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国公府议事堂,乔装打扮过的赵晋被迎了进来。
国公府里的老太君和家中此时在的能够说得上话的人都集中在此处。
除了府中的老国公爷父子和苏远等人驻守边疆以外,从老太君往下也就只有苏三叔和苏迹三人,再加上苏冷和杜文潜夫妻俩罢了。
因为事关赵晋私自返京,故而这次他们连嫁进府中的欧阳菁菁等人都没有叫过来。
“你是几时回来的?”老太君一等赵晋坐在她的右手边,立刻就急切地问起来。
“我家囡囡她去了哪里,可曾找到了?”
赵晋摇头,声音低沉:“老太君,是我不好,无用,还没有找到娘子在何处!”
赵晋的声音里满满都流露出来自责与悔恨。
悔不当初没有将娘子带在身边,被皇帝训斥一顿也好过现在到处都找不到踪影。
苏三叔道:“母亲,容之,这事儿就不多说了,且先听听容之此来要说什么!”
赵晋刚回来没多久,就立刻着手查探此事,揪出了潜藏在他们身边的密探,也查出了囡囡没死之事。
“是啊,老太君,既然容之这边已经查到了二妹妹没有出事,只是被藏起来了,那么咱们就有机会找到她。”
苏冷也劝,大意也就是说苏芷虽然不见了,但是按照目前得到的消息和分析来看,她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盲目的焦急,而是应该将现在所有的信息都整合起来,然后分析出苏芷最有可能是被谁人掳走的。
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赵晋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别人可能不太知道是谁,但是他心里却亮如明镜一般。
这个世上对于娘子这般的人欣赏之,喜爱之的不少,包括以前的摄政王也是动了心的,但是能够有那个人那样的胆子的人却不多。
“容之,你有什么想法,趁着咱们大家都在,不如说出来,我们一块儿参详参详!”
杜文潜与他已经认识十来年了,对他的各种情绪熟稔得很,看他那般,恐怕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了,因为他催促着。
赵晋心里梗了一下,看着在场的众人。
他们全老老少少全部都是娘子的至亲之人。
娘子失踪,自己焦急不已,而他们的难过却也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少,他实在不应该因为一些不必要的顾虑就将此事给隐瞒起来。
说不定,他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他们却可以!
“我先前忘了与大家说,埋在我府里那个女密探,她表面上的身份是宫里的宫女,当时是皇上强行将她们二人赐给我带回府中的!”
说到这里,赵晋的心又痛了一下:“当时我只以为是皇上不够信任我,所以这才放了两个眼线在我身边盯着我!
君子坦荡荡的,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皇上的!所以当时并没有强硬地将她们控制起来,没想到……”
一想到娘子的失踪很有可能跟苹儿提供的信息有关系,赵晋的自责就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他的心神,让他连呼吸都差点上不来。
难受一层一层如波澜展开。
“如果知道……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你,只怪她们的太讨厌……”苏冷直接划界线。
别说是赵晋了,恐怕当时就连苏芷自己都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所以大概也没有过多的束缚住她们。
毕竟赵晋对自家妹子的心,她认为别说是皇宫里给赐两个宫女,再给赐二十个这样风搔的,恐怕他的心也未必会为她们颤一颤!
正因为夫妻俩个人对于彼此之间的感情都十分笃定,所以导致两人都没有将她们看在眼里。
再加上在赵晋的讲述中,那里面还有一个搅事精宫女果儿,她一闹腾,他们夫妻俩也只会把心思多放在她身上,而另外一个便悄悄地潜伏着,等待着最关键时刻传递消息。
这便就是会叫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才是最凶悍的那一个。
“既然是宫里头派来的官探,按照道理来说,要盯着的确应该是你这个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才是。缘何会盯着囡囡一个内宅弱女子!”苏三叔是男子,多有些想不清楚这一层。
但在场的老太君和苏冷却是一点就明白了。
“专门盯着阿芷……难道,是皇上,皇上……他也太过分了吧!”苏冷看了一眼赵晋,立刻从他脸上解读到了这个信息,突然一下子捏紧了拳头,左右看看要不是长辈当场,怕吓着了他们,她这一下就拍到桌案上去了。
“啪……”不过苏冷没有拍,可上首的老太君却拍了。
“糊涂,糊涂的,他当他的一个好好儿的帝皇,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咱家支持着他赶走吧专政的摄政王,正是他做出政绩的时候,他却行如此昏招,难不成是想要做昏君不成!”
老太君怒了,作为过来人,她一下子就看透,并且也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儿点透了。
赵晋的心沉到了谷底。
身为男子,他的娘子被别的男子觊觎着,而他却无能为力……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而对于老太君的话,听着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等众人回过味来之后,却没有一个人反驳。
他们效忠皇帝,乃是因为觉得他洁身自爱,且有心为民做事,所以他们才会一力拥护着他。
可他若行此昏君之举,那么国公府的立场该是如何,那可还真不太好说!
“容之,你别想太多了,这事儿不怪你,皇帝……谁能够想得到……道貌岸然,却在背后行此让人不耻之事!”杜文潜也皱紧了眉头。
曾经他也吃过这样的苦头……
“姑姑这事儿如今既然已经确定了是谁所为,那咱们是不是就应该去把它给处理好了!”苏迹还年轻,所以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年轻人的冲劲儿。
杜文潜这个国公府中举重若轻的女婿开口道:“分工吧,我经常有事入宫,不如就由我前去宫中打探一番!”
“嗯,这是好主意,文潜经常入宫,此次进去也不会过多的引起他人的注意!”苏三叔点头。
同时老太君也开口了:“皇太后邀我去宫里御花园看新近培育出来的牡丹花,我原本是想以年纪大不喜出门为由回绝了此事的,但此时这般,那我必定要跑一趟皇宫了!”
毕竟杜文潜所能去的只有前朝和御书房罢了。
后宫内院,他是绝对不能踏足的,但是据大家的分析,如果顺和帝要将人藏在皇宫之中的话,那么在后宫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所以想要彻底地查清楚此事,那么就一定要有人前往后宫。
“既有文潜在前宫,又有母亲在后宫,那么如此分工,那必定是极妥贴的了。”
苏三叔不知不觉间便担当了此事的总负责人。
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让苏冷也可以趁机拿着她铺子里那些南洋来的物件去宫里头做做客,找找那些嫔妃们聊聊。
“有时候房间去打听的事情反而不容易得到情报,越是这般无意识的闲聊中得到的信息才是最为准确的!”
“好的,我听三叔的!”苏冷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她擅长做生意,所以名下有很多铺子,而其中便有女子最喜欢的衣衫铺子,还有她们最爱用的胭脂水粉。
以及那些从南洋飘洋过海贩回来的珍珠贝壳珊瑚玛瑙之类的好物件。
这些东西一经拿回来就深受宫中各个主子的喜爱。
所以苏冷以往只要铺子里上新了,就会往宫里头去一趟,带着那些新鲜货色,或送或卖给宫里的各位贵主子们。
大明朝的流行潮流便是从宫中开始的。
只要有人看到宫里头的各位贵主子们新近戴了什么花儿,串了什么珠串,梳了什么发型,穿了什么衣衫,民间立刻就开始学上了。
所以苏三叔有此一说,也是充分考虑到了她的现实情况的。
只不过苏冷最近却是去得少了,因为自从玉叶公主拿走了苏芷南洋那边的商路后,拿着稀罕物件儿进宫的自然就变成她了。
苏冷不想抢她的风头,便由得她去。
只不过这次为了苏芷,却还是得跑一趟的。
但其中行事的关键就是他们的行动万万不能冒失,更不能够让对方察觉到他们是在找人。
不然按照一般的习惯,可能这边越找,那边就将人藏得也就越深……
现在他们要是找不到人,到时候恐怕就更难找了!
“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娘子!”赵晋心里压抑得紧紧的,有身为苏芷相公的悲情,也有对苏芷深深的牵挂与想念。
反正此时心里百味杂陈,就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让他满满都是无法言说的酸腐感。
走出议事堂,赵晋看着天空,那天色正是在应和着他的心情似的,先前出门的时候好像看到它还有一丝丝亮光。
但是现在却一下子阴了下来,整个灰蒙蒙的像一个大到无法形容的灰帽子罩在人的头上,让人情绪瞬间就变得更加的压抑和难以言绪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但是却并没有以前那种身体好像轻松了的感觉,反而因为吸进去的是浊气,倒使得他的心中越发的难受起来。
突然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记:“行啦,容之兄,你也别想太多了,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更改的!”
赵晋回头,却见站在他身旁之人正是与他一般是国公府的女婿杜文潜。
“文潜兄!”他拱手,顺带着将自己的身体从杜文潜那十分重的手掌下解脱出来。
“我了解你现在的感受,因为以前我也经历过,当时我因为年轻,还不如你此时这么有城府,也没有你这么多历练过的经验,所以那时候还想过去死……”
杜文潜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却在笑过之后又一脸严肃地要求赵晋不许笑他。
赵晋被他茅盾的话和表情弄得脸上有些僵。
他不知道杜文潜是想要表达什么样的一个想法,不过他如果是想要安慰他的话,他想他应该不需要。
“我自己安静一会应该会好起来!”
诚如杜文潜所说,现在的他并不是年轻时候的他了,那个时候有干劲,但是冲动,不会深思熟虑,遇到问题就会陷入其中。
因着这般的行事作风,他吃了不少的苦头。
“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想跟你说说当初的我!毕竟曾经我好歹也年轻过!”杜文潜用力的大手又再次朝着赵晋的肩膀拍了过来。
这次他拍的有力,有节奏,赵晋没有躲开,生生受着了。
因为杜文潜的故事已经开始,让他只听了第一句话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刚刚之所以说我能够理解你现在的感觉,不是我想要安慰你,而是我也曾经也遇到过如你一般一模一样的事情。你现在正在经历的便是我从前经历过的!”
感同深受不过如此了!
杜文潜在经历这件事情的时候,如他所说他还很年轻,当初他刚刚高中,在翰林院历练了一年,就被调往地方任官职。
在地方上因为他刚刚从政,所以官职低微,任何一个都是他的上官,当时就有人看上了他才刚刚成亲没有多久的娘子苏冷。
那些人欺他出身低微,便想行强抢之举。
“我自从察觉到某些人的恶心思想之后,就一直严防死守的不让他们靠近我娘子,但是……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当时的我还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七品芝麻官。
哪里能够与他们相对,所以……娘子被掳,踪影全无。
当时我……急坏了!”
杜文潜并没有过多的渲染当时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他是有多么的绝望和难受,只说他急坏了。
他在外地为官,年轻,又没有底蕴,还遇上了这般作恶的上官,他心中的绝望和无奈,可想而知。
“后来你是如何找回她来的?”赵晋听着心底里的某些黑暗更深了。
原以为这个世界很美,他为官,守护的是这片美好,可惜的是天下乌鸦终究一般黑!
总是有人想要靠着他们手上掌握的权力去要求别人做什么,但是却从不去问问别人是否愿意给他们——当然,他们也不用问,因为就算问过了,别人不愿意。
那么他们的谷欠望出来了,便也会强行夺走!
“你后悔了吗?”杜文潜侧头看着赵晋的面色在一瞬间不停地变换,一下子将他的心思看穿了。
“后悔……后悔什么?”赵晋却扬唇笑了,只是这笑让杜文潜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苍凉而悲怆。
是啊,他现在的心情只能用蛮荒与抑郁来形容,又如何笑得出来,便是笑,也是苦笑,也是对上头那位失望的笑!
“罢了,你心里有数便好,我只是想要来跟你说,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切勿冲动,冲动不会解决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多谢文潜兄!”赵晋诚心道谢,拱手为礼。
杜文潜点点头,与他扬手而去。
“我回去便找机会入宫,介时我会打探一二!”
“文潜兄,若你能去御花园,还请你找一找一个叫小怜的宫女,若是……若是娘子有消息的话,或许在那里能够探听得到也说不定!”
杜文潜想到了什么,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早说人有这招嘛,咱们又何必这么麻烦。”
“那不是我刻意布置下的,是娘子心善,一次在宫里路过时无意中救下的一个普通宫女!”
所以赵晋不想随便利用苏芷留下来的人。
娘子费力想要维护的人,怎么能够让他拿去随便利用呢?
杜文潜笑笑摊手,表示他理解了。
“不会强求的,也就顺口问问吧!”
赵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再抬手看天色,依然阴得可怕,让人感觉着好像一下子就进入了黑夜之中。
赵晋将情绪调解好了之后就立刻回到了屋子里,里面的人已经其余得差不多了。
不过老太君还在,看着她拄着拐杖在地上来来回回地划着圈儿,不知道她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太君?”赵晋凑近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你快些回去吧!事儿多,你且担待着!”
老太君还是心疼赵晋的。
“多谢老太君援手!”
“客气啥,囡囡是我的亲孙女儿,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那样一个波折,这好不容易认了回来,如今却又出这样的事情!”
老太君说着重重叹息一声,然后道:“你放心,以前的事情我们操不了心,且不说了,这一次我们便是无论如何都会将囡囡给带回来!不管是谁想要打她的主意,我们苏国公府决不会同意!”
这话斩钉截铁,赵晋听了心头莫名就暖了两分,他有些激动地点头躬身道谢。
“多谢老太君!我亦有此想法!”
两个人虽然从身份从站立的姿势来看都不一样,但是此时两人脸上的神情却是一模一样的。
一样的有力,一样的坚决。
赵晋知道这就是苏国公府给他的承诺,也是他们对他伸出来的最强的援手。
他感动,但一想到这是娘子的家人,他就越发地想念她了。
“今天天色已晚,又还要等消息,总不能让我们有了消息往赵府送,此时你们府中男女主人都不在家,若有太多来往,恐怕会引人注目,这几日你且住在这里!”
“是,老太君!”赵晋恭敬地应了。
国公府很大,里面房间多的是,不过老太君给赵晋安排住的房间却是苏芷以前回娘家来经常住的房间。
据说这里还是她爹爹以前一直住的院子,后来她爹爹娶了她母亲以后,又成了两人的院子。
只是那一次南下巴蜀,两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走在前往念心院的路上,赵晋心思百转。
因而一时之间没有看到对面不远处有人正在走过来。
国公府中一向少花草,基本上都是光秃秃的大石头和高大的松柏树,就连身姿飘浮的垂柳都少见。
只因为老国公府不喜欢,嫌弃蒲柳没有风骨,只知道随风飘荡。
所以两个人尽管隔得还很远,但是却也能够看得到对方的轮廓。
洗砚倒是机灵,一旦看清楚对面那人的模样,立刻拉住了赵晋:“大人,且慢,前方那人好像是刑部尚书李立广李大人!”
赵晋脚步一滞,定睛一看,那人宽袖大袍,胸前穿着正二品的文官官袍,正志得意满地走过来。
那身姿那步伐,仿佛都带着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