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曲曲咬了咬牙,忍着剧寒把他的身体掰正过来,让他尽少地没入海水。她没有专攻过医术,但大体的急救方法还是有一套的,对付伤患基本的生理检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侧坐在帝座身边,她不时地查一下他的脉搏,测一下他的体温……
帝座的脉搏忽快忽慢,有时甚至会停上一停,让珞曲曲的一颗心也跟着他的脉搏跳动,她强压住心慌,有条不紊地为他做着前世的急救之术。
又是物理升温,又是马不停蹄地心肺挤压,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都盖在他身上……
她所知道的各种法子都试了一边,但收效依旧是甚微,不过幸好他身上的温度没有在持续地往下降,否则那冰层还没到,他可能就先一步自己蒙上了一层雪霜。
她微微松了口气,手指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接触冻得通红,搓了搓小手抱膝坐在一旁,珞曲曲又看了看平躺着昏迷不醒的帝座。
他可不能就这么长眠冰海了,她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前月那段日子,每日子时到丑时的那个阵图是不是他画的?他人又去了哪里?
为什么每日只有一个时辰?红衣人说的分身神识又是什么?
最后一个最重要也是她最不敢问的,他为什么要救她?救了他后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
珞曲曲抓了抓脑袋,感觉自己都快要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偏偏满腹的疑惑又只能等眼前这人无恙醒来才有可能知道。
而且比起问题,她发现自己现在更希望的,居然是他能快点地好起来……
真是疯了……珞曲曲想了想,她大概是太累了,心神不宁。
白弦的身体虽然暂时稳定了一会,可冰层还在接着靠近,这厢珞曲曲估算着海面还有多久会结上,她要不要考虑把他背出去……
只是到岸边这么远的距离,帝座他老人家又人高马大的,长胳膊长腿,再加上他现在跟个冰疙瘩似的,以她一人之力怕是做不到把他背起来。
她一个念头尚未转完,身后又冒出一阵阵透心凉的寒意,她的脸一僵,回过头去,忍不住哀嚎一声。
我的天,他又开始降温了!
帝座的皮肤开始由刚才的苍白转为青白,唇角慢慢附上了一层透明的冰霜,身上也浮现了薄薄的寒雾……
珞曲曲赶紧回身,再次伸手去试了试他的脉搏,摸了摸他的颈间。
他的身上更冷了,连带着雪锦白袍也冷的像冰,手上的血管似乎变得青紫,长长的眼睫上染了白色雪粒,有些白的过分。若不是看到他的胸口微微的起伏,珞曲曲几乎以为他已经驾鹤西去了……
他的体温显然在迅速下降,可这灵海空间里除了白沙就是海,再有别的也是风灵水秀的景观,哪里有什么被子或者棉花,连个破布都看不到。
珞曲曲四下团团看了一阵,实在是找不到可以为他取暖的东西,眼见着他无意识状态下的抖动,她心下紧了一紧,胸腔中根本不知是什么滋味
——又酸又疼,似有些温暖与不忍。
“师父,我宁可你能起来气定神闲地操练徒儿,也不想你这样躺在这里,任人宰割的……”
珞曲曲定定地看着海面上的人,他到底是因为救自己才会变成这样的,她怎么能抛下他不管不顾,挟恩图报的事情她看不上,但要他在自己面前出事,她是肯定不会坐着不动,至少她会尽自己所能去救他。无心无情的只是死士杀手的代名词,试问她自己做不到。
想起来珞府藏书阁中那本古籍上说的,人体是最好的暖炉。
眼下无人在侧,又没任何外物可以帮忙,最快的也只有这种法子了。
她牙一咬心一横,扯开他的手臂,钻进了他的怀里,双手交缠,将他紧紧揽在身上。
那感觉简直像钻进了一个冰窟里,让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他身上冷的如同千年冰块,袍子也被冻得硬邦邦的,硌得她生疼。或许是她身上的温度传了过去,他的身体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冰封下去,而是渐渐地开始回温。不仅如此,他的指尖好似有了微微的动弹,冰冷的身体无意识地想要拉拢热源,倚着身抬手欲半揽住火炉,面具下的眉头却又轻轻拧起,强撑着放下了手臂。
珞曲曲没有看到他这点细微的动静,她现在冷啊,那是真的冷啊,从上到下,从前到后,贴胸致腹的冷,体内的热量飞速地流失,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牙关不自觉地跟着打颤,帝座似乎隐约感觉到了她的抖动,手臂松了松推了她一把,似乎想要把她送出去,但是力道太小,只是微微一动就懈了下来。
这回珞曲曲明显感知到了推力,她立刻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双目紧闭,下巴颈部处的经脉胀起,指尖屈握着,显然是在忍受这份彻骨的寒意……
他恢复一点神智了?!
珞曲曲赶忙支起身子,想要去看看他的情况。从她半揽着的这个视角恰好能看到衣上的褪去的寒霜,还有耳边断了一半的绳线,原本牢牢带着的银质面具此时正松松垮垮地贴在脸上,只消她一揭就能揭开。
她抿唇看着他面具下青白的皮肤,突然有种冲动想揭开那张精致的面具瞧一瞧,不单单是想看清他的容貌,还想看看他的面色……
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看气色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尤其是舌苔人中对病症的判断很是关键,观察过后才能有个底,她这样应该不算是趁人之危吧?
她的手指慢慢地伸过去,在离面具一厘米的地方又停顿了一下,一颗心噗噗地跳了起来。
在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帝座的真实面容,一旦看到了就是死路一条,她这么揭下来,他醒来以后会不会大怒?会不会和上次一样让看到他容貌的人彻底消失?
思索间,她支起身的那块位置已经再度开始冒出寒气,眼看着又要覆上寒冰。
这个姿势不能维持太久,想要做什么都得尽快。珞曲曲指尖握了握,她一向不会犹豫不决的,何况是眼下是为了救命……
看了眼又没了声息的白弦,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歉疚。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当是他救了她那么多次,她替他承担的一点风险,现在这人生死未卜,哪还有这么多忌讳,先救人再说!
指端触碰到面具的边缘,不出意料的冰寒。珞曲曲半阖了眸子,手指一挑就打算将面具掀开……
不防——那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突然睁开!
吓得她手指一抖。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一只手还覆在他脸边,整个人跪坐在他身上,姿势说不出的暧昧。
但她这一刻竟是忘了把手伸回来,而是呆愣了在了原处。
因为那双她无比熟悉的墨黑色眼眸,居然在睁开的一刹那变成了剔透的海蓝色,纯粹幽深如天山之上的冰潭,在面具下静静地望着她,其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灵魂凝封。
身体本能地就想低伏下去,珞曲曲反应还算快的,立即缩回了手。可身下的人动作比她更快,不知衣袍还是身体上淡淡的白光陡然爆出,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径直弹了出去。
珞曲曲身上冷的厉害,一时动不过来,只能凭着惯性落进了不远处的灵海中。
让她更想骂街的是,这次灵海不知又是哪里抽风了,浮力直接消失不见,她扑通一声直直地没入了水中,冰凉的海水瞬间把她包围没顶。
此处的海水虽然没有帝座身上冷,但怎么也有零下几度左右,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温度……
珞曲曲生性机灵,下落的时候憋了一口气,所以没入水中的时候没有并呛到,可刚一没顶她就差点没死过去,这水里跟冰柜没什么两样,都是要冻死人的赶脚。
两条手臂被冻得完全麻木,不像是她自己的,使不上半分力气;两条腿早就痉挛了起来,一阵阵地抽疼。身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论她怎么扑腾都浮不起来,反而在加速地往下滑。
这灵海水似乎有古怪,修力和精神力在水下就像是遇到了一层屏障一般聚合不了,身上除了外触感是真实的,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珞曲曲眼睁睁地看着海面里她越来越远,耳边只有身体下沉的破水声,和她自己一下一下加速的心跳声。
她的黑发在水中海藻般地漂荡,不含杂质的水波透明可见底部,光芒倾泻下来,落在海底的白砂石上,静谧如画。
可她眼下实在是无法欣赏这份景致,头顶面临的是溺死的危险,再者还有等会并冻成大冰雕的可能,珞曲曲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平缓呼吸来减少氧气的消耗,透过水光朝下看了一眼。
她初步估计这片海大概有十丈深,好在她只下沉了三分之一就缓了下来,不再往下沉,上下左右都是浅色浮光的海水,没有任何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