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嫚心惊肉跳,坐在锦垫上比坐在针毡上还要难过,精神紧绷,背上一阵阵地凉意,若是她此时住口,顺从武帝的要求,便显得她做贼心虚,可是一味地答应,她真的不想看到冯初旭在此舞剑。
就在她两难之中,冯初旭冷漠的声音在殿内适时地响起,带着他特有的无甚起伏,“陛下对曦妃娘娘宠爱有加,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有令,臣定当全力以赴。”
武帝闻言,眼眸里闪过什么,唇角却是咧开大笑,“好,冯侍卫果然干脆,那就来上一段!”
冯初旭举手抱拳,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光如练,洒满整殿。耀眼的剑光好似灼灼烈日,矫健的身形如同游龙在烈日之间穿梭,当真称得上是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武帝淡淡地笑着,侧眸望着姜嫚,“爱妃,你觉得冯侍卫的剑舞的怎样?”
姜嫚的笑容有些勉强,男儿的剑应该是挥洒在战场里,落在敌人的头颅上,冯初旭这么一个坚毅又硬朗的人,却要在着锦衣华丽的宫殿里,来表演那供人玩乐的剑舞。
她的眼神略微有些朦胧,轻声地道:“臣妾不懂什么剑舞,只觉得眼花缭乱,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怕。”
看着她那恍惚的眼神,武帝眸光一眯,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可怕,哪里会可怕,朕可觉得好看的紧!”
他的音色带着一种奇怪的怒意,那双眼眸里透着一股摄人的凌厉,姜嫚眼眸猛地一缩,想要开口,嘴唇却被武帝含住,小巧的樱唇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听着武帝轻声地道:“朕倒是觉得,有冯侍卫的剑舞在此,反而变得更加尽性呢!”
经历过众多花儿的帝王,房中之术自然是炉火纯青,那吻由浅到深,由轻到重,可以令任何一个女子都陶醉,但是此时的姜嫚面色却一片惨白,她的感官都集中在屋内站着的那人身上。
冯初旭在,冯初旭在屋中。
虽然他舞剑舞的那样的认真,也许真的没有注意到屋中的场景,可是,可是……
被深爱的人看到自己被另外一个人亲吻,那种感觉如同大庭广众被人羞辱,就像是扒光了衣服摆在了人前,无论那目光多淡然,无论那个人和自己以后已经没有可能,可是心头便如同盐水浸泡,膨胀,害怕,绝望,忧虑都混做了一团,可她偏偏还不能露出分毫,因为她只要露出一毫,从此之后,她和冯初旭就只有一条死路可以选择了。
手指紧紧抠紧有着精致刺绣的锦垫,长长的护甲抠破了掌心,那痛觉怎么也掩饰不了她的心痛和羞耻。
武帝望着姜嫚气喘吁吁的模样,那霞红的脸庞有着迷醉的色泽,眼睛轻轻的闭上,似乎仍然陶醉在这一吻中,手指从衣摆下钻了进去,大掌在她雪肌游走。
如此年轻美好,摸在手中,好似他也变得年轻了,充满了生机勃勃,他在那纤细的腰上紧紧的掐着,仿若再用一点力,这细腰就会断掉一样,比漪兰的身材更好,更为细致……
武帝的呼吸渐渐变浓,他没有任何的不适,平日里要那些新来的妃嫔,宫女,也许就是一时兴起,拉到了屋里就完事,就像当初遇见姜嫚,也是在一间空房里,兴致上来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再来阻止的了。
而且,他要看,看曦妃是不是对他真爱,女子最难忍受的,就是在爱人面前做出和别人交欢的事了吧,若是冯初旭和曦妃敢动一下……充满欲一望的瞳眸深一处,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裙摆已经被掀开,在重重繁复的宫服上,最为耻辱的那一刻到来了,姜嫚的眸子陡然睁大,望着武帝的眼眸,他的动作,动作……
滚开,滚开!
姜嫚紧紧地咬住牙,忍住心头的刺痛,心却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美眸无神地看着上方的藻井,在武帝喊她的时候,以一个绝对无暇迷蒙的笑容再次迎了上去,将头掩藏在看不到人的角度,看不到,看不到,也就不存在了……
可是灵魂脱离了开来,曾经叫做姜嫚的女子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曦妃逢迎淡笑,看着她虚伪奉承,看着她和那个男人在床上被翻红浪,对着她破口大骂,对着她冷眼嘲讽,最后无声地停了口,在一旁泪流满面……
直到两人节合那一瞬,武帝望着姜嫚向后仰起的脖颈,紧闭的眼睛,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有紧紧攀附在自己背上的玉手,是全身心依赖他的方式。
无情的嘴角才轻轻地勾起,以两人仍旧连接的方式,扭头朝着在堂中,与开始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在舞剑的冯初旭看去,似乎才发现他在这里一般,武帝轻笑一声,以暗哑沉重的声音道:“都怪曦妃太过诱人,朕一时忘记了你在这里,如今曦妃也没有精神再看舞剑了,冯侍卫你先退下吧。”
冯侍卫低着头,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依旧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只是走出去的时候,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迸出,薄薄的嘴唇抿得死紧,当作没有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地声音。
烛泪半燃,武帝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去,如今朝中事多,很多时候武帝歇息不多久,就会又回去处理公事。
床上的人儿慢慢地坐了起来,原本那熟睡的面容没有一丝睡痕,她缓缓地揭开被子,然后赤着脚走到了镜子面前,看着身上斑驳的红印,镜子里丰腴美好的身体,散发着无尽的魅力和青春的气息,每一处都证明它的完美,可最终都要在这腐朽的宫殿里死去。
姜嫚忽然走到柜子里,找出一身最美丽的一身烟霞色的锦袍,鲜艳的色泽在灯光中有一种妖异的美,那一朵朵怒放的海棠,层层叠叠的绽开在裙尾,外面一层浅紫色的轻纱,愈发的美艳。她慢慢地穿上这袭衣裙,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娘曾说过,她额宽眼挑,鼻梁秀挺,唇如朱丹,不点而红,鹅蛋脸小又不失饱满,是标准的美人,等她长大后,便是宫里面的娘娘都不会有这么美丽的,要是换上红色的嫁衣,必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拿起一只螺子黛,一点点的描绘着黛眉,长长的,像是两弯月牙儿,又比月牙儿更有一股媚态,再拿起一张红色的口脂轻抿一下,那略微淡浅的唇旋即变得饱满和丰润。
她放下口脂,嘲讽地一笑,娘,你说的没错,宫里面的女人也没有我美丽,如今女儿便是宠冠后宫,可是你大概怎么想不到,你的女儿这一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穿红色的衣裙了。
因为,那是正妻才能穿的颜色。
霞色再红,也敌不过那一抹夺目的艳。
再挑着自己最喜欢的钗子分别簪在发上,长长的流苏垂落在两边,是贵嫔以上的人才可以戴的物品呢,她又是一笑,眼底却毫无温度。
在额上贴上一点如意花钿,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人儿,缓缓地一笑,就是她自己,也觉得很美呢。
她缓缓地推开门,守在外面米儿听到声音惊的一跳,望着她一身精心打扮的装束走出来,睡意都消散的干净,连忙爬起来,细声道:“娘娘,这么晚了,你还准备去哪?”
姜嫚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没事,睡不着,我想出去走走。”
“那奴婢跟娘娘一起去。”米儿尽忠职守道。
姜嫚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去静一会,你不必跟着去。”她的声音依然和往日一样,可是却带着一抹不容置疑。
米儿想起今日武帝在殿中对姜嫚做的事儿,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确实过分了。她是自幼跟在姜嫚身边的,自然晓得她曾经心仪冯初旭的事情,被当着其他男人……就算不是喜欢的人,都太过分了!
她能理解小姐的苦楚,可是她也明白,自己不能出声,连小姐和冯公子都不敢开口,那时候的陛下看起来柔和,全身却是散发着无尽的煞气。
也许小姐只是想安静一会,可是她觉得小姐的样子有点不对,那眼睛里没有感情,有的是望不到底的悲伤,不由有些担心,“小姐,还是奴婢陪你去吧!”
“不用了!难道我的话你不听吗?!”姜嫚画了红色眼影的媚眼里带着一抹凌厉,煞气毕露,吓的米儿瑟瑟的点头,“奴婢不敢。”
姜嫚不再看她,拖着长长旖旎的裙摆,一步步走出未央宫朱红雕花的大门。
春夜寒冷,姜嫚走在沾了露水的路上,全身反而没有感觉到寒意,那扑面而来的风带着一股白日里没有寂静的疏凉,吸入鼻孔分外有一种干净清凉的气息。
她笑了一笑,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闻到如此清冷又干净的味道了,白日里那些肮脏的,腐烂的东西都随着这一颗颗纯澈的露珠化作了虚无。
顺着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一处,脚步却停留了下来。那一处假山,在宫中众多美丽精致的景物里,是那么的平凡无奇,可是那一处,偏偏有着她无法忘记的情景。
那是她还未进宫的时候,生涩又活泼,还有一股天真,对着那人说我喜欢你,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冲上去试一试。那时候的她,以懵懂的举动迎接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到最后走上了这条华丽的的,充满危险和荆棘的道路,在充满了比刀剑更为毒利的胭脂香气里,一步步的蚕食着本我。
她摸上了假山石,像是在回忆自己的曾经,那假山前一汪轻泓静谧的在夜色之中,上面两片浮着的落叶,静静躺在上面,偶然有风来,才会动上一动,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的方向。
她现在不也是这样么?
说什么喜欢她类似于淳后的真性情?其实都是假的,高高在上的帝王,要的是顺从,表面的微微桀骜是情趣,骨子里还是必须要唯他独尊。
呵呵。
她缓缓地蹲下来,望着那墨色清透的池水,看着那张精心勾画的面容,这还是她吗?或许不是了吧,她只属于曦妃,这一切都是叫曦妃的那个女子拥有的,而姜嫚,已经没了任何的期望。
凉风吹过,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一摸脸颊,才发现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沁满了泪水,凉到了肌肤里。
她缓缓地站起来,身子往前一倾,那清透的池子里溅起无数的水花,霞红色的身影在那点点晶莹之中,缓缓地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