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到客栈找束星远,让星远救她,星远以为她又被好赌成性的丈夫逼着要钱,可怜她的遭遇把她带到后院询问详情。此时星远方才惊讶的发现金娘头上戴了朵黄花,细看之下见她双眼红肿。
只见金娘呜咽着开口道:
“小女子的儿子三天前死了,和同村的几个孩子一起出去玩,掉在池塘里活活淹死了,呜——”金娘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
难怪她头戴黄花,双眼红肿,原来孩子没了。星远同情金娘的遭遇,柔声安慰她:
“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金娘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着星远,哽咽道:
“孩子死了总想好好安葬他,活着的时候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给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死了想买口薄棺给他睡,哪知那个畜生居然把我放在枕头底下给孩子买棺材的钱偷出去赌。赌输了回来对我又打又骂,还想把我卖了,说在赌场里认识几个从山东来的商人,其中有一个想在这里养一房小的,那个畜生收了人家二十两银子就要卖我,呜呜呜——”金娘哭得越发伤心,星远这才看见她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有一条红印,脸上也带伤,肯定被她那个不成器的丈夫打的。星远扶起金娘,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语言好像都是多余的,金娘的遭遇太悲惨,换作是谁都会心生同情,可是如今她最想的一件事是要星远带她走,为此星远感觉有些为难。金娘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星远的犹犹豫豫,噗通跪了下来,抱着星远的腿求她:
“如今只有公子能救小女子脱离苦海,小女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那个畜生说他已经收了山东商人的银子,就算我不肯,绑也要把我绑走。公子是苏州人,到这边是来办事的,办完事就要回去,公子把我带去苏州吧,如果留在这里早晚有一天金娘会落在那个畜生的手里,到时候金娘就只有一死了。如果公子肯带金娘回去,金娘愿意一辈子服侍公子,公子,金娘求你了。”说完又给星远磕头,星远哪里受得起这般,赶紧扶起她。
“金娘你别这样,你这样到我叫我越发难做,你家里难道没有亲戚吗?娘家还有人吗?不如我把你送到娘家去。”
金娘摇了摇头,哭道:
“金娘没有亲人,从小被人贩子拐了,六岁的时候到公婆家做童养媳,原先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几间瓦房,后来公婆死了,薄田和瓦房都被那个畜生卖了换作赌资。我没有办法只能到何员外开的养蚕作坊做蚕娘,勉强养活孩子跟自己,如今孩子去了,我就连个盼头都没有,那个畜生简直不是人,为了二十两银子就把我卖了,呜——”说着金娘又哭了起来。
星远见金娘哭的这么伤心,如果不肯收留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把她带回苏州其实也有好处,她有养蚕的手艺,让她在庄子上带领几个女人一起养蚕到也不失为一条妙计。说不定有她在还能把何员外特殊的养蚕技术为我所用,要不了多久咱们家兴许也能抽出织上等湖丝用的蚕丝,这样对生意到是有利。
因为想着把金娘带去苏州能让在养蚕上发挥所长,将来还能获利,星远决定带她走。金娘对星远千恩万谢,又要给他下跪:
“公子对小女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星远扶起金娘,心里也觉得舒畅,原来被人当做恩人的感觉这么好,他笑着客气道:
“我把你带去苏州是要利用你的,咱们家在庄子上也养蚕,你过去之后就在庄子上帮忙,你有养蚕的手艺,我还想让你把这门手艺传授给咱们家的蚕娘,不知你愿意吗?”
金娘哪有不愿意的,星远肯收留她已经感激不尽,立即说:
“养蚕的事公子就交给金娘吧,金娘别的本事没有,在养蚕上到是有些窍门,金娘保管能让蚕结出雪白雪白的茧子,公子大可放心。”
“你无需太卖命,若是只顾着养蚕而弄坏了自己的身子我也过意不去。”金娘见星远这么说羞涩的低了低头,轻声道:
“公子是金娘的大恩人,今生今世金娘都不会忘记公子对金娘的恩德,别说为公子养蚕,就算要金娘的命,金娘都会给。”
“呵呵,金娘说笑了,我如何会要你的命,把你带去苏州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金娘若始终把报恩挂在心上,就见外了。你只在庄子上负责养蚕,不算咱们家的家生子,仍是自由人。”星远道。
“公子——”自由人的身份对金娘来说有多珍贵,他非但救自己脱离苦海,还给自己自由人的身份,金娘对星远感激涕零,又要给他下跪,星远笑着扶起她:
“你老跪我,我都觉得自己像庙里的菩萨了。”
“公子就是金娘的观世音菩萨,对金娘来说公子就好比是再生父母——”
“哎呀,你怎么又来了,老是这样我就不带你去苏州了。”星远不想让金娘对他跪来跪去,就吓唬她说再跪就不带她回苏州,金娘真的不再跪了,不过对星远的好感越来越深。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好过,星远不但救了金娘,同时在不知不觉中在金娘心里埋下了一粒爱的种子。
星远收留金娘,要把她带去苏州,问星遥有什么意见,星遥同情金娘的遭遇,完全同意星远的做法。金娘对两兄弟都很感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林管事找到星远,说他们家老爷想让束大公子去府上一聚,星远瞒着星遥来到何员外的府邸。心里估摸着何员外这只老狐狸是不是想敲诈他,尽管上次已经签了文书,可星远老觉得那只老狐狸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插手私盐生意。到了何员外府上星远才知老狐狸的目的,只见他皱着眉头说:
“不瞒束大公子,最近那门生意有点难,新上任的两淮总督竟是条疯狗,给圣上上了一道奏折,弹劾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两江总督莫哈尔莫大人,还有分巡道艾明艾大人。原先那门生意都有老朽的人具体负责,本来已经运到安徽,没想到被那边的漕帮扣押,老朽的人好说歹说终于说动帮主肯点头放行,不过却要咱们付三千两纹银做买路钱。束大公子,你看看,这不是漫天要价吗?唉,说来也是老朽最近走霉运,前几天运到浙江去的一船蚕丝全毁了,遇上台风,连船也翻了,还死了几个水手。如今老朽手里只有二千两纹银,这还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饶是这样还差一千两呢,就在今天早上安徽那边派人过来说,漕帮帮主已限了最后期限,如逾期不给银子,就扣了咱们的盐,杀光咱们的人,以后若还想走他们这条道犯盐门都没有。老朽琢磨着束大公子如今也是咱们一伙的,若老朽开口向束大公子借钱,束大公子应该不会拒绝吧?”
哼哼,真是只老狐狸,变着法子要我掏口袋里的钱出来,既然做的是那门生意,道上的人肯定都是摆平的,怎么到安徽忽然就着了漕帮的道。当我竟是傻的,做的是私盐上的生意,又怎么会被漕帮扣押,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可为今之计除了满足他,还能怎样,就算为表参股私盐生意的诚意也好,也要硬着头皮掏出这一千两银子来。
这么想着,星远笑着客气的说:
“何员外对在下某竟还显得这么拘谨,差的这一千两银子自然有在下来出,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员外,你觉得在下说的有理吗?”言毕,星远笑着定定的看着何员外。
何员外心中暗骂星远狡猾,脸上却是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对着星远揖了几揖,动情的说:
“多谢束大公子,若没有束大公子的慷慨解囊,老朽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这趟生意能做成,欠束大公子的一千两纹银老朽定当奉还。”
“哈哈,区区一千两何足挂齿,何员外若这么说,可就真的把在下当外人看待了,以后有什么事别忘了告诉在下一声,在下一定执鞭坠镫在所不辞。”
“一定一定,正如束大公子所言咱们是一条船上的,正所谓一荣俱荣——”何员外说到这里,星远立即接上:
“一损俱损。”
说完,两个人相视着看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尽管在笑,可各自又都在心里骂对方不是东西。
回去的时候因为要带金娘同行,速度慢了很多,金娘坐一顶绿尼蓝盖小轿,星远星遥在前面骑马,金娘几次偷偷掀起轿帘看星远,看了之后潮红着脸抿着嘴儿笑,那模样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金娘虽然嫁过人,可事实上她从来没有爱过,直到碰见星远金娘才开始品尝爱的滋味。
“三哥,金娘又在看你,人家对你有意思。”星遥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金娘以为自己的举动不会被人发现,其实骑马走在前面的两兄弟早就发现了。
星远带着戏谑的口吻笑道:
“她看的人是你。”
兄弟两个打趣一番,坐在轿子里的金娘听见两人的笑声,琢磨着究竟什么事引得他们这么开心。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晚上毕竟有点凉,一早出的金陵,一路马不停蹄直至深夜方才到达苏州。星遥直接把金娘带去庄子上,星远则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两兄弟就去老爷房里请安,几日不见爹的精神头比离开的时候好了很多,潘氏笑着说:
“你们两个可回来了,才离了几天,老爷就天天念叨着你们哥两,每天都念,到像念经似的。”潘氏说的大伙都笑了。
“父母在不远游,这竟是我和三弟的不是,出门在外害得父母为我们牵肠挂肚,是做儿子的不孝。”星远道。
潘氏见星远这么说,道:
“三爷说重了,咱们家世代为商,正所谓做生意的人四海为家,若说两位爷不孝那就太过了。父子三个别了这么久,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叨扰各位了,你们好好唠唠嗑。”潘氏退了下去。
“坐。”等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三人时,歪在榻上的束梦清指着地下的两把椅子对两个儿子说。
远、遥分别落座,知道爹肯定会问金陵那边的事情,就先对爹说了个大概。束梦清边听边点头,星远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只见他说:
“爹,你这次派我和四弟去金陵除了卖庄子上的荒地和整理良田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束梦清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的目的,什么目的?说来听听。”
星远看了眼星遥,顿了顿,说:
“爹想在金陵开钱庄分号?”
束梦清呵呵笑了起来,看向星远的目光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在心里大赞,真不愧是我的儿子,把我的心思揣摩的这么准。
“远儿为何有此一问?”
星远见老爷眉开眼笑的样子就知道他说对了,不,与其说他说对了,不如说星遥说对了。星远用眼角的余光朝星遥瞄去,心里有点不忿,别看这小子平时吊儿郎当,心眼儿还挺多,竟比我先猜到爹的意图。星遥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对星远说过,爹想在金陵开钱庄分号,还要在庄子上盖铺子。
不知为何从爹房里出来,星远闷闷的,连话都不想说,星遥急着去见娘,催她给姚府下大定娶婧姝进门的事,所以根本没有发现三哥的变化。束梦清刚才开诚布公的对两个儿子说,他的确打算在金陵开钱庄分号,那里有他们自己的庄子,正好可以把铺子盖在庄子上,简直是现成的买卖。
金陵之行爹的真正目的原来在这里,为什么星遥猜得透,而我猜不透?是因为星遥比我更加懂得揣摩爹的心思吗?猜对老爷的意图原本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星远却挂心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爹娘偏心四弟,他自己也认为四弟平时有些小孩心性,所以星远从来没有把四弟放在心上,觉得无论在生意上还是在仕途上星遥都不会成为自己的对手,可如今看来自己竟大错特错了。是我被星遥的外表迷惑了?还是我太自信?
“三爷回来了。”直到屏门上的小丫鬟灵儿叫他,星远方才从沉思中缓过来,连走到家门口都不知道,星远为自己的糊涂暗自好笑。他见灵儿的神情有点古怪,像是有话要说,可又不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此时星远方才觉出屋里的古怪,平时只要一走到屏门上就能听见里面丫头们的说笑声,今儿个怎么这么静,连一滴声音都不漏出来。
灵儿怯怯的,轻声对星远道:
“三爷来的正好,蔡嬷嬷正在三爷屋里呢。”说着,灵儿忙不迭退了下去,生怕被蔡嬷嬷发现她向三爷告密似的。
难怪里面静成这样,原来是那个老货来了,上次回来也是这样,因为朦胧不小心怠慢了她,就站在地下大骂朦胧,还动手打了朦胧,今天我到是要看看那个老货又行出什么花头来折磨我屋里的丫头。
“朦胧,见我回来你怎么也不出来伺候着。”星远边说边朝里走去,大大小小五六个丫头全都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不敢出声,听见星远的声音一个个才拧着脖子朝星远看去,星远发现这些丫头都是他屋里的,朦胧也在里面,她们见了自己就像见到救星似的,三爷三爷的哭喊着。
蔡嬷嬷见进来的人是星远,仗着这位爷是个好性的,从来没有跟她红过脸,哪怕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她,这婆子便撒起泼来,拉着星远来到那五六个丫头面前,指着丫头们的鼻子一个一个骂过去:
“三爷来的正好,今儿个三爷一定要为你嬷嬷我出这口气,你嬷嬷我见你去了金陵这几日连个音讯都没有,心里就堵得慌,吃不下睡不好,想到爷的屋里来问个讯儿,你嬷嬷我还琢磨着要不要派家里的小子到金陵去给爷送几件秋衣。哪知你嬷嬷我一进屋就见这些小娼妇一个个都在床上挺尸,外头的大太阳烧得火炉似的,这起子小娼妇睡得四仰八叉,你嬷嬷我见了气得什么似的,忍不住拿拄杖在地下敲了起来,这起子——”
“够了!”星远忽然大叫一声,那蔡老婆子从未见过他们家的这位小爷如此,竟唬得打了一个激灵。
星远挣开被那婆子拽住的手,走到屋门口,转过身,冷着脸,看着别的地方,连一眼都不看那蔡老婆子,沉声道:
“我只一个娘,就是柏园屋里坐在金心闪缎大坐褥上喝着西湖龙井穿着泥金百花宫样纱衣吃着宫里的娘娘妃子吃的胭脂米容貌端庄雍容华贵的那位,这是什么地方来的乞婆儿,敢在爷的屋里撒泼,若是再这样,干脆打二十板子撵出去!”言毕星远头也不回进了屋,甩得门上的珠帘抽风似的晃。
蔡婆子哪受过这等气,仗着自己奶过哥儿,平时都是耀武扬威的,如今被星远当着丫头们奚落,脸面如何过得去,愣怔着发了一会儿呆,竟一头栽在地下厥了过去。蔡婆子一倒,首先急坏了朦胧,毕竟上了年纪的人,又是被三爷说的几句气的,要是传出去对三爷到不利。
“没眼色的小蹄子们还不快抬了嬷嬷到屋里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上头怪罪下来咱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摔在青钻地上,当时丫头们只听见噗通一记响,见蔡老婆子躺在那儿竟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丫头们也都慌了,有的抬腿,有的抬手,有的抱腰,只有头没有人敢抱,只能有朦胧撞着胆子抱着,丫头们还想把蔡婆子抬到星远屋里去,朦胧急得骂道:
“不开眼的小蹄子们,怎么还抬到爷的屋里去,多走这几步都不肯,快抬去小丫头住的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