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其变……
蓝玉竹品了品他这话的意思,随即了然:“你是怕打草惊蛇?所以让我先按兵不动,照欧阳宏的意思去做?”
云析夜点头:“不错,你久在战场,应该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他想掌控全局,我们不如就将计就计。”
说的有道理,欧阳宏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他们正好可以顺水推舟,转过头来反制他呀。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啥事都难不倒他。
蓝玉竹再次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与云析夜为敌。
然而这时,一直没怎么搭话的卫芷兰突然来了一句:“且慢,想要我们照你的意思来,这话总要说清楚吧?”
云析夜和蓝玉竹同时转头看向她。
卫芷兰微微抬眸,面泛冷意道:“你别忘了,欧阳宏再怎么样,也是天建的大宰辅,玉竹是天建的将军,人家才是一拨的,你凭什么要她跟自己人作对?再说了,万一那欧阳宏的意思,就是天建国君的意思呢?玉竹身为臣下,违背君命,那可是要杀头的,你这不是在害她吗?”
蓝玉竹本没想到这一层,经卫芷兰这么一点,才反过味儿来。
对啊,欧阳宏是大宰辅,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事先岂会不同上头打招呼?
万一,庆王才是他们陛下真正属意的人呢?
自己若贸贸然帮了云析夜和大公主,坏了欧阳宏的好事,回头叫他们的陛下知道,她岂不是完蛋了?
哎呀,差点差点,差点糊涂了!
蓝玉竹虽然一直不待见欧阳宏,可她毕竟是天建的人,跟云析夜关系再好,那也是私交。
到了国家大面上的事情,她还是得站在天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权衡利弊。
这样一想,蓝玉竹又犹豫了。
云析夜指指摆在大公主身后的一把空椅子,示意她先坐下,转过头来时,不紧不慢道:“倘若支持大公主可以让天建得益,而支持庆王,反而会让天建蒙受损失,你觉得,你们的陛下会选哪一个呢?”最后这句话,他是看着蓝玉竹的眼睛说的。
蓝玉竹瞬间get到他话里的意思。
他们的陛下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任由他们摆弄的木偶,这样,他们既不必发动战争,又可以吞下天行这块肥肉。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大公主还是庆王,于他们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他们的宝押对了就成。
说白了,天行的这场皇位之争,其实是天食、天衣和天建三国共同参与的一场赌局,能赢才是最要紧的,其他不过都是手段罢了。
眼下大公主获得了云析夜的支持,庆王几乎已经没什么赢面了,倘若最后他们空手而归,那才真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想明白了这些,蓝玉竹也不再纠结了。
就让欧阳宏那个老匹夫去支持庆王吧,回头等庆王一败涂地了,看他怎么跟陛下交代!
然而卫芷兰还是一张冷漠脸,对于云析夜的这些话完全无反应。
云析夜看在眼里,勾勾唇角,似笑非笑:“怎么,难道你不希望我支持大公主?”
卫芷兰抬起眼睛,望着光影当中的那道纤薄身姿,深吸口气:“不,我是需要一个理由,凭什么是她?论资历,论能力,论在百姓中的声望,庆王都比她更合适做这个皇帝,而且,她身上,还有一个足以令她一败涂地的弱点。”
蓝玉竹接过她的话:“她是女子。”
不错,女子为帝,在天字大陆,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
正因为蓝玉竹和卫芷兰都是女子,她们才更加明白女子的不易,尤其是蓝玉竹。
她作为四国之中,唯一一位身居高位的女将军,这些年在政治的漩涡中,遭受过多少刁难非议以及不公平的对待。
她一个将军尚且如此,更何况的是一国之君。
不是她们看不起大公主,而是这个世道本就如此。
有些人总是觉得,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什么为官做宰,登基称帝,那都是男人的事,女人一旦妄想,便是僭越,便是乾坤颠倒,便是不安分。
扶植大公主上位不是难事,可怎么说服天下人,却不容易。
云析夜微微一笑:“凡事都有第一次,大公主是天行陛下唯一的血脉,继位为帝,顺理成章。”
卫芷兰坚持:“但是,以她的德行,你要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他们刚到天行才几天,听到的关于大公主的风言风语就有一箩筐了。
今天说她与那位大臣私通,明天说她豢养男宠。
今天说她阴私成性,酷爱杀人取乐,明天说她不敬长辈,当面羞辱抚养她长大的庆王夫妇。
这样的国君,还是女国君,你叫百姓怎么能够接受?
云析夜冷冷垂眸,出口成冰:“大公主德行不够,庆王就一定够吗?”
卫芷兰不懂:“你什么意思?”
云析夜长长地叹了口气,侧对着那边看不清表情的大公主,手指搭在杯沿,轻轻敲了两下:“大公主,我觉得,你需要向这二位解释解释,为什么你非要做这个皇帝不可。”
一直安静聆听他们的交谈的大公主,在听到这几句话后,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个比较亮堂的地方,当着他们的面儿,轻轻挽起两边袖子。
同一时间,卫芷兰和蓝玉竹全都脸色大变,蓝玉竹更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伤疤,伤疤,伤疤,全是伤疤。
长的短的,深的浅的,有的像是刀割的,有的像是蜡烛烫的,一条条,仿佛狰狞的肉虫子,趴在大公主雪白的玉臂上。
还有一些,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弄得,但光看形状和伤疤的颜色,也能想到,在受伤的当下,一定是很疼的。
原来不是她眼花看错,那个伤疤,是真实存在的。
卫芷兰和蓝玉竹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蓝玉竹率先开口问道:“谁弄得?”
大公主垂眸惨笑:“除了我那位好皇叔,还会有谁?”
卫芷兰心头的震惊无法描述:“怎么会?”
大公主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平静:“这还只是一部分,我的身上,还有更多的证据,你们想看吗?”说话,便要去解衣带。
卫芷兰忙阻止道:“不必了,你只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为什么?”大公主扬唇,看着像是要笑,长睫一眨,却落下一滴泪来:“因为他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你们看到的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而我,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大公主面色涨红,说起自己的这段经历,她到现在还是会恨得全身发抖。
“那时我刚出生,不过六个月便被送进了庆王府。直到两岁以前,那个禽兽待我确实如亲生一般,可就在我两岁生辰的那天,他忽然将我抓了起来,用铁链锁上手脚,和其他九个孩子一起关入地窖之中。从那天起,我就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个禽兽怕我们吃饱了,会有力气反抗,每天只叫人给我们一些米糠和水,把我们当牲畜一样豢养,等我们长到五岁,便每天挑出一个人,绑在柱子上,日日毒打,变着法儿的想出各种方式来折磨我们,我们哭得越惨,他就笑的越开心。”
“一开始,有的孩子还会尝试逃跑,可每次都是跑出去又被抓回来,跑出去又被抓回来,等待他们的,便是更凄惨的折磨。后来没有人再敢跑了,大家认命一样的放弃了挣扎。”
“你想想啊,每天米糠和凉水喂大的孩子,身体能有多强壮?于是,每个月几乎都有孩子扛不住,被那个禽兽活活打死。他便叫人偷偷将尸体处理掉,然后再去找新的孩子来。除我之外,其他孩子全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就算他们悄无声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和注意。而我身上这些疤,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讲到这里,大公主几乎已经泣不成声。
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伤疤,在她美丽面庞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卫芷兰感觉脑袋里面嗡嗡的,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她是听说过,有这样一些人,喜欢靠折磨他人取乐。
被折磨的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典型心理变态的虐待狂。
想不到庆王竟然也是这样的人,还专门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下手?
“那,庆王妃不知道吗?”蓝玉竹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这样的事实,纠结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公主毅然擦掉脸上的泪痕,再抬头时,已恢复平常神色,只那一双眼睛还红着:“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她还是帮凶!因为那个禽兽每天都见血,心情才能舒畅。她害怕,害怕如果那个禽兽不来折磨我们的话,就会转头去折磨她,所以她就不停抓新的孩子来,送给那个变态去折磨。”
卫芷兰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茶,终于平静下心情,直视着大公主犹带有湿意的眼睛,问她:“那你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公主再次露出那种惨痛中还带有几丝讥讽的笑:“我不是逃出来,是我那个好父皇,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不想把皇位传给那个禽兽,这才想起我来。”
卫芷兰心头一震:“你是说,你父皇早知道庆王是什么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