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不会认为怀瑾口中的皇陵是本朝皇陵,她刚刚才说事关前朝,那只有一种可能!
“你刚进宫时为何不报?”
一想到先帝寻觅许久的前朝皇陵,就这样被自己找到,宇文珏难忍语气中的急躁,厉声问道。
“臣女刚刚回来,还不能确认,只怕错报信息,让皇上空欢喜一场,昨夜臣女在府中上下研读所有关于前朝记载,这才觉得臣女所见到的怕真的就是前朝皇陵!”
怀瑾的头紧紧地靠在地上,呼吸声亲耳可闻。
宇文珏坐在位上,沉吟许久,一直没有出声。
怀瑾地心也随着这殿中的沉默,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帝心难测,宇文珏出兵江南,所说有一部分清洗江南势力的念头,但清洗江南,并不一定要大动干戈。
他尽可以等江南事情过后,以此为由问责百官。
出兵终不过还是国库空虚下的无奈之举罢了,朝中无力治理江南瘟疫,那为了防止瘟疫扩散,蛮力镇压无非是最快速,最简洁的方法。
可若是在这个关节,发现了前朝皇陵,皇陵之中的珍宝数不胜数,完全可以用来充斥国库,资助江南。
若是宇文珏想要收手,眼下正是机会。
可是怀瑾等了好久,上面还是没有任何应答,那宇文珏的答案,其实也就不言而喻了。
通州疫疾馆已经尽毁,在这条路上,宇文珏已经踏出了第一步,恶果也已经种下,既然第一步已经走出,那剩下的第二步,第三步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了。
“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
怀瑾心里暗叹了一声,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
宇文珏目光骤然而冷,他抬眼看向怀瑾,少女的眼中坚毅而深邃。
“郦妃,你先下去吧。”
“皇上!”
郦妃身上一颤,正想起身争辩,却看到自己前面,俯身在地的怀瑾冲自己摆了摆手。
她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目光纠结,但最终还是俯身称是,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郦妃一走,整个御书房便只剩下了怀瑾与宇文珏二人,怀瑾也终于将接下来的话,说了下去。
“臣女在江南之时,曾听闻阮清河说过,自己当年科举之时,曾为皇上献上一册国论,国论之上有言‘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为君者,深知此道,善于伪而去他人之伪,藏己恶而窥他人之恶’,其言虽真,但皇上明显会错了意。”
宇文珏唇角缓缓上扬,拉出刻薄的弧度,冷笑了一声,“朕如何会错意了?”
“臣女想问皇上,何为君?何为臣?又何为民?”
怀瑾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这不大的御书房中慢慢回响,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言,可是她却毫无畏惧。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讲,宇文珏与宇文斐道不愧是父子,甚至宇文斐可谓是继承了郦妃与宇文珏之所长,为求达到自己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不管是死皮赖脸,还是凶狠手辣,他都用的极为熟练。
但两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怀瑾身在现代,她深知历朝历代的优秀帝王,无非不是心狠手辣,手段刚硬之人,在这一点上,宇文珏与宇文斐都已经达到。
但是真正的要治理出一番盛世,不仅仅需要手段,更需要一片赤心。
这也是她在通州,听到宇文斐说出要亲自前往淮州时才忽然明白的。
为君之道,不比如今她所见到的这些勾心斗角,他要学会,要知道的还有很多很多。
因为从小的遗弃,宇文斐对郦妃怀恨在心,因为觉得有所亏欠,才想去争去夺这个位置,去证明自己。
但所幸,这条路上他还有阮清河,还有沈柒,还有她……
可宇文珏坐上那个位置之后,身边却什么人都不剩了……
他出身卑微,母亲惨死之后,他才有了机会争上一争,之后更是凭借着权斗一步步走上那个位置。
可但当他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却发现四周的人都成为了他的敌人。
于是他慌了,怕了。
他急切的想把一起收回到自己手中,想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于是他一次次地,采用了最快速,也最肮脏的手段。
可那个位置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呢?
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是蒙蔽人眼的欲望吗?
宇文珏思酌着怀瑾的问话,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望着自己眼前的人,眸光阴冷。
他对于怀瑾的问题愈答不上来,看向怀瑾的目光也就愈发冷彻。
怀瑾见他仍是不懂,只好哀叹一声,“谨防民愤。”
“江南之事到底什么情况,皇上应该明白,臣女也明白。皇上能瞒住朝中大臣一时,还能瞒住一世吗?就算朝中上下都能理解皇上,那下面的百姓呢?”
怀瑾直着身子,敛眉说道,只觉得身上的那股阴冷之气愈发彻骨。
那样的目光在怀瑾身上不知停留了多久,最终终于有了片刻的缓解。
“下去!”
一声暴喝传来,语气之愤怒就连一直守在门外的李常德都随之一颤。
怀瑾闪了闪眸,躬身行了一礼,起身退下。
李常德自知皇上正在盛怒之中,不便送怀瑾出宫,便只向怀瑾躬身行了一礼,让怀瑾自己出宫。
出了御书房的范围之后,怀瑾回身看向离自己不远的天子之所。
碧瓦朱甍,极尽奢华,这里的一切无一不在预示着在这世上那一至高无上的权力。
一抹阳光照在那宫殿的琉璃瓦上,光线折进怀瑾的眼中,亮得刺眼。
怀瑾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可就在她刚走出不远,便遇上了一个人,刚刚离开的郦妃。
“你跟他,还真是像。”
郦妃语音悠然,站在道路的一旁,看向怀瑾,像是感叹。
怀瑾皱了皱眉,不解郦妃何意。
但郦妃也只是看了眼四周,话音一转,问她,“你真的找到前朝皇陵了?”
“欺君可是大罪,安平不敢撒谎。”
郦妃的眼神一下子寂寥了起来,“那他……有去看过吗?”
怀瑾静静地看着郦妃,看着面前这个为了陷害一个人,而将自己的孩子亲手毒死的人。
这样的人本该是冷酷无情,甚至险恶残忍的,可是此刻的她在怀瑾看来,眼中却满是柔情。
怀瑾只看了一眼,便如同灼烧了一般,移开了眼,“现在没有,不过马上就有了。”
说完,怀瑾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宫。
而当天,宇文珏的一道圣旨也终于落下,他命周康健搬兵回朝,又派人前往通州秘密挖掘前朝皇陵。江南瘟疫治理一事也交给了阮清河。
可是这一道道的圣旨下去,却唯独没有召宇文斐回京。
就连怀瑾,也被宇文珏下旨,往后没有他的召见,任何人不能放怀瑾进宫,就连太后或者郦妃召见也都不行。
但怀瑾也乐得自在,正好趁此机会将点妆阁手下的势力慢慢移交给了秦不语。
秦不语也很快将所有的一切都熟络,慢慢上手。
秋白秋月两姐妹也被怀瑾“开除”。
秋白抱着自己两盆好不容易找到的珍贵花草,苦着一张脸,回头望了望点妆阁的招牌,有些恋恋不舍。
“姐姐,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做胭脂了?”
秋月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尽力地劝解道,“以后,你可以在家中继续做啊,你看东家已经让你想带走什么就带走什么了。”
秋白叹了口气,看着身后被她一一挑选装上马车的一车花草,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丝地安慰。
丹红早在怀瑾与秦不语到点妆阁之前,将一切处理妥当,就离开了点妆阁,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两个小姐妹,又在点妆阁收拾了些两人的东西,又放了两车。
收拾完之后,两个人看着那三车的东西,蓦然发愣。
这么三大车的东西,她们两个要怎么才能搬回家啊,丹红现在又不在,店里有没有人能帮她们。
两人对视了一眼,纷纷苦下了脸。
就着这时,秦不语正好将点妆阁下面的暗桩册子拿到手,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守着三个车子,愁眉苦脸的两姐妹。
她看看车子,又看看两姐妹,“要帮忙吗?”
两姐妹正在发愁之际,忽然听到这句,整个人喜笑颜开,连忙点头,可是当她们看清说这话的是谁的时候,又纷纷摇头。
就是这个人接手了点妆阁,赶走了丹姐姐和她们的,她们才不要她帮忙呢!
两姐妹齐齐瞪了秦不语一眼,继续守着那三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