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充容所言无错。”慕云徵微笑地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抽了出来,放在手心,看着廖充容因为得意而挑起的眉峰,笑的更加温和,“但廖充容显然不知道,这根簪子是陛下赏赐给佳琼的物品,佳琼进宫来,自然是为了显示隆重,而将这跟簪子携带,我想,廖充容是知道的,虽然首饰不可越级,但是由陛下钦赐的,是可以佩戴的。”
廖充容显然没想到这点,当日武帝虽然没有特意赏赐大量物品,但是却赏赐了慕云徵不少的东西,其中有几件便是越级的饰物,这样的首饰,慕云徵自然是了解其佩戴的要求,平日里她是不会戴的,但是今日进宫要面对的绝对不是和风细雨,带上这样一个簪子,适时的可以提醒一些人,她虽然曾是商人之女,但是在武帝和天下人面前,她还是曾经为了帝王舍命而救的女子,佳琼郡君这个封号,绝对不是假的。
廖充容没想到慕云徵温温和和的,虽然面容美丽,但是看起来性子却是极好,没想到几句话便将话题挑开了,不过,她也不是如此就不会说话的人,便顺着慕云徵道:“原来如此,这是陛下赏赐的,那你越矩的戴了也没有关系,只是日后还是谨慎点的好,毕竟不是逢人你就可以说出这番话来的,你知道宫中的人最是注重规矩了。”
简直是强词夺理,明明自己说错了,还要将过错说到慕云徵身上,真真是当自己是个软柿子了吗。
那只能说这位廖充容看错人了。
“廖充容真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在对别人提要求的时候,证明了这一点。”慕云徵微微一笑,惹得廖充容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廖充容你是一个只要求别人有规矩,而你自己有没有规矩都无所谓的人。”慕云徵似乎怕廖充容没有听清楚,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着,在偌大的花园中极为清晰。
这时候正是清晨,也有其他的嫔妃在花园里靠拢,看到此处有人在吵架,居住在宫中单调枯燥的她们便站到了一旁,围着看两人的情形。
其中一个看起来容貌不俗,气质淡雅的宫装美人手里拿着团扇,莲步款款地走了过来,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望了慕云徵一眼,然后收回,嘴里笑道:“怎么了,廖充容,你也在这里?”
“华昭仪,你来得我又如何来不得?!”看来廖充容和这位华昭仪似乎很不对盘,看到对方,眼底便有着寒光,十分不客气的回话。
那华昭仪被如此无礼对待,并没有发怒,用扇子捂了嘴,依旧笑得很娇美,道:“廖充容真是好大的火气,我不过问一问而已,你又何必生气呢?”她说完之后,转过来对着慕云徵,故意往前行了一步,然后款款行礼道:“佳琼郡君。”
慕云徵见她行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的笑,看起来这后宫中的争斗可真是时时刻刻存在,就她和廖充容冲突的这一下,就有其他人搅合了进来。
昭仪和充容同为后宫正四品的品级,华昭仪此时出现这么一行礼,不就是配合着慕云徵的话,讽刺廖充容在此说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对三品的佳琼郡君行礼。
“华昭仪果然是懂礼之人。”慕云徵避开一步,浅浅笑道,目光却停在了廖充容的身上,静静的望着她。
她并不是要对廖充容怎样,只是借着廖充容这个机会让众人知道,她慕云徵不是个好惹的人,不要没事就拿着她来挑衅,上来之时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看看到底够不够格。
廖充容未曾料到慕云徵刚才竟是转着弯在骂她不懂礼仪,如今看华昭仪都对着慕云徵行礼,自己呆站在旁边这么久,不由又恼又怒,望着慕云徵哼了一声,瞪了华昭仪一眼,转头便朝着另外一边走了。
“她就那个性子,在家是宝贝,进宫陛下又喜欢她,自然是骄纵了一点,希望佳琼郡君不要介意。”华昭仪望着廖充容消失的背影,转过头来对慕云徵解释。
她看起来倒是眉目平和的样子,只是从刚才她和廖充容的一番对峙来看,两人之间矛盾也不小,而且慕云徵也认为,自己在宫中没什么巨大的影响力,这个华昭仪突然前来卖好,倒是比刚才那个直来直往的廖充容,更显得可疑。
皇宫里的人,以利为上,没有利益的事,谁会冒冒失失地站出来为你说话。如果真有的话,也许还有更大的陷阱在里头。
“廖充容的性子直率,也没什么不好的,大概她这样才更令人放心讨巧吧。”慕云徵微微挑了挑眉,温婉和气的说道,仿若没听出华昭仪话语里示好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回复了过去。
华昭仪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眼底闪过一抹奇色,这慕云徵刚才说的话,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细细去想,则是暗示廖充容这般直闯的人比起阴险的人要好的多,暗指华昭仪居心不良。但是若不是心底有鬼之人,又很难想到这个意思,便是被人暗指了,也不能说出来。
看来这个慕云徵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升到今日这个郡君的位置来了。
华昭仪手腕轻扇,“看佳琼郡君是要往太后的慈宁宫去吧,那便不打扰你了。”
旁边的宫女一直垂头听着她们的对话,没有开口阻止的意思,直到此时才道:“佳琼郡君这边请。”
从廖充容出现开始,这位西太后宫中的宫女便一语不发,什么话都不说话,难道她就不担心自己时间不够而去的迟了,还是说她也和廖充容一样,是别人安排好了的,在这里要让慕云徵先来个下马威。
能买通西太后身边的宫女,又让廖充容来为难的人,不多,只怕这是西太后指使的,要廖充容来拦一拦的。
听说西太后出身卑微,所以当上太后之后,便最是重规矩,一言一行都要求按着律法那样,来表示自己太后的尊严,方才廖充容字字句句都在说规矩,是在暗示慕云徵,要她知道这番去太后那,也不能少了规矩,要记住自己商人之女的身份。
慕云徵笑了笑,便觉得这等行为真是可笑,不过相对于这个太后派出的廖充容,那个华昭仪的出现更耐人寻味,若是要廖充容出丑,慕云徵接下来便会说出廖充容不守礼节了,华昭仪完全可以在一边看戏,不需要冲出来让人讨厌,除非她是想对慕云徵卖个好。
对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卖好,不是为了利益,就是别有企图。这个华昭仪,所为实在可疑。
带着这个疑惑,慕云徵终于在宫女的带领下,到了慈宁宫前。慈宁宫坐北朝南,是内宫中装修的最为华美的宫殿,比起皇后的储秀宫来,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按照最好的规制来建造的。
一来是西太后喜欢这样的布置,她喜欢金碧辉煌,华丽富贵的东西,二来也是武帝的孝心,西太后当初所吃的苦,到了如今都要化作享受的福。
一进门,便可以看到整个宫内所有的摆设,都是价值千金的名品,从大门到窗棂,做工无一不精致,八幅的屏风上面是蜀绣而成的仕女图,远看栩栩如生,宛若女子在上游玩一般。
太后高高地坐在位置上,一身墨蓝色织金绣延绵不断寿字纹的长袍在身,头上梳着整齐的圆髻,上面插着金色凤衔珠步摇,左右两只手上带着四只硕大的碧玉戒指。面上的神情带着淡淡的严肃,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直,在偌大的殿内,宛若庙中供起来的老菩萨一样坐的无比端庄。
“云徵见过西太后。”慕云徵上前行礼,一举一动都非常的标准,垂首等着西太后唤她起身。
西太后这是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这个慕云徵,她知道这个商人之女,因为她一人的功劳,让全家都封了爵位,这在本朝还是第一回。
虽然慕云徵救了武帝,但是在西太后看来,这个爵位的封赏,已经满足了慕云徵的要求,这个救命之恩也等同于没有了。
当然,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如此等价交换的,慕云徵也不必武帝心心念念着这份情,只是有时候有一份情比没有还是要好些。
西太后并没有故意让慕云徵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而是摆手让她起来,然后便在她的面容上端详了一番,凤眼柳眉,瑶鼻朱唇,处处都透着一股极致的美丽,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刺目,神情中带着一股温和婉约,看了便觉得舒服。
西太后端详着,慢慢的眼中就露出了惊奇的光芒,甚至连眉宇间的严肃也褪了下来,问道:“你祖上一直都是江南人士吗?”
“回太后的话,慕家一直都居住在江南一带,直至臣女父亲,才移居到离越城。”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问题,慕云徵还是恭敬地作答。
她回答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姿态从容,落到了西太后的眼中,便透出几分满意来,在听到慕云徵的回答后,眼底的光芒渐渐的换成了一种关切的慈爱,想到世界上相似的人也不少,偶然遇到一个有五分相似的也无甚好奇怪的。
只是不知道皇帝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西太后暗里想,当初选秀的时候,武帝提都没有提起慕云徵的名字,大概是已经忘了那人吧。想到西太后这里又不免有写唏嘘,曾经发生的那些事又一幕幕的浮上脑海中。
慕云徵在回答了西太后,见她一直都不开口,便一直站在那候着,一动也不动的,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一丁点不耐烦和躁动的样子,眉宇间平和的宛若春风时时舒展在此处。
西太后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被风霜侵蚀的面上也带上了一份笑容,缓声道:“哀家听人说,江南美景,十里水连天,碧青青的很惹人喜爱,哀家生在北方,长在北方,一直都很想去南方看看,无奈身子骨不便行动。既然你家一直都在青州府,不如你和哀家说一说,关于南方的情景?”
西太后的话锋转了转,便让慕云徵说起了关于南方的事,慕云徵心底明白,此时是在为后面发生的事情做铺垫,不由觉得皇家人做事真是喜欢做尽表面功夫,讨得天下人的好名声。面上却仍旧是带着得体的浅笑,回答着西太后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西太后开始还很有精神的问着,渐渐便有些乏了,不过她也不让慕云徵走,只让人倒了醒神的茶来,直到将慕云徵留下来用了午膳,又拉着她说了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到了下午,又让人捧了经书来,要慕云徵读给她听,就这样一留,就将慕云徵留到了用晚膳之后。
直到这个时候,西太后才开口道:“你陪了哀家一天,大概也累了吧,真亏得你有这份耐心,今日已晚,你便留在宫中吧,哀家遣人给康乐伯府送了口信。”
“是。”慕云徵低头应了一声,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为了将她留下,见西太后满脸的疲色,却打起精神说话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其实真正以太后之尊,就算要留她,也不必一直让她陪在西太后的身边,就让她在这呆着,慕云徵也不能不从。虽然如今已经是太后之尊,但是到底对于皇家这一套东西,西太后还是不那样习惯。
当然慕云徵不会将这点说出来,西太后是武帝的生母,在后宫中的地位可谓是最高的,只要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廖充容那样的试探和警告,算不得什么大事。
西太后似乎有些太疲惫了,她今儿个早起,中午又没有休息,眼看天色将晚,等会还有安排的事情要进行,看了下钟表,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她揉了揉眼,还是休息下,等会以免精神不济,不好对付,便对着慕云徵道:“你先休息一会,哀家有事,今儿个月圆之夜,天高云少,等会你陪哀家到御花园内去赏会花。”
“是。”慕云徵恭声应了,看西太后在扶着嬷嬷的手,往左边的偏殿走去,嘴角微微的一勾,真是辛苦西太后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为了小辈的拼一拼。
待西太后进了偏殿后,慕云徵才转身出了慈宁宫。今日一天都闷在里面,脑子不停的想事情,嘴巴不停的说,真正是觉得有点闷坏了,她沿着慈宁宫周围的花圃慢慢的走着,散一散步,而身后的宫人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跟随在后面。
既不会太近,也不至于看不到慕云徵的动作,果然是宫里训练出来的,举止相当有度。
渐渐的走到了一处小花园内,周围桂花香送十里,在渐渐爬升起来的月光中,金黄色米粒大小的桂花如同在绿叶间的精灵,一簇簇的拥挤在一起,十分可爱。
慕云徵忍不住的靠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长长的睫毛轻覆,在月色和日光交错之中,脸上散发出来一种如同霞光般的流朱之色,整个人好似站在花间的精灵。
她妃红色的长裙在一片绿叶之间,随着晚风轻送,飘逸如九天之上的晚霞烟霞,那桂花的香风中看到绝色的人儿,唇角带着的笑容是那般晶莹美丽,让人想要将那抹笑容掬在手中,永远都不放开。
四皇子被召进宫,刚好就看到这样一幅美景,他在这银色的光芒之中,看到那份从未在他展现的容颜笑靥,只觉得心头有一种莫名的东西,迅速的胸腔里撞击了起来,竟让他半步都无法挪开,直至旁边的宫女低声道:“奴婢见过四皇子。”
这一声,立即将那副美景破坏,只见慕云徵从桂花树旁转过脸来,方才闭着眼时那种天真恬美的感觉瞬间被疏离和清冷替代,凤眸望着他时,让他感觉到那眸中暗藏着的一分不喜欢。
不知怎么,四皇子心头便觉得恼怒,又觉得十分可惜,“你怎么此时还在宫中?”他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但配合着那种冷厉的眼眸和冷峻的面容,让人便有一种被居高临下质问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