“差不多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时间过的真快。没想到我也要有孙子了。”靖王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种极为父爱的目光投向慕云徵的腹部,像是能看到慕云徵腹部的孩子一般,“你们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了吗?”
萧元璟摇了摇头,经过这么几句话,他和靖王之间的气氛又到了往常那样,两父子之间好想根本没有经过开始的那一幕一般。
慕云徵温柔一笑,“还没有呢,如今才两个月,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如父王给取一个,必定是极好的。”
靖王笑道:“若是元璟不介意,我这个爷爷定要好好帮我孙子想一个名字!”
这慕云徵果然是个通透的女孩,一听话风就知道人的意思。
萧元璟笑道:“虽然有点舍不得,也要给父王这个爷爷一个表现的机会,到时候再生的时候,我就自己取!”
慕云徵抬起一边的眉毛斜睨着他:“这胎还在肚子里,你就想下胎了。”
靖王瞧着两人之间流动的温暖气氛,目光中略有些怀念,微微一笑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你们先退下去吧。关于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们不用担心。”
听到他这样说,萧元璟和慕云徵也不再多留,在出门的时候萧元璟反过头,对着靖王道:“父王,您不要多想,今晚的事情对你我之间没有任何的影响,我们还是和以往一样的,你不要熬得太晚。”
靖王本来低下了头又抬了起来,然后重重点了点头,“你也是!”
萧元璟这才拉着慕云徵走出了房间,靖王看着他们两个肩并肩的走出了大门之后,目光还久久的停留在上面不能收回。
空气中似乎飘过他淡淡的声音,元璟,多保重!
寝室里,华美的帐幕流苏一根根垂下,缀着的珍珠在夜光中雅致柔婉。
萧元璟躺在床上,青丝未束,散落地一床皆是,透着魅惑的面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诱惑,一双狭眸轻轻的闭上。
慕云徵侧过身来,看着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停的转动,知晓他没有睡着,今夜的事情如此惊人,他也需要时间在心内接受这个事实。默默地看着他,只觉得这容颜越看越让她喜欢,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怎么还不睡觉?”萧元璟睁开了眼眸,伸手将慕云徵往怀中一抱,摸着她微微凸起一点的腹部,“不早点休息,明日又会累的。”
慕云徵窝在他的怀中,抬头从下方看着他的脸,这样看过去,本来就密的睫毛显得更长了,她搂紧他道:“你也还没睡,是睡不着,在想父王的话么?”
萧元璟心下一暖,慕云徵一直没睡,是怕他一个人想的太多,又不想打扰他的静思,一直等到他自己开口,这份心思,真正是细腻又让他心头柔软了几分,他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有一点吧。就算我再豁达,乍一听自己的身世在瞬间发生天翻地覆,让我措手不及,有些接受不了。”
慕云徵用下巴在他胸膛蹭了蹭,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温热,依恋的将脸颊靠在上头,“你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没有任何影响,师傅将太子的身世说出来后,父王也不会再做那些事了。”
萧元璟应了一声,大掌在慕云徵的肩上慢慢地抚摸着,眼神深幽。慕云徵眯着眼,想起靖王看着萧元璟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还是真的有些怪异。萧元璟是淳后的孩子,这一点靖王从一早就知道了,而萧风松从小靖王都以为是他的儿子,按理来说,靖王应该是更偏爱自己的孩子一些吧。
然而事实就完全相反,靖王对萧元璟的关注力远远超过了萧风松,眼神里的父爱,倾注的感情,丝毫不会让人多出任何其他的想法。
但是想来,对别人的孩子,特别是一直打压自己兄长和淳后的孩子能如此好,这其中的感情,应该有些不一般……
书房的灯也亮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才吹灭。
靖王从书房里出来了,换上了一袭崭新的衣裳,眼底虽然有些发青,精神却极为的好。有侍卫要跟随他进宫,他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进宫是有些急事,你们不必跟来。”
马车一直驶到了皇城下,靖王下了马车直入京都到了武帝休息的养心殿门前,此时天色还尚早,几缕阳光从地平线上慢慢的滑出来,映得清冷的天半边晕霞。
冯初旭见到靖王过来,朝着他行礼道:“微臣见过靖王!”
自从中了毒以后武帝性子变得越发的多疑,除了他点名的几个人,其他的人都不可以亲近接近他的身边。
冯初旭在泰州府拼死救过武帝之后,武帝就对冯初旭格外的放心,平时都是冯初旭在身边随侍,不准任何人随便的接近他。
而这任何人当然不包括靖王了,如今靖王府是深得陛下和太子的信任,所以冯初旭也并没有阻拦,只是对着靖王道:“陛下刚吃了药,现在应该是醒着的。”
“我进去看看他。”靖王点头,便朝着里边走去。
推开了养心殿的门,迎面便是一股浓浓的药味迎面而来,这是久病之人房中特有的一种气息,若隐若无的药香之中似乎还有一种久病沉积的腐朽味道。
屋子里静悄悄的,靖王忆起武帝这些日子对人的防备之心愈发严重,宁愿身边伺候的人少,也不愿意其他人随便接近他的身边。
他刚走到内室,便听到虚弱却带着刚硬的声音喊道:“是谁?”声音苍哑显然是病了多久,但仍然保持着听起来有一种精神质似的警惕。
靖王脸上带上一抹笑容,慢慢走了进去,道:“是我!”
听到靖王声音,武帝才放了下心来,慢慢放松了身子,舒服地躺在床上,“原来是九弟啊,怎么今日来的这样早,是有什么事情?”
靖王看到他那青到发黑的面色,深陷的眼圈,眼珠几乎像是要从眼眶里突出来,原本高大的身躯如今消瘦的在明黄色的锦缎的包围之中,被子隆起的弧度都十分温柔,显得格外的可怜。
“哪里,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什么时候才会死?”
武帝刚刚平复的心情突然一下又紧张了起来,猛地转过头望着靖王,目光里射出锋利的光芒,声色俱厉道:“你说什么!”
靖王笑了一下,“三哥真是病入膏肓了,难道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吗?那我就再重复一遍,我看三哥已经病了这么久,看一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死!”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刻到了武帝的心底。
“靖王!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靖王摇了摇头,“三哥,我看起来至少比你健康的多吧,至少你只能躺着,我还能站着的,怎么说也是你不清醒,怎么会是我不清醒呢?”
“那你还在胡言乱语做什么!快点把你刚才那句话收回去!”武帝努力的撑起身子,直直的瞪着靖王。
靖王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神情,看着武帝充满了戒备,然而身体却因为病重而颤颤发抖,眸子里露出了嘲讽的神情,走到了武帝的龙床边,拍了拍他身上的锦被。
“三哥,到了今天你还何苦作出这副威严的样子。闻老太医都对你的身体没有办法了,你也只不过是那些百年千年的人参在补着,这样补又能补多久呢?反正都是要死的,早点死了岂不是更舒服?”
武帝被气得汹涌的咳嗽了起来,想要指责他,却气都接不上来,“你……你……咳咳……”
靖王轻笑了一声,“我说的话每一个字,你都懂,不要再反复问了,你身体受不了的!”
他看着武帝,像是仔细的辨认他的五官,他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要看的清清楚楚。
“我觉得你今日的下场真的是报应啊,你的两个儿子全部都想害死你,派的人刺杀你,下的下毒要毒死你,还有二哥竟然还回来将你绑架了去,你这全都是报应!天道不爽,终有报时!”
武帝脸色咳的如纸白,颤抖着嘴唇,挤出话来,“什么报应?”
“哈哈,三哥你难道真的病糊涂了,连你以前做的事情你都全忘了!你对漪兰做了什么,你真的全忘了吗?”
他这一句话放的极轻,声音就像那地狱飘来的呜咽声。明明云淡风轻,使得武帝的眼眸猛的一缩。病入膏肓的神色之中也显出了几分凌厉,警惕地问道:“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