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以瞳其实没睡多久,边媛的车才开出去十五分钟她就醒了。
醒来时看着被车灯照亮的前方,倒下的树木交错乱石林立,边媛一路开一路蛮横地将障碍物撞开,像触手的树枝在车窗上划擦,边媛是一点儿都不心疼车。
“这么快就醒了?你再睡会儿,别这么紧张。”边媛伸手探了探,“脑袋好像没那么烫了,药还挺见效。”
辛以瞳懵懵懂懂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出城了?”
“没出,也出不了了。”
“大桥塌了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出城不止落日大桥一个方向吧。”
“是,还有南边的高速出口,不过那儿不能走。”
“为什么?”
“你不是被一只巨大的蚊子叮了?那就是基因咀液的杰作。基因咀液被暗礁散播出去,蚊子都变那么大了,想想其他动物会是什么效果。高速出口那边有一个野生动物园,我们曾经多次选择往那里走想要碰碰运气,结果都丧生在变异的野兽之口。那里是我的噩梦。还有别的一些小出口,比如县道之类的,现在已经全部被军方给封锁了。”
“军方不让人出城?”
“对,基因咀液被扩散已经变成了病毒感染,加上震后高温即将引发大面积的瘟疫,军方对L城采取一级警备,一定要将病毒控制在城里。”
“那L城的人怎么办?”
“你猜猜?”
边媛这逗小孩玩的语气让辛以瞳没了兴致:“我猜不到。”
“全杀了。”
“杀了?”辛以瞳一愣,“屠杀百姓?”
“嗯。不管有没有感染的到最后全部杀掉,再全城消毒,从废墟上建立起新的城市。”
“这么胡来怎么向外界交待?”
“向谁交待?民众么?”
“当然啊。”
“古往今来所谓‘交待’大多数都有官方措辞模板,什么样的事套用什么样的话,往外一丢就行。你看新闻里说的伤亡人数其实也很有水分,光是落日大桥上就死了多少人?甚至这地震也不止7.8级,死亡人数肯定过千。现在网络全断了,就算L城的人全死了军方把城一封,外界又有谁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地震死的还是其他死法?大家能看到的只是公布出去的伤亡数字而已。而且关心L城命运的又能有多少人?现在最大的热点就是L城的强震了吧,全国人民都在给L城祈祷,没一点儿医疗常识的小年轻一腔热血纷纷要涌进来救人,可你看,不出一周时间热度就会下降,再过一个月大家就忘了。珍惜当下努力生活的口号也抛到脑后,每天依旧摸鱼打游戏,L城早就被忘得干干净净。就算官方给出的说法再不合理,大规模的质疑也早就随着关注度的淡化而平息。等一周年两周年的时候网上摆一排蜡烛,纪念那些逝去的陌生人,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辛以瞳不太认同边媛这种阴暗的说法,却也没立场质疑。
“我知道你心肠好,不过事实会告诉你真相。现在我们暂时也无法离开L城,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就只能再等待机会。屠城计划也没这么快,咱们先回城找个地方安顿,你会亲眼看到的。虽然城里不安全但是野外更不安全,和变异的动物相比我还是更愿意和人打交道。”
辛以瞳道:“有办法阻止屠城吗?”
“阻止?为什么要阻止?”
“你……”
“虽然残忍,但我不觉得这是错误的决定。被暗礁散播出去的基因咀液是不稳定的病毒,一旦扩散到别的城市很有可能彻底失控,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官方也不是故意刽子手草菅人命,只是为了大局着想。”
“我记得有个类似的选择题。”辛以瞳道。
边媛:“请说。”
“你一定听过。一辆火车上有七个人,铁轨上一个人,你手中有个引爆器,你按下引爆器炸了火车的话铁轨上的那个人就不会被扎死,但你炸死的是七个人;不按的话七个人平安,死的将是铁轨上的那个人。很多人会觉得这道题也太简单了,七条命当然比一条命重要,想也不想就会选择人多的那边吧。”
“你是想说无论再弱势,那也是一条生命,生命不会因为多寡而显得高贵或低贱,再者,没人有权利决定无辜人的生死。”
辛以瞳问她:“如果那个遥控器在你手里,你会怎么做?”
“那要看你在哪边。”边媛没有丝毫的犹豫,“如果你在火车上,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铁轨上的人去死。如果你在铁轨上,我立刻炸了火车。”
辛以瞳:“……”
边媛总结:“就是这么自私。我想你很快会适应这个自私的世界,因为属于L城的末日就要来了。”
边媛的SUV底盘不低,这条刚刚被清理出来的泥土路上布满碎石,底盘不时被卡,整辆车如同山峰之上的过山车,颠得她俩直犯恶心。
不时有私家车和运送赈灾物资的车与她们交汇,一路边媛都开得很慢。
前面的车停了十多分钟一动不动,好不容易又动弹了,前进得比乌龟慢。
边媛将天窗打开,拿望远镜站了出去,发现前方道路被军方封锁,持武器的武警指挥着车辆开到一旁的草丛中,车上的人被叫了下来站到草丛深处的黑暗里。边媛的望远镜是夜视的,所以能看清黑暗里发生的事。草丛里停了起码有二十辆私家车,车里空空如也,刚刚开进来的那辆车上有一男一女,四个武警围着他们在说什么,女人很抗拒,但在男子跟她聊了几句之后就没在反抗,武警在他们手臂上套了个红色的标示圈,带他们离开,走出了边缘的可视范围。
“开始隔离了。”边媛坐回车中,立即掉头。
“军方的人吗?”
“对。”边媛说,“我们不能从这条路回城。”
“回城只有这条路。”
边媛一脚油门轰出去,车直接扎进了路边的绿化带之中。辛以瞳来不及惊呼,小心脏就已经完成了一整个起落。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条条大路通罗马。”边媛道。
“你看。”辛以瞳指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地面,有一条明显的车轮印,“已经有前人开路了。”
“看来不止我们发现了军方的反常。”
“但你不是说城里也被封锁了吗?最后要进行屠城的话咱们现在回去不就是送死?”
“军方现在还没有屠城计划,按时间来算的话军方现在或许正在讨论这次地震是否和基因咀液有关。再说,L城大了,搜遍所有角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只要在屠城计划展开之前逃走就行。我们现在需要等待时机。”
绿化带上全是碎石和树枝,边媛开得大胆心细,很快就在震荡之中离开了绿化带。一路下坡,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车灯照亮的地方能看出杂草丛生。
“不用担心,这条路我开过32次,只翻过一次车。”边媛解释道。
不说后半句的话辛以瞳还真不怎么担心。
颠簸的下坡之后进入一片平缓地带,山顶巨大的探照灯从后方映照过来,仿佛在追踪她们。又开了十分钟左右,车开上了一条小路,路两旁都是坍塌的破旧矮房子,辛以瞳认出了这里是L城城郊。
房子虽然塌了但因为矮,并没有将小路完全堵死,SUV碾了过去,勉强通行。就在她们要穿过障碍物迎来宽敞大道时,边媛忽然将车停了下来。
辛以瞳也看见了,前方的路面被一根从地底升起的粗壮树根拦腰砍断,树根起码有一米多高,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她们前进的道路。
“这回好了。”边媛也无奈,“在之前的32次里可从来没遇到这家伙。”
两人下车,漆黑的道路上只有她们这一辆车。路两旁是田,一棵突兀的大树矗立在田埂边,辛以瞳抬头仰望,这树高得夸张,超过了十米。
“这么高的树怎么会长在田里?”
“它原本应该没这么高,就是一棵随处可见的小树苗。想想叮你的大蚊子,和它一样。”
边媛一说,辛以瞳脖子就发痒。
边媛拉动手里的事物,锋利的“嗡嗡”声骤然响起,她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把大电锯。
“来来让一让,你勤劳质朴秀外慧中的女朋友要做家务了。”边媛双手拎着电锯踩在树根上,毫不犹豫地锯下去,木屑飞溅。
她手法熟练也丝毫不见害怕,像用家庭刀叉切肉一般熟稔地将粗壮的树根切成与地面等高。切下来的树根堆在一旁,边媛关了电锯,想自个儿将树根整理到路边去。刚抬起一边,另一头也起来了。
辛以瞳卯足劲憋红了脸问道:“往……往右边搬?我、我的右边。”
树根极重,辛以瞳不像户外运动爱好者兼死了三百多次的边媛,她只不过是在化妆品公司坐办公室,一星期不过去跑几次步,年过三十的退役运动员。
边媛憋着笑和她一起将树根挪开,放下最后一块树根时辛以瞳暗自捶了捶背。
“看来是缺乏运动了。”边媛没放过机会揶揄她,“腰就酸了?”
“这点活儿,没事,走吧。”她摊开手掌看了一眼。
“手被扎了刺?给我看看。”
边媛平时挺利落的人,偏偏在辛以瞳的事上特别矫情,完全是按照热恋中的情侣规格对待。而辛以瞳完全没有适应——她要怎么适应?她一点关于她们俩恋爱的记忆都没有。
辛以瞳闪闪躲躲,边媛穷追不舍,就是拉了她的手要看伤口。
“嗡——”
这是电锯启动的声音。
她们同时停下了动作,抬头对视,神情都不太自然。
边媛记得她将电锯关了,放在地面上。
重新被启动的电锯从黑暗中慢慢漂浮到车灯前,车灯照亮了它高速运转的可怕齿轮。
一双满是尘土的腿也被同时照亮。
“把车钥匙交出来。”
拿着电锯的陌生男人个子不高肩膀却极宽,沾满尘土的衬衣上星星点点全是干涸的血迹,凌乱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发红的粗糙皮肤之上皱纹如同黑色的山沟,手指又粗又短指甲里全是黑泥。
他拎着电锯咄咄逼人的模样,仿佛是从地狱走来的屠夫。
辛以瞳本能地退后,小声问道:“这个人你以前有遇见过吗?”
边媛道:“如果遇见过我会把电锯放在路边吗?”
见这俩女人居然还在聊天,男人大喝一声:“把车钥匙拿出来!不然砍死你们!”他将电锯向前挥舞着,边媛将辛以瞳护在了身后,从容道:
“不就是要车吗?喏。”边媛将车钥匙捧在掌心,“给你。”
这是很明显地吸引对方前进的套路,男人见她们单薄瘦弱又是两个白白净净的女人,并不觉得构成任何的威胁,而且他有电锯在手,何惧之有?不住地拉动电锯发出足以震慑人心的声响,男人走了过来。
“从哪里弄了这么多食物?”男人边走边问。
“我们是隔壁G城的,看新闻说这里地震了,带了点东西过来想分给灾民。”边媛这话丢出来完全不用思考,仿佛随手翻开心里的谎言大全,轻轻松松照着念出来。
“哼,老子就是灾民,把东西都孝敬给老子理所应当。”男人已经走到她们面前,腾出了一只手就要将车钥匙拿走。
边媛目光在瞬间变得锋利,在对方的手触碰到车钥匙的一瞬间只见她身子如闪电般一侧,一声清清脆脆的骨裂声之后,男人的身子晃了一晃,电锯和他身体一起倒在了地上。
辛以瞳甚至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男人倒在地上两溜鼻血顺着脸颊往地下淌,张着嘴一眼看见两颗牙没了,场面非常凶残。
男人还想再站起来,边媛冲上来一脚踹在他脸上,男人喷了一地的血,痛苦地大叫一声之后蜷缩起身子,像一只将死的虫一般在地上毫无威胁地蠕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边媛的快准狠实在出乎意料,当她以为这次要倒霉而不知所措时,边媛已经迅速扭转了局面。
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么凶猛的姑娘。
这就是我勤劳质朴秀外慧中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