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就在这个时候瀮烟开口道。
林氏心想,你都要走了,还有什么事想交代。
“你有什么请求,说吧。”
长贵家的好奇的看着瀮烟,不知道这丫头要对太太说什么。
“太太,奴婢走了之后,还请太太把冰玉叫进来。”
林氏和长贵家的朝瀮烟投去诧异的目光,长贵家的生恐瀮烟在太太面前提冰玉,惹太太不快,打岔道:
“你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冰玉已经被撵出去了,怎么还能回来,太太撵她出去,是她自己不识抬举,错不在太太。你快起来,跟我走吧,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嫁人了,还管这些闲事作甚?”
瀮烟根本不理会长贵家的,她膝行到林氏跟前,语重心长的说:
“冰玉不肯做姨娘,那是因为她在菩萨面前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不嫁人,太太向来宽厚待人,相信不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撵冰玉出去。冰玉举目无亲,身世很可怜,她当面拂了太太的意,不肯做姨娘不是她不给太太薄面,而是这丫头的心太直了,不会拐弯,她当面那样,是她不好。如今她悔得什么似的,天天都在那里念叨想进来给太太赔个不是,仍旧让她在四爷屋里服侍——”
长贵家的向来都很会察言观色,她见太太的脸越拉越长,就断喝住了瀮烟:
“好了,别再说了,快跟我走吧。”长贵家的拉瀮烟起来。
瀮烟抱定主意一定要在走以前让太太改变主意,重新放冰玉进来,她哪里肯起来。
“太太,你就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放冰玉进来吧,冰玉是老太太买回来的丫头,也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不肯嫁给四爷为妾,是她一根筋到底,做人不知道绕弯,但她现在已经知错了,说那天不该当面拂了太太的意,惹太太生气——”
瀮烟说到这里,又被长贵家的打断了。
“你还有完没完,冰玉是去是留,太太自有决断,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导太太了?快走!”
瀮烟就是死活不肯跟长贵家的走,林氏一言不发,不过脸上的神情比刚才好了点,不再拉长着脸。
“你是怎么知道冰玉想进来的?”就在长贵家的和瀮烟处于胶着状态,一个想拉她走,一个死活不肯走的时候,林氏终于开口了。
“昨儿个我去看冰玉,她亲口对我说的。”
林氏把眼睛看向长贵家的,对她说:
“待会你跟瀮烟去把冰玉叫进来,我有话对她说,她若真的像瀮烟说的这样知道错了,我就放她进来。”
瀮烟欣喜不已,欢天喜地的说:
“冰玉就住在吉祥家里,我这就带贵嬷嬷去吉祥家把冰玉叫进来。”
林氏狐疑的说:
“她怎么在吉祥家?”
瀮烟道:
“四少奶奶见她可怜,出去之后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就让她住在吉祥家。”
如今一想到婧姝,林氏心里就百味杂成。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长贵家的说:
“去把冰玉叫进来。”
长贵家的百般不愿意,这躺差是多出来的,她才不想替这些丫头忙活,但无奈这是太太吩咐的,她不得不去。
林氏可能觉得自己撵冰玉出去有点勉强,冰玉一向小心谨慎,就是因为她不肯做四爷的妾而撵她走,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林氏能改变初衷,四太太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四太太不止一次对林氏说,冰玉并没有错,二太太若因为这个而撵走冰玉,实在说不过去。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林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今天瀮烟在她跟前这么一说,她就让长贵家的去喊冰玉回来了。
瀮烟走了,冰玉回来了,绵绵筝儿见了冰玉喜极而泣,冰玉得知四少奶奶小产,早就想进来服侍她。
“我才走了一会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可真是——”冰玉见四少奶奶面容憔悴,身子比先前更瘦了,简直瘦得皮包骨,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婧姝觉得冰玉这样是真情流露,不是做作。
“你别哭,我没有大碍,能吃能喝,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我现在的饭量比从前好了,一顿能吃一碗。”婧姝尽量安慰冰玉。
冰玉哭红了眼睛,拉着婧姝的手,哽咽道:
“四少奶奶,冰玉对不住你——”
筝儿端了个鸡翅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黄底粉彩桃花镶金边景泰蓝盖碗,里面盛着燕窝。
“你有什么对不住四少奶奶的,你出去的这些日子,都有我和绵绵服侍四少奶奶,你对不住的人应该是我和绵绵,怎么是四少奶奶?”
婧姝见筝儿说出这么有趣的话,笑道:
“只不过多使唤了你几天,你就这样,看来你被我惯坏了。莫非这屋里只有冰玉一个是奴才,其她都是千金大小姐?”
冰玉讪然的笑了笑,边用绢子点去脸上的泪,边拿了托盘上的盖碗端到婧姝面前,道:
“你们都不要啰嗦,既然我回来了,里里外外的活都交给我干,我保证把你们服侍得大爷似的。”
筝儿舒适的坐在椅子上,张开双手,舒展着胳膊,伸了个懒腰,道:
“我巴不得你这么说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做,我可以休息了。”
冰玉回头看着筝儿,笑道:
“是我说的,所有的活都有我来干,你想歇息也行,想去哪玩也行,总之一句话,不用你出一点力就行了。”
筝儿拍手称快:
“如此真是太好了,不瞒你说,这几天忙得我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你歇够了,是该把活交给你去干。”
婧姝带着嗔怪的语气说:
“你只会欺负你冰玉姐姐,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你每天哭哭啼啼在我跟前说让我求太太让冰玉进来,原来是替自己着想,有了冰玉你就轻松了,可以把活推给冰玉去干。”
婧姝一语中的,筝儿露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婧姝和冰玉抿着嘴笑了笑。冰玉掀开碗盖,对婧姝说:
“四少奶奶快趁热喝了吧。”
碗里盛着的是用上等血燕加胭脂米熬成的粥,然而面对这么高级的美味,婧姝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因为她天天吃这个,已经吃腻了。然而如果不吃的话,就会被人说闲话,因为这是婆婆让人送来的,不吃是对婆婆的不敬,婧姝只能当药吃。
冰玉总算回来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快乐,筝儿原本光秃秃的脑袋也开始长头发了,虽然还是短发,但长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绵绵笑着说,筝儿将来的头发会像姑娘一样好。筝儿照着铜镜看了看,开心的笑了起来,笑完又激动的哭了。
“你这是怎么了?”绵绵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阵紧张。
筝儿呜咽道:
“我从小被庵堂里的师傅收养,打从我记事起我的脑门上就从来没有长过头发,这是我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自己的头发。”
难怪筝儿会哭,原来她被自己终于有了头发的脑袋感动了。
婧姝忽然有感而发,一个人一旦拥有一件先前从来没有机会拥有的东西,他是多么幸福,就像筝儿一样,从小都是光头,一旦看到自己的头发就激动成那样。
这几天星遥都没有回来,婆婆派人去找了,可惜没有找到。婧姝心里不是没底,她觉得星遥应该在花婷秀那儿,然而婧姝却不想对别人说星遥的下落,她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
五六天之后,还不知道四少爷的下落,林氏忍不住对派出去找人的几个奴才发了一通火,那几个奴才凄凄艾艾跪在地下,别说出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今服侍林氏的人是妙音,妙音虽然没有瀮烟细心,但做事还算聪明,林氏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生疏感。照大太太的话来说,凑和着用吧,用的时间长了丫鬟自然会贴心的。
星遥已经失踪整整十天了,仍然没有一点音讯。冰玉奇怪的发现四少奶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每天都过得很悠闲。大太太念在她大病未癒,不再让她管理家务,有纹茜代替婧姝协助大太太管家。纹茜特别珍惜这个机会,她差点让大娘对她失去信心,现在能重新得到她老人家的赏识,纹茜战战兢兢,凡是分派给她的事务无不尽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失而复得的镯子的确是有福偷走的,纹茜审查清楚之后,不再认有福这个干儿子,并且辞了有福的爹朝奉的职务,对于有福的娘常大娘纹茜更是卯足劲惩罚她,让她跪在自己面前承认错误,完了又让常大娘自己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每一个人处理事情的方法都不一样,纹茜喜欢用这种过激的方法来处理事情,这是大太太不推崇的。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中的有些事是很难改变的。
不知不觉瀮烟已经出嫁了,黄昏的时候,夫家敲锣打鼓抬来一顶轿子,一身喜服的瀮烟上了花轿,从此做了别人的妻子。
三爷娶回来的女人如今住在三爷屋里,府上的人对这个女人指指点点,不过三爷有言在先,这是他纳的妾,妾的地位在奴才之上,况且还是爷亲口说的,底下的人不把她当主子是不行的。
然而金娘在三爷屋里的日子犹如囚徒,甚至比囚徒还不如,囚徒最多失去自由,很少遭人白眼。因为二太太嫌弃她,二太太是这样称呼金娘的——三爷屋里的那个妖精。上头是底下这些人的风向标,人们见上头这样说三爷屋里的女人,有几个没脸色就尽力往下踩,凡是金娘要一件什么东西,那些人就说,端的好大的架子,只不过是个姨娘,摆出来谱到是比正经主子还要大。每日虽然一日三餐,外加上午下午各一顿点心,但饭菜不是冷的,就是吃剩下的。尽管看着这些肯定被人动过的饭菜实在咽不下去,但金娘还是每次都把饭菜都吃光,若没有吃尽,那些人又该说她不知检点,浪费食物,下辈子投胎是要进畜生道的。
尽管每天过的都是非人的日子,但金娘总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让自己微笑。
“这些人现在这样对我,是因为她们受了婆婆的影响,我会证明给大家看我不是那样的人,总有一天她们会改变对我的态度。”金娘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她上次进府的时候曾见过婧姝,知道这是星远的四弟娶的妻子,金娘对婧姝的印象不错,这天趁人不备,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她要去找人说说话,每天关在家里,都快憋闷死了。
当金娘来到婧姝屋里的时候,婧姝正在歇午觉。她见里面鸦雀无声,想,我还是回去吧,别打搅人家休息。但转念一想,觉得今天好不容易能出来,家里那几个丫鬟像防贼似的防自己,下次还想出来可能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这么容易了。这么想着,已经走到门口的金娘又折了回来。
冰玉一觉醒来,正要去洗衣服,她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以为是府上的丫鬟,就说:
“你是哪个屋里的,为什么不在主子跟前服侍,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主子醒了要是见不到你,回去之后又该挨骂了。”
金娘见冰玉把她当做婢女,也不恼,走上前去,笑道:
“你肯定是冰玉?”
冰玉打量着她,带着不解的口吻说:
“你到底是谁?”此时冰玉方才发现金娘的穿着不像婢女,特别是发型,挽的是飞天髻。
金娘见冰玉误会自己,也不生气,直接报上名讳,说:
“我是金娘。”
直到金娘说出自己的名字,冰玉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莽撞了,她朝金娘福了福,微微涨红了脸,带着歉意,说:
“奴婢该死,连姨娘都不认得,居然还——”
金娘忙扶冰玉起来,笑道:
“不知者不罪,你起来吧。我闲着无事,想找你们奶奶说话,既然她还睡着,我回去了,改日再来。”说着金娘就要走。
“四少奶奶已经醒了,姨娘既然来了,进去坐会儿,跟我们家奶奶说说话,病了这些日子,奶奶也正想找个说话的人呢。”
金娘巴不得这样,她跟在冰玉身后来到屋里。
冰玉让金娘在外间坐会儿,她进去服侍婧姝穿衣。
金娘环顾屋子四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南面墙上的一个大书柜。人都说四少奶奶断文识字,我原先以为只不过是个略通文墨的女人罢了,没想到家里会有这么多书。如果这些书她都看过的话,那这真称得上是个女诸葛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丫头奉上茶水。
“姨娘喝茶。”
金娘问小丫头:
“柜子里那些书是谁看的?”
小丫头带着高傲的口吻说:
“那是我们家奶奶看的。”
金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在心里暗自点了点头,想,这可真是女诸葛了。
“姨娘,你怎么来了?”婧姝走了出来。
金娘回头一看,见一个瘦成纸片的人朝她走来,居然一下子没有把婧姝认出来。
“四少奶奶。”
“姨娘,坐。”
两个人坐了下来。冰玉上前,对婧姝说:
“四少奶奶,我去洗衣服,筝儿已经去厨房给你拿燕窝粥了。”
婧姝道:
“你忙去吧。”
冰玉前脚刚走,绵绵来了。
“姑娘,姑娘……”绵绵一进来就大呼小叫。
“姑娘,出——”绵绵刚要开口,但是她发现屋里除了婧姝之外,还有一个女人,绵绵朝金娘看了几眼,才认出她是三爷刚娶的姨娘。
“奴婢见过姨娘。”
金娘扶绵绵起来:
“姑娘不必多礼。”
婧姝见绵绵双颊绯红,还微微的喘息着,不知刚才去了什么地方。不过看她刚进来的样子像有话对她说,当她发现金娘在边上的时候才住的口。
“姨娘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屋里来坐?”既然人家来了,总不能冷场吧。
金娘的眼圈红了,拿着茶盏的手颤抖着,肩膀一耸一耸呜咽了起来。
婧姝和绵绵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觉诧异——她为什么哭?
“姨娘,怎么了?是不是底下的小丫头不知事惹你生气了,待会我让冰玉过去好好说说她们。”婧姝早就听说三爷屋里的丫头对这位新姨娘很不好,今天她终于忍不住要在自己面前发泄一通。也许哭出来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释放。
金娘在婧姝屋里畅快的哭了一场,哭完觉得憋闷的心情好多了。
婧姝让绵绵打水来,服侍金娘洗了脸。
“没想到我会在四少奶奶屋里哭,还好四少奶奶不会见怪,否则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金娘抱歉的说。
婧姝笑道:
“我没那么促狭,不会建议的,你以后有空就该多出来走走,我屋里的门随时对你敞开。”
有了婧姝这句话,金娘真是比得了金银珠宝都还要高兴,婧姝是第一个暖她心的人,她对婧姝充满了感激之情。
就在这个时候,筝儿来了。
金娘第一次见筝儿,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心想,这个小丫头的头发怎么这么短?
“四少奶奶,燕窝粥。”筝儿用调匙舀了几下滚烫的粥,希望粥快点凉下来。
婧姝看着那碗散发着香气的粥却皱起了眉头。
这个细小的表情变化被金娘看到了,她纳闷的想,莫非四少奶奶不爱喝这个?她是有福之人,婆婆待她这么好。想想人家的待遇,看看自己的遭遇,敏感的金娘悲从中来,不禁又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