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医院急诊科室。
躺在床上,大妈连声痛呼,大夫初步的诊断结果为尾椎骨折,具体的情况还要等片子出来以后才能知晓,依着墙壁,方婷惶恐不安地看着守在门口控制进出的民警和村民们,心脏跳的很快,她非常害怕。
不多时,走廊里传来了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紧紧握拳,担忧的方婷暗暗祈祷着爸妈会在这群人当中,然而当她看到几个陌生的男女出现在眼前时,希望彻底破灭。
她,似乎要孤军奋战了。
“警察同志您好,我是病人的儿子,请问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摔倒的?严不严重?”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地拉住警察的胳膊询问,紧接着随他同来的亲眷家属们也相继投来关切的目光,村民开始沸腾,有位留有视频证据的率先说道:“大壮儿,你妈是被这妮子推倒的,看她像个知识分子,木想到动起手来嫩是野蛮。”
说话间,他抬手指了指不知所措又惊惧万分的方婷,大壮儿先去探望了表情煎熬的母亲,尔后气冲冲地扑过去揪住她的领子拼命摇晃,怒发冲冠,声嘶力竭:“死丫头,你这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妈她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对她老人家下如此毒手?!你说!说啊!!!”
“喂!家属同志,请你冷静,冷静。”见局面突然失去控制,警察们忙上前努力地阻止,方婷被大壮儿拉扯的头晕目眩,胃里阵阵翻搅着难受,四肢冰冷,她强打精神争辩道:“是你妈要抢我的手机,我属于正当防卫,你不去质问你妈,跑来我这儿瞎逼逼什么?真是没素质,没教养的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兔崽子有种了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撕烂你的嘴,你们放开我!”挣扎着试图逃离警察们的钳制,大壮儿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他目眦尽裂的样子甚是骇人,但方婷却不再退缩,挺了挺脊梁,她强词夺理道:“你妈是泼妇,你是她生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你……”
好疼!
蹙眉低呼,方婷话未说完,手腕就被另外一名男子握住,他黑着脸,生气地瞪了她几秒,沉声斥责道:“你说谁是泼妇?疯妮子,如果你再敢这样口无遮拦地侮辱我妈妈和我大哥,我绝对饶不了你,我妈人品好全村的人都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抢你的手机,警察同志,何不调出路旁的监控录像来看?”
监控录像?!
这破不拉几的地方居然还有监控摄像头吗?方婷难得安分地闭嘴不语,原本她是想着反正有警察在,大壮儿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可惜她忽略了寡不敌众的重要问题,忘了他是有同党和帮手的。
而且现在的形势,对她很不利。
“监控录像我们已经派同事去村委会拷贝了,请你们不要着急,我建议大家都安静些吧,老人需要好的环境来休息,你们吵吵闹闹的,会影响她的恢复。”
“行嘞,都听您的。”大妈的二儿子同意地点头,大壮儿和自告奋勇来帮忙的村民们也沉默着算是赞成,医生在认真地注射完止疼针后,毫不客气地把一干人等赶出了观察室,于是,他们就只能在楼梯口耐心地等待着方婷父母的到来。
“妈,你说什么?!婷婷她,她又惹祸了吗?!!”刚高高兴兴地送走了几位出院的患者,还来不及回到办公室的方文博就意外地接到了母亲郑雅琴的求救电话,小心翼翼地坐在就近的塑料椅子上,他无奈又疲倦地闭眼叹息:“妈,你说吧,婷婷那个丫头又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
“儿啊!你可快点想想办法吧,我跟你爸都快要发愁死了,你说你让她回家干啥子嘞?家门都还没进,就先给家里头捅了个大篓子。”坐在公交车上,郑雅琴欲哭无泪地向方文博诉苦:“方才派出所的人来电话了,说是婷儿在村口推倒了个老太太,然后120来把人拉走了,儿子啊,你说会不会出啥大事儿啊?妈这年纪受不了打击。”
“什么?推倒老太太?!!妈,信息准确吗?!”方文博难以置信,郑雅琴则很快打消了他的怀疑:“准确,准确,千真万确嘞啊,儿子啊,人家把医院的具体地址都说的清清楚楚,我和你爸正往镇上赶呢。”
“……”方文博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真恨不能亲手把方婷大卸八块丢给路边的野狗分食,按了按憋闷酸胀的胸口,他克制着情绪温言细语地安慰道:“妈,你别慌,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去楼下给你转两万,不够你再给我打电话,千万别上火啊。”
“你哪儿有那么多钱呀?万一饿着了咋办呢?算了算了,我四处借借吧。”郑雅琴不忍让儿子受苦,方文博明白她的心思:“妈你不用担心我,我卡里还有很多钱呢,好了不说了,我这就去给你转账,记住千万别上火啊,实在解决不了我就买票回去。”
“别了别了,犯不着的。”郑雅琴匆忙地说完,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方文博焦虑地抚额,没有人知道他如今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看来,他必须要过一段吃泡面喝白开水的艰苦生活了。
方婷,你何时才能长大?
…………
茶微凉,心隐痛,薛少华下午的涓涓叮嘱如同钢针般扎进梁汐颜敏感的神经,肺癌,多么残忍又可怕的字眼儿,她始料未及——“妈,您开玩笑的吧?”
她不相信,她不愿意接受这个悲伤的现实,但是仔细想想,谁又会将生死拿来当儿戏呢?命运的摆渡,无人可以改变,梁汐颜湿尽了眼眶,薛少华却淡凉如冰水,过了半辈子,她早就看透了浮生若梦。
“自古以来,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界赋予的定律,小汐,坦然面对吧,答应妈,暂时不要告诉陌城,来,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垂眸盯着薛少华送至面前的密码本,梁汐颜诧异,印着白兰花图案的封皮清雅脱俗,有赏心悦目之感,神秘地一笑,她狡猾地卖起了关子:“这是妈杜撰的葵花宝典,关键之时才可启用。”
“……”
“召唤口诀我以后再告诉你。”
“好。”
想不到薛少华这个年纪的人,还会说这种风趣幽默的言语,梁汐颜想笑,但僵硬的唇角终是弯不起好看的弧度,最困难的任务,就是明明心情沉重又不得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
“小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沐浴结束,薛少华神清气爽,她施着淡淡妆容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她端庄高雅,气质不凡,49岁依然风韵犹存。
“妈。”梁汐颜轻唤,随即饮完了杯底所剩不多的薄荷凉茶,迈下台阶,她缓步走近薛少华,她的周身,散发着茉莉花好闻的味道:“陌城发短信说,在路上了。”
“好,我知道了。”从沙发上拿起红色的镶钻手包,薛少华拨弄着散乱的刘海儿继续说道:“我累了,想休息会儿,小汐,麻烦你去书房叫你爸下来,陌城这孩子性子急,别让他等太久,”
“好,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薛少华故意让江世勋和司机先走,挽住梁汐颜的手臂,她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道:“记住,密码本的事儿,千万别透露出去,包括陌城和你爸在内。”
“他们都不知道吗?”梁汐颜不解:“您没有告诉爸?”
“没有,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那……”她很好奇本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过没有薛少华的密码,梁汐颜是打不开它的,由于她反复交代,她也识趣地隐去某种冲动,也许是时机不成熟吧:“算了,我不多问了,妈您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嗯,谢谢你。”
在去往盛世豪都的途中,江陌城不停地想要从梁汐颜哪里寻求有价值的线索,她摇头再摇头,倔强地什么都不肯多说。
薛少华言之有理,江陌城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分心,强颜欢笑着,她绷紧的面部肌肉都快要废掉:“妈没事,是你多虑了,老公,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地祝贺妈哦,国际调香师,太厉害了吧。”
“妈有这方面的天赋。”握着方向盘,江陌城专注认真地凝视着道路上的车辆和红绿灯,既然梁汐颜多次强调,他也就舒缓了压抑了整天的烦躁情绪:“老婆,你辛苦了,晚上回家,我给你按摩按摩。”
“好……不好。”梁汐颜纠结又怪异的答案并没让江陌城察觉出什么异样,他或许只是随便说说,依着座椅,她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来往的行人,她祈求上天,祈求它能让薛少华的病出现奇迹,或者,直接让医院写出误诊的道歉书:“老公,我爱你,你可不可以,重复我的话?”
“什么?你抽什么风?”梁汐颜发自肺腑的请求被江陌城敷衍应对,爱的意义对他来讲,太浮夸虚假,他完全不信:“你睡会儿吧,到地方了我叫你。”
唉!果然。
她笑,苍凉而讽刺。
江陌城不爱你,梁汐颜,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伤害了自己麻烦了别人,敛起睫毛,她藏住满目的愁绪。
我爱你,就够了。
…………
“医药费359元,住院费600元,各项检查费2100元,精神损失费4000元,来回车费35元,没了,总共是……是……”拿着笔和纸,郑雅琴低头计算着,方婷闷闷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袋嗡嗡的疼感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大步走到母亲面前,她不耐烦地数落道:“能不能不要算了?这点钱算算算个没完,看看几点了,还让不让我吃饭了?你再不做饭,我回市里了。”
“做,妈妈马上给你做啊,婷婷乖,你消消气啊。”收拾好手头上的活,郑雅琴从椅子上站起身,摘下门后的围裙,她边朝厨房走边给方婷承诺道:“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保证让你满意。”
“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一旁的沙发上,正在看报纸的方锦年倏地叹息感慨万千,方婷停下看手机的动作,转头看向父亲问道:“爸,你好端端的叹什么气?要是对我不满的话,尽管提出来,你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