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嫣枕着墨离轩胳膊偷笑,她正自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太后寝宫怎么就闹了鬼?心里疑问顿生,她不禁用脸蹭蹭墨离轩手背,细声问道:“太后哪里怎么会闹鬼啊?臣妾自是不相信鬼鬼神神之说的,但每每想起来,心里也觉得害怕的紧。”
“哈哈哈……”墨离轩伸手拢住尹雪嫣娇俏身躯,笑了半晌,这才停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那哪里是什么闹鬼,那日午夜便是母妃亲自去扮的鬼,雪嫣你也知道册立宸儿为太子的事情,太后她耿耿于怀,刺杀小太子的事情,宫中虽然已没人传消息,但幕后真凶朕已然知晓,奈何她是太后,朕总不能公然处罚她,朕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好请母妃出面才行。”
“太后看见的是芸娘?”尹雪嫣惊讶的拔高嗓音,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太大了,于是匆忙伸手捂住嘴巴,轻声继续道:“那母妃可想回来,她若是回来了,也挺好的,总比我每日一人在这景仁宫里要好得多。”
墨离轩轻叹口气,他又如何不想让母妃芸娘重新回到宫中,只是他虽有此意,芸妃却并无这想法,“朕同母妃说过好几次,母妃都不同意,奈何母妃不同意,朕也没有办法……”
“皇上不好啦,皇上——”陆通着一身深蓝色的宦官服,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从景仁宫外跑进来,他几乎忘记要香儿通报,只惊讶着一张脸,声音更是响的很。
见陆通这幅模样,尹雪嫣慌忙推开墨离轩怀抱,坐直身子,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昏沉阴暗,天边连点晴朗日光也没,夕阳更是隐藏在阵阵乌云背后,墨离轩沉着一张脸问:“陆通,什么事情竟让你这般模样,说来给朕听听。”
陆通已然忘记行礼,他慌慌张张的用手一指殿外,天壁一个响雷轰然炸响,他声音凄惨,嚎一嗓子:“皇上,太后娘娘她……薨了!”
自太后薨后,沁雯也一病不起,她深知自己大势已去,没了太后这一势力,她不知还要怎样在这皇宫中生存下去。
天色昏沉,虽是晌午,却一丝阳光也没,整个天壁阴霾一片,连点清风也没有,沁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锦盒里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发呆,一侧绿画一脸失望的走进来,小心翼翼走到沁雯身侧,低声道:“娘娘,您病了这么久,身体还未恢复,还是去床榻上躺着吧,这外面天气阴沉沉,怕是一会就会降下暴雨来,可别淋坏了您的身体。”
听罢绿画的关心,沁雯却兀自摇了摇头,她侧首去望绿画,见她眼底一抹失望怜悯之色,已然知道了答案,却还执拗的问一句:“皇上呢?还是不肯来?”
绿画无奈摇摇头,随即细声叹口气,低首去搓两只手,半晌她叹道:“皇上这般薄情,自那贱女人回宫后,整日腻在景仁宫里,连批阅奏折都搬去了那里,娘娘您都生病这么久了,皇上他别说过来瞧上一眼,就连问候一句也没,真真的让人寒心,都怪那双眼勾人的狐狸精,她都毁容的这般丑了,不知道又用了什么法术迷了皇上心智。”
若不是因为绿画这句话,沁雯几乎将尹雪嫣毁容之事忘记的一干二净,现下她一段话说完,正自低头猛喘气,沁雯却似是想起了什么,她侧目瞧一眼身侧,复又将绿画拉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绿画一听,两眼顿时发亮,信誓旦旦的回道:“娘娘你放心,奴婢照做就是了,您早就该这样了,那贱蹄子,不收拾她怎么行?!”
说罢,绿画便一溜烟小跑着出去了,只留下身后仍旧一脸呆滞的沁雯,她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明明是黛眉玉颜,回眸一笑百媚生,看在她眼中,却只觉枯槁无味,似一张轻薄白纸,惨白颜色夺人眼眶,叹口气,她伸手拿过锦盒,将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小心翼翼拿出来,再一脸平静的将它斜插在头顶发鬓中,铜镜中的她看起来似是有了些精神。
若是没记错,这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便是那年上元节,墨离轩送给自己的礼物,可惜自那之后,墨离轩便很少送给自己礼物了,想到这里,沁雯嘴角抽动一下,复又回头去看桌上茶盏,绿画推开门走进来,将一小包东西塞进沁雯手中,“娘娘,您吩咐绿画的,奴婢都办妥了。”
景仁宫内。
尹雪嫣正自拿着手中书籍看的仔细,香儿却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她嗤笑一笑,嗔怪道:“香儿,你记忆也恢复了,现在也认得本宫是谁了,进本宫的景仁宫为何还这般蹑手蹑脚,难不成你还是害怕本宫么?”
香儿耳畔虽听着尹雪嫣的嗔怪,却并不做声,一双视线滴溜溜的转着,将一整个景仁宫都看的仔细,似是在确定着些什么,半晌,尹雪嫣见她没答话,心中已经知道她似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同自己说,于是直接开口道:“皇上今日朝中有事,没在这里,香儿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同本宫说吧,本宫不会告诉皇上的。”
伸手抚抚胸口,香儿松口气,她慌忙走到尹雪嫣身侧,见她手中那本《诗经》还在手中,心中有些感慨,想当初自己恢复记忆那日,娘娘便是看的《诗经》一书,“娘娘,刚才德贵妃身边的绿画悄悄对我说,德妃娘娘有事找您,还说不让告诉皇上,奴婢正想着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您呢。”
“德妃?绿画?”尹雪嫣将手中《诗经》放下,她微微蹙眉眉心,半晌沉默之后道:“好吧,我去就是了,看看她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娘娘……”听到尹雪嫣的话,香儿却露出一脸担忧来,她拉了拉尹雪嫣胳膊,担忧道:“娘娘,您还是别去了吧,奴婢就和她们说您最近身体不好,不能随意走动,德妃以前不知道伤害了您多少次,这一次没准也没安好心来的,您万一去了有危险怎么办啊?”
看着香儿着急担忧模样,尹雪嫣却笑了,她伸出手来反握住香儿的手,安慰道:“我没事的,若我真的好久都没回来,你就去找皇上吧。”
“娘娘,你要一个人去?不带着香儿了么?”香儿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尹雪嫣,见她郑重点点头,香儿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反复叮嘱一句:“娘娘,您可千万要小心呀!”
可不知怎么的,沁雯这里似是有着什么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叫尹雪嫣觉得非来不可,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于是,她来了。
“究竟为何?”沁雯眸光一转,她视线盯紧站在一侧的尹雪嫣,忽而大笑起来,“你竟单枪匹马一人过来?尹雪嫣啊尹雪嫣,你果然是好胆识,你就不怕我沁雯要加害于你么?”
“沁雯,你我二人就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的好好说话么,难道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争个你死我活?你知道的,我们原本可以姐妹相称,为何你总要将我逼至角落,赶尽杀绝?”尹雪嫣眸光里盛满哀拗,她轻轻伸手去擦拭眼角泪水,雪色薄纱随她动作轻轻晃动两下。
“为何?你竟然还问我为何,难道你尹雪嫣不心知肚明么?”沁雯忽而笑的大声,她已经将殿内所有下人都屏退了,就连绿画也没留下,绿画虽然苦苦央求,沁雯却并没动心,这一次,她要做的事情,已然是冒着生命危险,犯下死罪,若是还拖着绿画,来日如果有命再见,岂不是要两两相望,涕泪涟涟?
“沁雯,你心平气和一些,你若是想要吵架,本宫就回去了。”看着沁雯疯疯癫癫的样子,尹雪嫣却不想继续待下去,她总觉得今日的沁雯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这一次,她的愤怒太过于明显,往日那些虚情假意似乎也懒得用了。
“你问我为何这样,其实你明白的很,你明明知道我是爱着墨离轩的,你现在一个人将他霸占着,却还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尹雪嫣,明白说吧,我沁雯恨透你了,恨透你自以为是的善良,你脸上还带着薄纱做什么,你如今这般丑陋模样,都能够让墨离轩对你言听计从,你厉害,我沁雯甘拜下风。”
气喘吁吁的说完这些话,沁雯一张脸已然由惨白变成激动的红色,她始终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视线紧紧盯着眼前不远处的尹雪嫣,她目光里有着某种让尹雪嫣看不懂的东西,那东西不仅仅是一种浓浓的恨,似乎还参杂着一些她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若是没有看错,尹雪嫣倒是觉得,在那些浓浓的恨意里面,她似乎看到了沁雯眼中的“释然”,那是一种无形无影的力量,让她鬼使神差的留在这里,鬼使神差的没有直接掉头离开。她想,若是当初自己离开了,结局便不是这样,一切一切的发生,都来源于爱,止于由爱生恨,爱极恨生。
鬼使神差的走到沁雯身边,又鬼使神差的坐下,尹雪嫣伸出手来将正自哭泣的沁雯搂入怀中,她从未想到,有一天沁雯竟会在她面前哭泣的像个孩子,她虽然已想不起那些孩提时起发生的事情,却也还记得自己这具躯壳的真实身份,婉婷公主的身份与眼前沁雯,原来也做过姐妹的不是么?!
沁雯并未挣脱开尹雪嫣的怀抱,她就那样伏在她臂弯处颤抖着肩膀哭泣,一时之间,一整个寝宫里都似是弥漫了浓浓的哀伤气息,尹雪嫣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于是便缄口不言,只等沁雯哭够了,累了便去休息。
“我想好了,今日我们就此解开误会吧,这一切过往也并非是你想要的,这杯茶,算是我沁雯向你道歉,未曾经做过的伤害过你的事情而道歉,你若是肯同我和解,便喝下去吧。”哭了半晌,沁雯抬起头来,她伸手一指圆桌上的茶盏,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伸手拿起茶壶,将清茶斟满茶盏,放在尹雪嫣面前。
尹雪嫣原本就惊讶于沁雯态度的转变,更不禁觉得沁雯手中拿着的茶盏有问题,她犹豫再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沁雯。
见尹雪嫣半晌没有动作,沁雯无奈叹口气,她耸耸眉,将手中茶盏中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空的茶杯放在尹雪嫣面前,说道:“你怕我在这茶里面下毒?那我就先喝给你看,我沁雯说了要同你和解,便不会这样出尔反尔,”说着便又斟满一杯茶水,“这第二杯茶,你肯不肯喝?”
尹雪嫣豪迈接过茶盏,仰头便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你既然敢喝,我自然也敢,不过这茶……”一句话还未说完,尹雪嫣便已然察觉到自己刚刚喝下的茶水似是哪里不对,她额间突然冒出层层冷汗,一脸不可置信的去看沁雯,见她此刻正一脸得意模样看着自己。
“你……你在这茶里下毒?你刚才不是明明先喝下去了么?”尹雪嫣捂着发疼的肚子,苍白着一张脸,她实在是弄不明白,沁雯刚刚喝下无毒的茶,为何轮到自己,就变成了有毒的?
“哈哈哈哈,那是因为这个……”沁雯一边说着,一边得意的将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翻过来给尹雪嫣看,尹雪嫣目光呆滞片刻,她分明看到沁雯艳丽的指甲内侧有很多粉末状的东西,想必她刚才就是将指缝中的毒滴入这第二杯茶水中,骗了自己喝下。
“你……好阴险,疼……好疼……救命……”尹雪嫣喑哑着嗓子,她不知这毒竟然如此厉害,才短短时间,她便已经觉得自己浑身瘫软无力,别说是说话断断续续,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她神志不清的想要扶住身后座椅,摇晃着身体半天,还未扶到,便听见身旁殿门“砰——”的一声巨响。
“雪嫣,朕的雪嫣,沁雯,你对朕的雪嫣做了什么?”墨离轩破门而入,他大吼一声,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将中毒的尹雪嫣紧紧抱入怀中,一双眼睛再去看沁雯的时候,已经满目猩红,怒火更盛。
沁雯拍掌哈哈笑两声,“哈哈,果然是郎情妾意,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本宫刚才给雪嫣妹妹喝了鹤顶红茶,不出几个时辰,她便要魂归西天了,哈哈哈哈……”
“你……”墨离轩一只手指着正自得意洋洋的沁雯,看她那得意模样,再看怀中尹雪嫣吐血模样,墨离轩只觉自己胸腔怒火喷薄而出,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大掌“啪——”的一声拍在沁雯额头上,却见沁雯一张脸上含着笑意,眼角却兀自流下泪滴。
身后沁雯气绝倒地,墨离轩却顾不得去看,只伸手揽住尹雪嫣肩头,见她目光呆滞,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脸色苍白,嘴角满是艳红的鲜血,他伸手去探她鼻息,却发现尹雪嫣已然没了呼吸,痛定思痛,墨离轩只觉得此刻自己心中好似瞬间少了什么,他抱住尹雪嫣尸体仰头大喊一声,男儿泪汩汩流下,“雪嫣,朕的雪嫣,回来——”
尹雪嫣的葬礼被推迟了几日,原因是墨离轩要为她勾画一幅美人出浴图,悬挂在西凉国国君的陵墓中,她原本就是西凉国的婉婷公主,却一直背负着尹雪嫣的名号生活。
“皇上,殿外有人求见。”陆通小心翼翼的望一眼墨离轩,半晌才敢开口,自从尹雪嫣被沁雯毒死之后,皇上的脾气便一直不太好,动不动就要咆哮一番,直弄得陆通跟着一起受罪,是以,有事情需要通报的时候,他便学会了查看墨离轩的脸色,以确定自己是否有危险。
墨离轩停顿下手中画笔,他一脸疲惫模样,自从尹雪嫣离开后,他便再也没有睡的安稳过,香儿的哭泣每每响在他耳畔,然而看着香儿哭泣模样,墨离轩却再也没了泪水,他的眼泪,已然在尹雪嫣中毒而死的那晚流尽了。
“带朕去见见吧,雪嫣你给朕看好,若有闪失,朕拿你是问。”说罢,他放下手中画笔,叹口气,视线缓缓落在身侧平躺着的尹雪嫣苍白的面容上,看了半晌,这才缓缓走到殿外。
待回到殿内的时候,却发现陆通不知怎么的被打晕在地,而床榻上尹雪嫣的尸体却不知怎么的不翼而飞。
几日后。西凉国国君陵墓。
墨暄玉着一身玄色长衫,他侧眼看身侧女子,叹道:“你就真的这么决定了?你可知你离去之后,墨离轩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那女子脸上遮着薄薄面纱,陵墓内通风并不好,她却始终不将那面纱摘下,只是低头看自己脚尖,半晌她终于开口:“在我心里,总有一种念头,墨离轩没有我在身边,反倒会活的更好,或许你不知道,我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是命运的机缘巧合,若不是那日在这陵墓内摸到那幅美人出浴图……”
“你是指这幅?”墨暄玉视线扫过冰冷陵墓,正巧见到面前一副精美绝伦的美人出浴图,那图上女子袅袅身姿,亭亭玉立,温泉池畔升起袅袅催烟,她香肩半露,回首间清波流盼。
墨暄玉蹙眉望着那画像,复又将头转向身侧,蓦地,他终于发现那幅美人出浴图上身披一袭雪色的撒花薄烟纱裙的绝色女子便正是此刻他身侧蒙着面纱的尹雪嫣。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熟悉的美人出浴图,尹雪嫣目光盛满泪水,她抬手葱葱玉指缓缓抚过那美人出浴图的每个细节,眸光潋滟,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吹过一阵风,将她面上薄纱扬起,身后有人走近,她也浑然不知,直到那熟悉的香气钻入她鼻息,她才惊醒。
蓦然转身,偏巧撞入一个结实的胸膛,她揉揉发疼的额头,却见那人一双炙热眸眼正紧紧凝视着她,稍顷,他将她猛一用力圈进怀抱,低头喃喃道:“朕的雪嫣,你可知你离开这几日,朕有多想你?”
看见眼前景象,墨暄玉微微蹙着眉头,他忽而想到些什么,开口道:“雪嫣,你的脸上似是没有疤痕了,这是怎么回事?”
尹雪嫣一脸惊讶的看着墨暄玉,她伸手抚上自己脸颊,只觉手指碰触之处细腻光滑,肤若凝脂般,已然没了往日毁容时的粗糙,她不敢置信的摇摇头,却听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的墨离轩解释道:“你消失后,朕便要责罚绿画来着,她哭哭啼啼的递上来一封信,朕拆开来开,才发现这一秘密,你脸上毁容皆是因为沁雯,她良心尚在,于是便将解药哄你喝下,那日你喝下的鹤顶红并未要你性命,反倒是解开你毁容的解药,无人知道最毒的药竟然就是解药,不敢尝试。”
后记:墨离轩为墨暄玉选妃,但墨暄玉却坚持离开了皇宫,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墨暄玉独自一人在树下吹箫,而他手中飘舞的,正是一件已经破旧并且有一点划伤的淡蓝色纱衣,很久以前,有个女人蛮不讲理地要求他赔她衣服,后来他赔了,但是没想到她却没有明白他的心意。他望着天空,无声地落泪,紧紧地抱着那件纱衣,唤着她的名字——尹雪嫣!
十五年后,墨离轩带着尹雪嫣归隐山林,而他们的孩子墨宸则继承了皇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