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父女夜话
朱氏说等过了老爷的百祭,再说分家的事,不过在分家前先要清理老爷的遗物。此时婧姝心想,大娘这一招是不是暗示着她已经知道二少爷偷老爷的古董拿出去变卖的事。弄雪先前是老爷屋里的丫鬟,如今在大娘屋里当差,可能大娘听见了些什么,所以才会说先清理老爷的遗物再分家。大娘这么做,第一个提出反对的人肯定是二少爷,因为他心里有鬼,老爷屋里这么多古董不知道被他偷了多少出去。
果然不出婧姝所料,满脸横肉的束星达高声道:
“先分家,再清理老家伙的遗物,否则我不会依。”
婧姝朝束星达看去,见他一副蛮横无礼的样子,在心里直摇头。此时她担心的人是大娘,对无赖不知她有什么办法应付。
就在婧姝担心大太太的时候,大太太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和蔼对束星达说:
“达儿,大娘知道你的苦衷,你难道不想经营好老爷留下的祖业吗,你的心情大娘理解,你是想好好打理老爷的祖业,做一番成绩出来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言毕,朱氏伸手拍了一下束星达的肩,一副对他寄予厚望的样子。
大家都朝朱氏投去惊愕的目光,想,大太太这是怎么了,二少爷一直不入她的眼,她为何夸赞二少爷?
婧姝对大太太充满了敬佩,特别是对大太太超群的智慧,如果不是大太太用这一招哄住二少爷,二少爷岂不要闹翻天。一旦二少爷闹起来,谁都劝不动他,他会像一头发狂的疯牛到处乱撞。
朱氏不但聪明,而且还摸准了束星达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她的软语温存让束星达觉得很受用。几句恭维的话下去,束星达已经飘飘然起来,趾高气扬的说:
“我早就想光宗耀祖,可惜有人一直做我的绊脚石,说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还说我只会败家,不会持家,说这话的人简直猪狗不如。”
朱氏笑着好言安抚束星达:
“二爷向来都是言必行,行必果,这些孩子里头我见二爷跟别个截然不同,你有担当有魄力,做事雷厉风行,我瞧着,觉得你比二姑爷还要强,的确是块做生意的好材料。”
朱氏简直把束星达哄上天,纹茜开始着急起来,她觉得二哥肯定会被大娘的糖衣炮弹迷惑,忘了底下该做的事。
“二哥,你过来。”纹茜朝束星达招手。
束星达诧异的看着纹茜,大咧咧的说:
“你有什么话就说,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纹茜气的直跺脚,说了句:
“坏事了。”
此时只见潘氏走到朱氏跟前,对她说:
“大太太你别蛊惑我的儿子,也别王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我们只讲分家的事,不讲别的。”
朱氏露出一副被人误解之后的无辜的表情:
三太太怎么说我蛊惑二少爷,我这不在教二少爷怎么做生意吗?二少爷快人快语,做事有决断,不像那种前怕虎后怕狼的人,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一颗做生意的好苗子,你作为他的娘,难道没有看出来吗?”
潘氏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他吃软不吃硬,耳根子又软,经不起人家的恭维,着急儿子会被朱氏带过去,赶紧上前,拉起束星达的手就要往外走。
“娘,你这是干嘛?”束星达没好气的甩开母亲的手。
“跟我家去。”潘氏不由分说又去拉束星达。
束星达再一次甩开潘氏:
“你当我三岁孩儿,连走路都不会,要你牵引吗?”
朱氏见状,呵呵笑道:
“既然你娘让你回去,你先跟你娘回家去吧,等过几天你到我这里来,我有话对你说。”
束星达见大娘如此看得起来,言下之意似乎想对他委以重任,连片刻都等不及,上前对朱氏说:
“大娘有什么话现在不能对我说吗,今天是老爷的百祭,等祭祀完了之后我就跟你家去。”
朱氏点着头笑道:
“如此也使得。”言毕,朱氏转向大家,朗声说:
“从今天起达儿跟着我做事,我要手把手教他做生意,你们有谁反对吗?”
婧姝暗自赞叹大娘的智慧,二少爷是府上最不安生的一个人,大娘把他带在身边方便看管,如此就大家才有安静日子过。
潘氏和纹茜一眼就看出朱氏的用意,无奈束星达还蒙在鼓里,他觉得大娘对他好,看得起他,自己终于有机会大展宏图了,将来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所以根本不把母亲和妹妹的规劝放在心上。
“二哥,人家说的话你就信,我和娘说的话你为什么偏不信?如果大太太想栽培你,为什么早不栽培,晚不栽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栽培,她还不是想笼络你,让你不要再闹,他们可以安安静静的瓜分爹的遗产。”纹茜话音刚落,潘氏接过话茬,说:
“你睁开眼睛看看,站在这个屋里的有几个是你至亲的亲人,除了你妹妹和我,还有谁是你血缘上的亲人?他们只不过画了一个饼给你,你觉得画上的饼又大又圆,很想吃,但它始终是画上的饼,而不是实实在在做出来的饼,你想吃永远都吃不到。”
“你们懂什么。”束星达大声喝止了潘氏,用高八度的声音说:
“做大事不拘小节,只要谁看得起我,谁肯栽培我,我就认谁,你们别给我把事情搅混了,我熬到快三十岁了才看到出头的希望,你们可别坏了我的好事,如果哪个胆敢阻止老子发财的话,别说你们两个,就算二少奶奶也会被我打出去。”
“你说的是什么浑话,我和你妹妹难道还会埋汰你,你有眼睛为什么不看看,先前大太太是怎么对你的,她眼里可曾有过你,她宁愿把生意交给她女婿做,也不给你做。现在她为什么会这样,那还不是想圈着你,看着你,锁着你,控制你的自由。”潘氏急坏了,恨不得钻到绕不过弯的束星达脑子里去,让他转过来。
“娘,纹茜,你们两个聒噪的我好烦,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不想跟你们啰嗦。”束星达不耐烦的对母亲和妹妹说。
潘氏气的说不出话来,朱氏见状带着束星达走了,两个人俨然一对亲密的母子,朱氏会手把手教束星达做生意,束星达心花怒放,讨好巴结朱氏都来不及,母亲和妹妹的话他又怎么听得进去。
老爷的百祭在吵吵闹闹中过去,是夜,二房在林氏屋里说话。期间彩新纳闷的问母亲:
“娘,你说大娘为什么会忽然决定教那个没脸的做生意,大娘难道真的想把祖业交到那个没脸的手上,如此不是眼睁睁看着他把家业败光吗。”
林氏笑了笑,对彩新说:
“你想岔了,你大娘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她怎么会把祖业交到那个没脸的手上,如果她真的那样的话,正如你说用不了多少时间家业就会被他败光。”
“欲擒故纵?娘的意思难道是说大娘并不真的想把祖业交到他手上,只不过暂时笼络住他罢了?”彩靳不解的说。
婧姝上前,对彩靳笑着说:
“刚才的情形大家都看见了,三房之所以敢闹,还不是仗着他们人多势众,说句不好听的,二少爷这个人没人性,二少奶奶已经那样了,他居然还下得了手打她,可见这是一个对人没有一点感情,心狠手辣之人。有三太太和纹茜她们在二少爷跟前挑唆,将来二少爷肯定还会做出更出格的事。除了三房之外,其他各房皆是妇孺幼子,就算二姑爷、四姑爷是男人,但一来他们的身份是姑爷,二来这两个人都是君子,只会动口不会动手,万一二少爷翻天覆地的闹起来,两位姑爷哪里是他的对手,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大娘把二少爷带在身边,一来可以看住他,不让他胡作非为,搅得家无宁日,二来也惩治了三房那边那几个爱出坏主意的人。谁都知道如果不是她们在背后出坏主意,凭二少爷的脑子怎么想得出这些来,假遗嘱也好,分家也好,背后不都是三太太她们的‘功劳’吗。”
听了婧姝的话,彩新恍然大悟:
“原来大娘用心良苦啊。”
彩靳附和着道:
“大娘为了这个家一向都劳心劳力,将来我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几个人说了一阵话,不觉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回家。
第二天,婧姝正在林氏屋里用饭,她屋里的小丫鬟靑螺进来禀报,说四少奶奶的哥哥来了,要接妹子回家。婧姝以为家中父母出了什么事,急着要回去,靑螺对她说,亲家老爷升了太医院医正,等女儿回去庆祝呢。
原来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林氏立即让妙音准备贺礼让婧姝带回去。
“娘,我回家去了,要是家中父母要我留宿的话,我想在家里住一晚。”婧姝对林氏说。
林氏呵呵笑道:
“你爹高升,你就在家里多住几日,好好陪陪你爹娘。”
“多谢娘。”婧姝谢了婆婆,辞别而去。她归心似箭,一转眼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爹娘了,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人虽然在这边,但心却时不时往家里飞。
婧姝走了之后,彩新带着感慨的语气说:
“真难为她了,尽管四爷不知所踪,但她却能恪守妇道。”
就在这个时候,彩新发现妹妹正对她挤眉弄眼,彩新知道不应该当着娘的面提四爷。
“呵呵,娘,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彩新自知造次,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就对林氏说了女儿妞妞的趣事。
母女三个说话的时候婧姝已经回到家里,一回来就兴致勃勃的对冰玉和绵绵说:
“我要家去,你们两个谁跟我同行。”
“四少奶奶我跟你同行。”冰玉道。
绵绵却说:
“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姚府了,很挂念那里的人,我想跟姑娘一起回去。”
婧姝见两个人都想跟她回去,就笑着对两人说:
“我们三个一起回去。”
冰玉、绵绵都很开心能跟四少奶奶一起回去,婧姝说会在那里住一晚,两个人忙着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坐吉祥驾驶的马车走了。
婧姝回娘家的时候,颜氏坐在屋里跟春桃说话,冬梅进来的时候告诉她们,四少奶奶的爹升了太医院医正,她哥哥接她回家了。
四太太见冬梅说四少奶奶的哥哥,问她:
“她哥哥刚才来过?”
冬梅点着头,道:
“来过。”
“你见过她哥哥吗?”
冬梅摇着头,道:
“没见过。”
“他们现在回家了?”
“是。”
颜氏懊丧的叹了口气,道:
“可惜没有见到四少奶奶的哥哥。”
春桃见太太这样,想,前一阵子她说要把八姑娘许配给四少奶奶的哥哥,后来因为三太太说四少奶奶的哥哥其貌不扬,又好赌,又顽劣,整天不务正业,为此四太太打消了把小荣嫁给四少奶奶哥哥的想法。但春桃发现,其实在四太太心里仍然很想跟四少奶奶家的人结亲,否则当冬梅进来说四少奶奶的哥哥刚才来过的时候,她就不会是这副懊丧的模样。
“四太太,如果你想知道四少奶奶的哥哥长什么样,待会我去跟你打听。”春桃说。
颜氏笑着摇了摇头,说: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把小荣许配给他,我要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人品干什么。”
春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了笑,对颜氏说:
“四太太,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在我面前不必遮遮掩掩,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看还是依了八姑娘吧,毕竟四少奶奶的哥哥是她自己看上的。”春桃生怕四太太听了这话不受用,说话语气尽量放缓。
颜氏长舒一口气,推心置腹的对春桃说:
“我何尝不想把小荣许配给四少奶奶的哥哥,听说这位哥哥跟四少奶奶是一母同胞的,我见四少奶奶温文尔雅,是个好的,她的哥哥肯定不会差,哪知三太太告诉我四少奶奶的哥哥是个浪荡子,对三太太的话我始终将信将疑,毕竟她的为人你我都清楚,所以现在我纠结着,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春桃见四太太这么说,知道她心里还是明白的,没有受潘氏的蛊惑。
“四太太,不妨我去打听打听,四少奶奶的哥哥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颜氏见春桃这么说,喜出望外。
“那就有劳你了。”
“太太怎么跟我客气起来?”春桃笑道。
“模样还在其次,只要脾气、性格、人品好就行了,将来过日子讲的是脾气顺、性格温和、人品中正。”
春桃点着头,说:
“我知道了,请太太放心。”
再说婧姝坐上吉祥驾驶的马车很快来到家里。娘和爹早就翘首以待了,几个月没有见到双亲,他们的身体都还不错,这让婧姝觉得很宽慰。
这次回到家婧姝想问爹一件事,她是不是早就已经被皇太后选作义女,要送去塞外跟蒙古国的某一个藩王和亲。
姚子柏见到女儿乐坏了,一乐就多喝了几杯,等夜色阑珊的时候,葛氏熬不住先回房去睡了,屋里只剩下父女两。
婧姝见绵绵坐在那里打起了盹,轻轻推醒她,对她说:
“你先回房去睡吧,冰玉已经跟太太回去了,你把风灯留下,我等下回家的时候好拿着它照路。”
绵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
“那我先家去了,我把风灯留下,姑娘也早点回来,已经戊时了。”
“我知道。”婧姝送绵绵到门口,转身进来的时候,见地下站着几个小丫头,婧姝打发她们走了。
姚子柏笑看着女儿:
“她们全都被你打发走了,你有事要跟爹说吗?”
婧姝站在姚子柏跟前,姚子柏见女儿一脸严肃,到底是父女,见了婧姝的样子,姚子柏就知道女儿有事问他。
“你怎么了?是不是在束府住的不开心,想回家?”说到这里,姚子柏重重的叹了口气,拿起桌子上的自斟壶往面前的酒盅里倒了满满一杯酒,刚想拿起来送到嘴边,被婧姝拦住了。
婧姝拿走了父亲手上的酒盅,对他说:
“爹,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姚子柏苦涩的笑了起来:
“你就让我喝吧,一醉方休岂不干净?”
婧姝把酒盅里的酒倒在地上,在父亲对面坐了下来,看着面露苦意的父亲,问他:
“爹有什么心里话不妨对女儿直言。”
此时父女两心里想的居然是同一件事,婧姝想趁跟父亲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问他和亲的事,姚子柏想的也是这个事,当初如果没有遇见星遥,现在婧姝已经是蒙古某一个藩王的王妃,那样的话,恐怕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像今天晚上这样父女隔着一张桌子说话。然而婧姝的命运毕竟是悲苦的,纵使嫁给星遥,以为近在咫尺,可以享天伦之乐,没想到星遥会抛下她离家出家,至今生死未卜,她竟守起了活寡。我的女儿为什么是这种命运,为什么,为什么——
“哎——”姚子柏的郁闷无处宣泄,他再一次沉重的叹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