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樱见送回广陵的信迟迟没有答复,都几天过去了,居然音讯全无。这些天她观察着,觉得姑娘越来越可怕,今天早上还站在院子里骂人,还好只骂了一会儿,听到的人不多。每次姑娘只要一发病就会骂人,闻樱最担心的是偷偷把吃下去的药吐掉的姑娘会旧疾复燃。所以想请一个大夫回去给姑娘瞧病,但到了药铺门口就犹豫了,觉得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闻樱还是害怕让人知道姑娘有疯魔症,如果请大夫回去诊治的话,只要一把脉就什么都知道了。
贾缶回到家,把在药铺遇到的奇怪事说给岳父母听,二老也都觉得奇。
“三少奶奶的丫鬟怎么会出现在药铺门口,还徘徊了很久?难道她想买药,又不好意思进去?”张根家的说。
贾缶道:
“我先前在府上的时候就见过三少奶奶的丫鬟,所以不会认错,莫非三少奶奶病了她来赎药?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加奇怪了,既然是来赎药的,为什么不进去?”
张根的样子显得很憔悴,他叹了口气说:
“如果三少奶奶病了,府上自然会请大夫进去瞧,赎药什么的也有专门的人去做,根本不用三少奶奶的贴身丫鬟亲自效劳这些,我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
“如今府上的怪事多了去,四少奶奶好好的怎么会到家庙去住?哼,瞧着吧,过不了多久就要连根拔起了。”贾缶心里一直窝着一口气,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四儿是怎么惨死在纹茜手下的,尽管他现在仍然在府上当差,不过是为了生计着想,若没有岳父母的牵绊,他早就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了。
这天下午,四太太坐着一顶蓝尼小轿来到家庙。她只带了冬梅一个人,轿夫也是临时叫的,这么做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四娘,你怎么来了?”婧姝在家庙待的发慌,若不是小荣在,说不定她早就逃回家了。
颜氏见婧姝屋里虽然暖融融的,但是一应摆设用物都很简单,甚至有点简陋。放在桌案上的一块砚台居然缺了一角,颜氏就皱起了眉头,伸手指着砚台,嗡声道:
“那些尼姑怎么可以这么对你,连这也给你用。”
小荣道:
“娘,你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新鲜事多着呢,我待会再慢慢说给你听,连荒汀这个老尼姑都敢骑到四嫂头上去,四嫂第一天进来,她就做脸给四嫂看,若不是四嫂用几句厉害的话把她弹压了回去,她就把四嫂辖制住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这就去跟她评理去!”颜氏噌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要去找荒汀问个清楚,究竟收拿了谁的好处,要这样对四少奶奶。
“四娘,你先坐下。”婧姝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经过上次的交锋之后,荒汀收敛多了,不敢再拿捏她。
颜氏气的在那里高声说:
“她算个什么东西,以为在这里住的久就可以称王称霸,连奶奶都敢辖制,我看她也老背晦了。”
颜氏一来就有耳报神跑去跟荒汀说四太太来了,婧姝她们在屋里说话,荒汀就派人在门外偷听,听到颜氏大骂荒汀,早就有人跑去跟老尼姑汇报了。
老尼姑见四太太骂她,又羞又恼又急,她如何辖制四少奶奶的已经有八姑娘告诉了四太太,她的老脸都丢尽了,恼的是八姑娘这么多嘴多舌,急的是四太太回去之后会不会跟大太太说,大太太最疼四少奶奶,自己那样对她,真不知道等大太太回来之后会怎样对她。
荒汀对小尼姑说:
“你还是像刚才那样站在廊下候着,等四太太从里面出来之后就留她下来吃饭,说今天府上做麻婆豆腐和苋菜饭,这两样都是四太太最爱吃的。若四太太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知道来了之后特别叫人做的,你快去吧。”
“是,住持。”小尼姑答应着去了。
虽然送走了小尼姑,但荒汀心里仍旧很不安,手上的念珠拨弄来拨弄去,嘴里念念有词,事到临头她又在乞求神灵保佑,神灵大概是不会保佑一个专在背地里做坏事的人。
颜氏是来探望婧姝的,她见婧姝在家庙生活的不尽如人意,心里不是滋味,但自己人微言轻,没有办法救四少奶奶于困苦之中,只能摇头叹息。还好婧姝有小荣作伴,每天也不至于这么寂寞。颜氏把府上发生的事情跟婧姝和小荣说了,小荣觉得诧异,婧姝的表情很平静,还笑笑说,她们要恼就让去闹吧。不过有一件事还是令婧姝觉得吃惊,那就是孙百合居然要卖朦胧,朦胧的命运固然令人堪忧,不过听四太太的口气发现孙百合对太太不大尊敬,这就更让人忧心了。
白天颜氏来过之后,荒汀对婧姝的态度好了很多。当颜氏要走的时候,荒汀让小尼姑留她下来吃饭,被颜氏拒绝了,绷起脸对小尼姑说,让你们住持好生服侍四少奶奶,若四少奶奶有什么闪失就拿你们住持是问。小尼姑把颜氏的话转过给荒汀,荒汀一叠连声的说,以后可要好好对她了,要是上头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荒汀惯会见风使舵,见婧姝一个人来的家庙,身边连丫鬟都没有带,就知道肯定是被人排挤后才来的,她平时跟大少奶奶走的近,大少奶奶在她跟前没有少说婧姝的坏话,她辖制婧姝也是想讨好大少奶奶。没想到婧姝也不是这么好欺的,虽然不声不响,但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在腰上,而且她还短文识字,你若想耍什么花样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
尽管荒汀对婧姝不善,但还是有几个尼姑愿意跟婧姝说话。婧姝平时爱看书,知道很多故事,每天晚上她就讲这些故事给尼姑们听。
“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已经过了亥时,大家都回去睡吧。”婧姝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怀表,怀表是星遥的,她一看时间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四少奶奶再讲一个吧,我还想听。”一个叫明宁的小尼姑缠着婧姝非要她再讲一个故事。
婧姝见这么晚了不肯再讲,但拗不过小尼姑的一再请求,只好再讲一个,哪知讲到一半的时候,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个跟明宁差不多大小的叫明中的小尼姑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惊慌失措的说:
“不,不,不好了,那边,那边,一个人身上都是血——”明中肯定吓坏了,脸色苍白,说话语无伦次。
婧姝让她坐下慢慢说。
“那个人在哪里?是男是女?”婧姝问明中。
明中结巴着说:
“我,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听见,听见呻吟声,撞着胆子跑过去一看,发现,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都是,都是血。”
小荣看了看婧姝,说:
“四嫂,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说不定是过路的人呢。”
明宁摇了摇头说:
“不可能,过路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血呢,我看八成是强盗。”
明宁话音刚落,几个胆小的尼姑纷纷退到墙角,害怕的说:
“山上那伙强人很久没有来了,不要又来了。”
几年前附近山上住着一伙强盗,隔三差五到这里来抢东西,后来被官兵剿灭了,强盗头子还被杀了头,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没想到又不太平了。
婧姝不像小尼姑们这么害怕,她问明中:
“那个受伤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明中一脸茫然的说:
“天色太暗,我没有看清楚。”
小荣要去查看究竟,被婧姝拦住了,她想小荣是一个姑娘家,没见过大场面,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不一定是强盗,如果是强盗的话怎么没有打劫就有人受伤了,肯定是路过的行人,你们不是说经常有上山打猎的猎户被野兽咬了吗,我想明中看到的那个人肯定是受伤的猎户。你们待在屋里,我去看看就来。”
“四嫂,我跟你一块去。”小荣道。
婧姝不想小荣看到血腥的场面,没让她去,但小荣执意要跟婧姝一起去,婧姝没有办法只能让她跟去。此时明宁也自告奋勇的说要去,小荣想三个人一起去壮壮胆子也好,让明中也一起跟去了。
“四少奶奶,八姑娘,小心脚下。”明宁到是一个临危不乱的丫鬟,她在前面给婧姝和小荣引路,手上拿着一盏风灯。
此时已是深夜,家庙地处偏僻,方圆几里没有一户人家,一到晚上尼姑们就不敢出门,别说出门,连离开自己住的房间都不敢。明宁颤颤巍巍走在前面,今天晚上的风很大,吃得明宁手上的灯笼左右摇晃,忽然听见“咔”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明宁是强装镇定的,其实害怕得很,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当她听到咔一声的时候,扔了手上的风灯躲到婧姝身后,哆嗦着说:
“四,四少奶奶,那伙强人又来了,这是他们的暗号!”
婧姝道:
“不会是那伙强人,我没有听到脚步声,刚才是树枝折断的声音,你和八姑娘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小荣是千金大小姐,她从来没在晚上出来过,更何况现在身处的环境又十分特殊,天色月色暗淡,通过风灯照出来的景物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那边一棵槐树在灯光的照应下就像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小荣越害怕朝那边看,越忍不住要看,看了又觉得阴森森的,更加恐惧起来,因此婧姝让她和明中两个待在原地,小荣就停下了。
“四嫂,你要小声。”
“那个人已经受伤了,我想他没有力气再反抗。”婧姝心里也有点害怕,这里到底地处荒僻,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庙里都是尼姑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尽管害怕但婧姝还是比较冷静,因为刚才明中说她听见呻吟声,如此看来那个人可能受伤了,这样就不怕他会反抗,即使反抗毕竟身上有伤也好对付。
婧姝边想边慢慢朝前走去,此时她也听见了呻吟声,知道离那个人不远了,索性拿手上的风灯朝那人照去。她先朝地下照,看见一双绣花鞋,这样看来那个人是个女人,这么想着婧姝就放下了一半心,如果是女的就好应付了。
“你是谁?”婧姝边靠近那个人边问,风灯照一点点往上照,只见她穿着暗红色的罗裙,系着深绿色的腰带,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夹袄,当风灯继续再往上照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这是一个姑娘,而且年纪看起来很小,最多只有十五六岁,她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婧姝,样子疲惫之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虚弱的喘息着。
婧姝拿风灯照着面前的姑娘,从她的衣着打扮上来看不像是人家婢女,婢女不会穿粗布衣服,头发也不会梳成这样,她的样子更像普通百姓家的女儿。此时婧姝发现姑娘的衣服上都是血,肯定受了重伤,否则为什么脸色会这么苍白。
“四嫂,怎么了?”小荣见前面的四嫂定定的站在那儿,想知道她发现了什么。
婧姝对她说:
“是一个姑娘,你们两个别快,都过来吧,帮我把她抬进去。”
“是一个姑娘。”小荣和明宁异口同声的说,知道是姑娘而不是强盗,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跑过来一看真的是一个姑娘。
三个人七手八脚把坐在地上的姑娘抬了进来,这时婧姝才发现这个姑娘已经冻僵了,脱下她身上的血衣,想看看她哪里受伤了,然而让人觉得疑惑的是越是穿在里面的衣服血迹就越淡,直到看见贴身穿的小衣上面干干净净,一滴血迹都没有,婧姝才知道她衣服上的血不是自己的。
“还好她没有受伤,只是惊吓过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会弄成这样。”婧姝看着躺在床上姑娘直摇头。只见她睁着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你问她她不答,你推她她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婧姝让小尼姑们都去睡觉,她和小荣两个守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小荣问道。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小荣的话,无论小荣怎么问她都没有一点反应,直挺挺躺在那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四嫂,她是不是聋的?”小荣把婧姝拉到边上问她。
婧姝摇着头说:
“她不会是聋的,她这样是因为惊吓过度,我们要耐心点。”
当婧姝发现姑娘衣服上的血迹不是她自己的时,确定这个姑娘肯定在经历了一场血光之后侥幸逃出来的。沾染了血污的衣服有的地方还破了,婧姝一看破处,觉得应该是撕破的,还好穿在里面的小衣完好无损,这就说明她没有被侵犯。可能有人保护她,她才能逃出来,不过保护她的那个人也许已经死了,或者身受重伤,否则她衣服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姑娘,你别怕,我是束府四少奶奶,这里是我们家的家庙,里面住的只有尼姑,你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只有会憋坏的,说出来给我们听听。这位是八姑娘,她是我的小姑。”婧姝柔声对姑娘说,说话的时候语气尽量保持平稳,生怕吓到姑娘。
“你别怕,我们都不是坏人,你住在哪里?是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小荣也学婧姝的样子柔声问她。
此时躺在床上姑娘终于有了反应,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到耳边,婧姝怕眼泪流到耳朵里,就用手绢把它擦去了。
“姑娘。”婧姝握着姑娘冰冷的手,姑娘转过头看着婧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荣赶紧抱住她,像个孩子似的把姑娘抱在怀里,轻拍着她: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有什么委屈就说给我们听,我们会帮你的。”
婧姝见姑娘哭的伤心,就对小荣说:
“扶她起来。”
婧姝把自己的一件银鼠皮的大氅披在姑娘身上,仔细看了看姑娘的脸,擦去血污的脸很白皙,这姑娘长着一张小小的嘴,一双眼睛虽然不大,但很明亮,小鼻子翘翘的,这是一个长的不错的姑娘。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她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保护她的亲人的血迹?那么究竟有什么人要害她?带着种种疑问,婧姝开始耐心劝道起了面前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姑娘。
也许她感觉到婧姝和小荣都不是坏人,而且她见两个人都文文静静的,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想到大户人家,她又重新害怕起来,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氅,用惊恐的眼神偷偷朝婧姝和小荣瞄去,颤抖着声音轻轻的说:
“你们,你们刚才说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
婧姝刚才对她说她是束府四少奶奶,不知道姑娘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姑娘见婧姝和小荣长时间不说话,就害怕起来,慢慢退到里边,身体紧紧贴在墙上,紧张的呼吸着,看向婧姝和小荣的眼神无比惶恐。
“你们,你们该不会是束府的人吧?”姑娘哭道,同时已经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婧姝和小荣都觉得奇怪,她们是束府的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怕?难道束府其他人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