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早已在凉都城为他们准备了一处幽僻的宅院，里面有五六个打扫的仆从，皆是聋哑之人。
“公子先在此歇息，属下已经派人去打探星寒草的下落，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公子。”
楚凝澜点点头便领着众人进了院子，连日赶路让她感到十分疲惫，随意吩咐了拂霭几句便进屋睡觉了。
青瑶也没多做停留，她还需要扮演端敏回公主府理事，于是也早早离开。
青烨、拂风仍旧负责出门打探消息，青璃和拂霭则守在楚凝澜卧房门口，仆人们的动作更轻，院子里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骤然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门外的两人神色一紧，青璃就要推门进去，却被拂霭拦住，
“我家主子不喜生人进房间。”
拂霭进去后立即关上房门，快步向楚凝澜走去，只见她赤脚坐在床边，低头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额头上尽是汗水。
她敏锐地察觉到楚凝澜的身体有些微发抖，便弯腰拿过被子轻轻盖到对方身上，楚凝澜又是一震，转头见到是拂霭，方才放松了身体。
“主子，喝口茶。”
拂霭沏了一杯热茶给她，楚凝澜接过捧在手中并不喝，拂霭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被什么东西膈到脚，她不做声地将那东西捡起来，藏进袖中。
两人一坐一站都沉默着，楚凝澜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望着手中的茶杯出神。
“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
拂霭站在屏风外默数着时辰，楚凝澜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也没让人添水，泓国天气还有些凉，这样下去身体怕是会受寒。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
“主子，可要再加些热水？”
“嗯。”
楚凝澜大半个身子泡在水中，长发散着漂浮在水面上，拂霭见此情景神色未变，默默把水倒进桶里，又伸手试了试温度。
楚凝澜被室内的热气熏得脸颊微红，她一直闭着眼，眉宇间全是疲惫，拂霭看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叹息，嘱咐道：
“泓国天气凉，主子身子要紧。”
然后便轻手轻脚出去了，楚凝澜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慢慢睁开眼。
楚凝澜方才做了噩梦，她梦见前世已经做了鬼的自己，梦见她在皇宫里飘飘荡荡，一路飘至荣贵妃的鸾仪宫中。梦里的鸾仪宫不是她印象中那座华丽的宫殿，靖帝将这里当做冷宫，将被褫夺称号和身份的荣听云囚禁在此。
荣听云披头散发地坐在寝殿里，鸾仪宫里的宫人全都被靖帝赐死，因此无人伺候她梳头，她这副模样反而有种凌厉的美；她身上穿着不华丽但也干净整洁的素衣，坐姿端庄；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参见太子殿下。”
门口的守卫忙不迭地给楚奕澜请安，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受宠的五皇子居然才是入住东宫的人？楚奕澜笑笑，道：
“孤奉命来看罪妇荣氏，开门。”
“这……”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他们之前接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探望”，除非有皇上的御旨……楚奕澜垂眸睨了他们一眼，道：
“怎么？两位信不过孤？”
“大胆奴才！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连太子殿下也敢阻碍？还不开门？！”
出声的正是靖帝身边的海福公公，守卫们见是他，心中的疑虑消去大半，立刻把宫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两人路过之处皆是草木凋敝，浊气弥漫，楚奕澜微微皱眉，海福解释道：
“太子见谅，冷宫向来是这样……”
“公公多虑，孤住过比这破旧数倍的地方，一进来反而有种熟悉之感。”
楚奕澜笑笑，海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跟着笑了两声。
两人朝着荣听云寝殿的方向走去，寝殿位于宫殿的后面，与宫门处有一段距离，楚奕澜不紧不慢地走着，边走边看，仿佛是来游玩的。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荣听云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她太久没有见过光，是以她的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这么强的光线。
“罪妇荣听云，还不参见太子殿下！”
荣听云并不理会海福，闭眼缓了一阵。楚奕澜抬手制止想要继续发声的海福，把玩起拇指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等了好一阵，荣听云缓缓睁开眼睛，见着楚奕澜，嘴角扬起冷笑，道：
“太子殿下？呵！”
“大胆！竟敢蔑视太子……”
“你待要如何？想杀本宫不成？”
“你——”
海福被荣听云激得一跳，别的嫔妃再受宠，看在他伺候靖帝的份上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偏偏这荣听云，刚入宫时还对他客气，后来承了宠封了妃便处处刁难自己，这些年在她手上吃的苦头不少，靖帝又宠爱她，自己只能默默忍了，但如今……
楚奕澜转头瞥了海福一眼，海福心里咯噔一下，讪笑道：
“是奴才逾矩，望殿下恕罪。”
“你出去守着，没有孤的命令不许进来。”
“奴才遵命。”
海福将殿门关上，守在外面。楚奕澜朝荣听云那边走了几步，低笑道：
“事到如今，荣娘娘还这么镇定，莫不是还在等楚凝澜回来救你？”
“不用你管。”
“呵呵，娘娘未免太乐观了，时间过去这么久，您可听见半点她回京的消息？”
荣听云瞳孔微缩，这细微的变化被楚奕澜看在眼里，他又笑道：
“不瞒您说，楚凝澜半月前便回京了。”
“她在哪儿？”
荣听云声音急切，她的母族已不复存在，如今唯一的希望只有远在北边打仗的楚凝澜，只要她能平安回来，一切都还有希望。
“她啊……”
楚奕澜极慢极慢地笑起来，与方才那些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同，这笑是由内而外发出的，像是得到了某种渴望已久的东西的笑容。
“此时应该在黄泉路上等着您呢……”
“啪！”
楚奕澜的脸被打偏过去，笑容凝固在脸上，只听荣听云冷笑道：
“胡说八道。”
楚奕澜回头看见荣听云的表情，他终于知道楚凝澜脸上的倨傲来自何处，母女俩的神情如出一辙，楚奕澜最恨别人用这种眼光看他。
他揉揉自己的脸，反身便是一个巴掌打回去，荣听云被他打了个踉跄，跌坐到地上，她怒道：
“你竟敢对本宫动手？”
“本宫？你现在不过是个罪妇，孤贵为储君，有何不敢？孤不妨告诉你，你那心心念念的‘儿子’几日前就被处死了，一瓶鹤顶红下去，七窍流血，至于尸首……孤让他们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这会子恐怕已经被鼠蚁啃得差不多了……”
楚奕澜说得痛快，荣听云却慢慢收起怒意，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她的神情甚至比之前还要冷静，仿佛在向楚奕澜表示自己不会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孤知道你不会信，但是这个东西，孤想你一定认识。”
楚奕澜把什么东西扔到荣听云脚边，她低头去看，是一根红绳，地上积灰太多，一下就沾染上不少灰尘。荣听云愣了愣，弯腰把它捡起来。
红绳上用金线细密地绣了许多“福”字，有的福字上染了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荣听云把绳子拿在手上翻了翻，绳子内里有着极小的“凝澜”二字，荣听云双膝一软，伸手抵在桌上不让自己跌倒，无声喊了一句楚凝澜的名字。
楚奕澜脸上露出有些恶毒的笑容，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敌人，如今一个一个在自己面前崩溃、死去，这场景真是太好看太有趣了。
“看到桌上放着的白绫了么？是父皇亲自吩咐孤给你带来的。”
荣听云将红绳收进怀里，擦干眼泪向那白绫走去。
不！不要！母妃不要！
楚凝澜漂浮在空中大喊道，她想去阻止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荣听云走过去拿起那根白绫。
荣听云拽着白绫慢慢转过身，楚奕澜站在她面前，笑意不减，荣听云抬眼看他，道：
“本宫自会赴死，但你要出去。”
楚奕澜笑笑，不亲眼看着荣听云死去，他怎么能安心？
“你没资格命令孤，孤奉命前来，自然得尽忠职守。”
荣听云不做声，抬脚往椅子上踩去。楚奕澜抬头看着，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老鼠，从他鞋面滚过，沾上些尘土，楚奕澜皱着眉往下看了看，不料被荣听云抓住破绽，一把将白绫缠到他脖子上，楚奕澜没想到她还会垂死挣扎，拽住白绫往前一扯，两人顿时滚到地上。
楚奕澜是男子，年轻力壮且练武多年，荣听云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在瞬间便反将一军，制住了荣听云。楚奕澜怒极反笑，道：
“既然娘娘不肯自缢，那就莫怪孤了。”
楚奕澜扯过白绫反将荣听云的脖子死死缠住，手中用力，荣听云极力挣扎却挣脱不了，血气上涌让她脸颊通红，她的双手不停去抓白绫，楚奕澜丝毫不减力道，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不过片刻，荣听云便没了力气，她的双手垂落，眼睛至死也没闭上，直直望着空中。
荣听云死时的模样在楚凝澜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从水中浮上来，捂住脸无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