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澜长久不语,房间里静极,外面明明是数九寒月,拂风却莫名出了一身冷汗,他嗫嚅一阵,似是还想再劝,然楚凝澜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
“你告诉师父,说我知晓了。”
楚凝澜模棱两可答道,她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因此不会把任何事情说死说破,拂风见她面色平静,知道自己再劝无用,便收住了话题。
楚凝澜此时心中有诸多疑问,又担心隔墙有耳,只好决定等回到宸国再做打算。
相比这边的平静,反倒是南离戈先沉不住气,她原本以为楚凝澜救母心切,一定会及早给她回复,不曾想等了好几日,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倒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南离戈说要长风镇其实是为了试探,她只是想知道,这位声名在外的宸国二皇子,究竟会在亲情与权力间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日,南离戈刚下朝,就看见太后宫里的琴姑姑在殿外等着。
“参见陛下,太后娘娘请陛下去万寿宫用膳。”
自从先帝驾崩后,南离戈只在登基那日见过自己的母后,她从小就不怎么亲近她,母女俩每次会面几乎以不愉快结束,从前先帝在世时,还能从中调和一二,如今先帝去了……
南离戈低叹一声,跟着琴姑姑往万寿宫去,刚走到宫门口,就见一个小人儿朝她跑过来,琴姑姑当即拦住他,那小人儿似有些怕她,立即停在南离戈三步之外,收敛住高兴的样子,
“大皇姐好。”
琴姑姑见状微微皱眉,低声道:
“陛下现在的身份尊贵,殿下不可再这般冒失,万一冲撞到陛下就不好了。”
“啊,哦,好吧……”
南离晟还没弄懂她身份的转变,却已经从周围人的态度中敏感地察觉到,大皇姐不再是那个会抱着哄着自己的人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低落。
南离戈听到琴姑姑的话,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悦,面上却没带出来,弯下腰对南离晟柔声道:
“好久没见着晟儿,皇姐也想你呢,外头冷,咱们先进屋。”
南离戈拿过内侍手里的伞帮南离晟挡住落雪,南离晟抬头看向皇姐,趁着走在前头的琴姑姑不注意,悄悄塞给她一个黄澄澄的橘子,应该是在屋里烤过的,入手还很暖。
进到暖阁内,南离戈才看见里面坐着好些人,坐在主位的自然是太后,下首依次坐着倪太妃,南离雪,南离允,人到的挺齐,除了太后,其余几人依次对她行了礼。
“今儿怎么到这么齐?”
南离戈顺口说道,太后放下茶盏,悠悠道:
“陛下贵人事忙,这么久没来见哀家,哀家只好叫他们来陪哀家说说话。”
南离戈闻言还没表态,倒是南离雪先开了口,她眉头微皱,道:
“母后,皇姐新登帝位,前朝一大摊子事儿等着皇姐处理,您没人说话,可以派人来叫儿臣,您何必要这样为难皇姐?”
太后知道两个女儿向来感情好,却也没想到二女儿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自己,脸色一沉,正要向口,琴姑姑立刻笑吟吟道:
“太后娘娘您又小孩子脾气了,明明一直跟奴婢念叨着陛下,这下陛下刚到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您倒自己先气上了……”
琴姑姑给南离戈端上一杯茶,她笑着接过,坐到太后身旁的软塌上,原本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低头抿了一口茶,
“这是前些日子,老夫人特意让人送进宫来的雨前龙井,太后知道陛下喜欢,专门给陛下留的。”
宁寿公侯府的老夫人,就是太后的母亲,也是南离戈的外祖母,因着琴姑姑是太后的陪嫁丫鬟,所以一直这样称呼老人家。
南离戈笑笑没说话,自从登上皇位,对于自己和母后的关系,她倒是比以往看得明白些了,谁说做母亲的就一定要把子女当成自己的全部?想她从十岁开始就不常待在宫中,再大一点便常年戍守在外,母女的情分一天淡似一天也是正常的。
南离戈觉得自己对于亲情的需求,已经在父皇和妹妹那里都得到满足,母后这里缺一点,倒也没什么大碍。
她一盏茶喝完,太后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南离戈无奈的摇摇头,软下声音道:
“母后,儿臣饿了,您让琴姑姑早早地在乾元殿在等着儿臣,匆忙叫儿臣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要饿儿臣一顿?”
南离戈装作无辜的看着太后,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多违和,反正在座的也没人敢笑她,太后叫她这般,一下没绷住笑了出来,
“都是当皇上的人了,还这么顽皮,小心倪太妃和晟儿回头笑你!”
“太后说笑了,陛下舐犊情深,嫔妾只有羡慕的份儿呢,呵呵~”
倪太妃忙不迭地回道,不自觉将南离晟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就怕惹着南离戈不悦,好在太后只是打趣,众人跟着一乐也就过去了。
午膳间,南离戈问了两位弟弟的功课,因着他们都还没到出宫封王的年纪,南离允仍旧住在二公主府,南离晟则养在倪太妃的宫里,南离戈看着晟儿活泼的模样,突然想起一件事。
先皇刚驾崩那阵,南离戈怕太后伤心过度,想过把南离晟放到她身边养着,有个孩子在,既能缓解忧思,宫里也能热闹些,没成想太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比起孩子,哀家更喜欢养个猫儿狗儿的,养孩子太操劳了,哀家年事已高,只想清清静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
南离戈看着太后那张年逾四十,却比自己都要精致的脸,再想想她说的话和她的性子,得,还是算了吧,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后来太后果真在万寿宫里养了好几只猫猫狗狗,时常隔着好几个宫殿都能听到狗叫声。
午膳后,两位皇子还有学业在身,倪太妃十分有眼力见地主动揽下了带皇子们去进学的任务,太后刚用完膳就说自己困了,南离戈姐妹知道她有午休的习惯,便前后进了偏殿说话。
“那件事……怎么样了?”
南离雪说的正是那场令她与星寒草失之交臂的竞拍会,一提起此时,她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愤懑,想当初她还信誓旦旦地跟南离戈保证,自己定能弄到星寒草救回父皇,结果却被一个不知名的人给拍走了。
南离雪当时差点就派人查抄了那个地方,还是南离允将她劝下来:星寒草的事情绝不能闹大!后来南离雪派人分别去查了组织竞拍会的殊云阁和那个买家,然而一无所获。
南离戈轻拍几下她的手臂以示安慰,这件事她是知道些眉目的,只是了解得不清楚,那场竞拍会本身极为保密,她当时又不在现场,因而并未探听到多少消息,所以才会信了别人的话,抓了当时化名为“蓝褚”的楚凝澜……
想到这里,南离戈眉头皱的深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南离雪侧头看过去,心中微微惊讶,她极少在皇姐脸上见到过这般神色,疑惑?迷惘?或是别的……总之,不似平常的她。
“皇姐?”
声音传到南离戈耳朵里,她猛地回神,抬头便看见南离雪询问的眼神,继而对她笑笑,两根手指捏了捏眉心,
“近日事多,许是累了,我估计着母后应该快醒了,你下午无事就再陪陪她,正好等允儿下学,我那儿还有些折子没批完,先走一步。”
外头的雪也停了,南离雪看着皇姐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走得飞快,连身边的吕公公都撵不上她,赤色的身影在茫茫白雪里格外显眼,也格外地……孤独……
南离雪抹了一把脸,突然笑起来,自己也真是的,皇姐那么忙,自己不想着去帮帮忙,倒在这里伤春悲秋的,真真是——
琴姑姑适时从寝殿那边过来,南离雪以为是太后醒了,整理了自己的表情准备过去,
“二公主殿下,娘娘方才说她还是困得很,下午就不跟您说话了,您看您是要回公主府还是在这里等三殿下?”
“既然母后在休息,我也不便叨扰,便先回府吧,晚些来接允儿的时候,再来看母后。”
琴姑姑唤人来给南离雪更衣,将她送至宫门口,见她的马车走远,才慢慢往太后的寝殿里去,殿内无人伺候十分安静,太后沉沉睡着,琴姑姑将她最喜欢喝的金丝燕盏温在外面的小炉子上,午睡醒来喝一碗温温的燕盏,是太后从闺阁时就养成的习惯。
南离戈一只脚才迈进乾元殿,人就一个踉跄往旁边倒去,吕公公吓得一把将人扶住,搀扶到暖榻上坐好,又倒了杯参茶来,南离戈大口灌下,顿时觉得好些了。
“陛下,要传御医吗?”
南离戈摆摆手,一点点小事懒得惊动御医院,待头没那么晕了,命人把折子搬过来接着看,吕公公不甚放心,便悄悄递了消息给文宇,旁人劝不动陛下,文大人倒是能劝动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