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承坐在院子里看百里寻棠练剑,在百里承的记忆里,百里寻棠自三年前那件事后,就一直不太愿意再接触兵器,是以前几日他主动提出要重学剑法的时候,百里承还有点吓着。
百里承最初让百里寻棠学剑是为了让他强健体魄,至于能学到何种程度百里承并不在意,贵为世子身,有父兄庇护,百里寻棠只需要健康地活着就够了。
但是百里寻棠却不那样想,从前弃剑是事出有因,但上回的刺客事件让百里寻棠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这一生都依靠周围人的保护活下去,万一哪天再遇到上回的情形,也不可能次次都有那样的运气……
“去做自己想做之事,但求问心无愧。”
百里寻棠想起在庙中,无了大师向他转达的那些母亲说过的话。百里寻棠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他向着王妃的牌位默默起誓:学剑只为自保,不到紧急时刻绝不轻易出剑,也绝不会再使剑伤害无辜之人。
百里寻棠六岁开始学剑,虽学了四年便弃了,但他聪敏勤奋,那四年时间是扎实地在学剑术,所以即使荒废三年,以前学的招式也能记起个七八成,因此重新修习剑术并不算困难。
“寻儿,练了一个时辰了,过来歇歇,你身体尚未大好,练武切不可急进。”
“儿子晓得。”
百里寻棠坐到百里承身边,接过茶水正喝着,突然听到百里承带着好奇和揶揄的声音道:
“哎?寻儿你怀里的帕子哪儿来的?看着不像咱们王府里的东西……”
百里承笑得像个老狐狸,百里寻棠面色瞬间变得绯红,还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窘迫,他忙把露出一角的锦帕塞进怀里,放下茶杯继续练剑去了,百里承顾及着百里寻棠的面子,不好当面笑他,转眼就把这事儿跟百里景棠说了。
父子俩对那锦帕的来历很是好奇,毕竟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东西,难怪还要重新开始学剑,看来是有了想要保护的人……百里承已经在想什么时候带百里寻棠去提亲的事了,百里景棠看到父王一脸的慈父笑容,就知道他又在想些有的没的……
百里寻棠自己都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再次见到他的救命恩人。
百里承见百里寻棠学剑的决心如此坚定,便为他遍寻越州与宸国境内有名的剑术大师,将他们请进王府教百里寻棠剑术,大师之所以是大师,除了能力了得以外,其风骨也必然是比寻常人傲气的。
比如有一位剑术大师,很多年前便扬名天下,但大师也早早便隐居去了,很少在江湖上出现,百里承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他,没想到人家说,要学剑可以,但要百里寻棠自行去山中找他,不然就不教。
是以百里寻棠每隔三日便要出城一趟,去山中找那位大师,百里承对刺客事件心有余悸,所以每次都会亲自陪同百里寻棠去。
这日,父子俩正往山下走,不约而同听到了什么声音,凝神细听,像是谁在呼救,百里寻棠寻着声音找去,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土坑边躺着个人,那人闭着眼,脸上全是血污,浑身都是伤口,腰间的伤口看起来最为严重,还在往外冒血。
百里寻棠刚蹲下,就被那人扯住了衣角,百里寻棠的眼神落在那只手上,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他认得这双手,几月前它的主人还曾一脸嫌弃地扔过一块锦帕给自己,百里寻棠伸手将那人脸上的血迹擦掉些,一张熟悉的少女的脸渐渐显露。
百里寻棠顺势握住那只手,探了探脉,脉象极为微弱,来不及跟百里承解释太多,百里寻棠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少女比她看起来的重量还要轻,以至于百里寻棠这样的身体抱起来也毫不费劲。
百里承看着自家儿子一路将那少女抱上马车,回到王府后又急吼吼地叫大夫来给她医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百里寻棠的情绪表露得如此明显,毕竟他对自己的父王兄长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百里承心里有点郁闷。
百里承在一旁仔细瞧了瞧那少女,洗去一身血迹,露出她原本的面容,年纪看着与百里寻棠相仿,身量未长成,五官长得尚可,却算不得倾城之貌,偏生眉宇间独有一股气韵,让人一见便觉得她与寻常人是不同的。
百里承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像谁,不禁感叹自己真是年纪大了,再看一眼一直守在少女身边的自家儿子,百里承颇为傲娇地“哼”了声,一边感慨着儿大不中留,一边眼不见为净地走了。
守了三日,少女终于在第四日清晨醒了过来,最先引入眼帘的,是在一旁靠着小几打瞌睡的少年,少年闭着眼睛,一头青丝散在他身上,日光从他背后照进房间,将他笼罩在光晕里,少女不由屏息凝视,生怕惊扰了他。
许是憋气太久,少女没忍住咳了两声,百里寻棠立刻便醒了,少女见势立即闭眼装睡,默默感叹着:可惜没早醒多看几眼。
少女感觉到百里寻棠起身朝自己走来,然后停在床边便没了动静,她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声音,便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眼神与百里寻棠撞了个正着。
“你醒了?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少女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百里寻棠见她状态尚好,便跟少女解释了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百里寻棠注意到少女一直垂着头,全程情绪没有丝毫变化,好像他说的事跟她全无关系一般。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他们至今为止只见了三次面,除了第一次的偶然,后面两次都是在对方十分狼狈的时刻,上回是少女救了百里寻棠,这回是百里寻棠还了她的救命之恩,现在他们算是扯平了。
少女终于抬起头看了百里寻棠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百里寻棠似是已经猜到了结果,见她不说也只是笑笑,只温声嘱咐她安心养伤。
百里寻棠想着少女的伤还要养上一段时日,想问什么也不急在一时,然而世事总不如人愿,少女只在府中住了三天就再一次离开了。
当夜,百里寻棠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唱歌,断断续续地,时轻时重地,百里寻棠想睁眼看看是谁,无奈眼皮太重,对方的声音又太轻……
等等……
让我看清你的脸……
别走……
“别走!”
百里寻棠喊出声来,楚凝澜瞬间清醒过来,见百里寻棠有了意识,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只见百里寻棠缓缓睁开眼,入眼是楚凝澜的脸,他慢慢扬起嘴角,道:
“真的是你……”
楚凝澜没听清楚百里寻棠说什么,但他既然能说话就说明熬过来了,楚凝澜没说玉的事情,探了探百里寻棠的额头,烧也退了。
“感觉好些了吗?”
楚凝澜见百里寻棠始终看着自己,脸有些发热,便借口去倒水以避开百里寻棠的目光。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地道边的一处洞穴,那时楚凝澜将香料散出来之后,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见拂霭或者青烨也来找他们,这才离开那里,找到了这个洞穴。
因着岩浆池就在附近,所以洞穴里干燥温暖,适合百里寻棠疗伤,楚凝澜还在里面发现了一处山泉流水,两人依靠这泉水维持身体的水分需要。地道里暗无天日,百里寻棠之前一直昏迷,楚凝澜也时睡时醒,两人俱不知道自己在地道里待了多久。
楚凝澜将百里寻棠昏迷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略去了玉的部分,那块玉现在还在百里寻棠身上,自从百里寻棠带上玉后,他不仅退了烧,连伤口愈合都快了许多,看来这玉的确有玄机。楚凝澜不打算告诉百里寻棠这件事,因为她自己也还没弄清楚,只待他的身体好转,再找机会取回。
百里寻棠打坐调养,发觉自己的内力恢复了大半,便与楚凝澜商议,两人决定再在洞穴里待上一日便继续往前走。百里寻棠从入地道之时,一路就撒下了香料,他的人应该在他们进来的第二日就会顺着香料找来,然而至今没有看到人……百里寻棠不禁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你伤还没好,快好好休息……”
楚凝澜一见百里寻棠皱眉,心里就是一跳,生怕他的身体再出问题,急忙就要让他躺下休息,随即又想到他的伤口在背后,需得趴着才好,又怕对方嫌自己啰嗦,一时着急,舌头都咬到好几次。
百里寻棠还是头一回见到楚凝澜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与往日那成竹在胸的皇子殿下判若两人,百里寻棠则表现得十分听话,先是躺着,再翻身趴着,然后回头看着楚凝澜,眼睛里全是笑意,仿佛再问自己这样做得对不对。
楚凝澜愣了下,然后起身跑到角落里蹲了下来,百里寻棠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的面具已经没了,顶着一张妖孽似的脸,却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楚凝澜觉得自己若是再不移开目光,恐怕很快就要把持不住了——那张脸真的很想让人狠狠捏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