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的进宫之行很顺利。
一开始苏芷以为是她身上有皇上先前给的令牌又有一身三品诰命大妆的身份标识才会那么顺利。
到了皇宫,跟相熟的内侍打听清楚了顺和帝此时正在御书房。
这么晚了,顺和帝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竟然还没有歇息。
她走得太急没有看到在黑暗阴森的台阶上跪着一人。
她跑过时,那人冷不丁喊了她一声:“娘子,你怎么来了?”
苏芷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直到身后的青离举着宫灯上前照才看到赵晋竟然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上。
“你……相公你怎么跪在这儿,为什么?”
难道他是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皇上吗?
“我没事,娘子别担心,倒是你,这个点怎么进宫来了?”问完之后,赵晋觉得自己白问了,肯定是因为他。
除了公事他很少会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平日里就算去干个什么也必要派个人回去告知她一声。
而这回他被皇上罚跪在此,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可以想至此,赵晋有些自责,他常常想把娘子藏在身后让她能够好好生生地生活下去,但是却发现事情每回都不是这样的。
越想将她藏起来就越是藏不住!
“娘子……”他刚要开口却听见御书房里传来顺和帝响亮的咳嗽声。
两人的对话生生被打断,苏芷好奇地看了一眼做了一个口型,赵晋刚刚领会就听到仅有一门之隔的御书房里传来传召声:“既然来了,缘何不进来见朕?”
苏芷一惊,他居然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想想这一路上的顺利,心下微微一凉。
起身想去扶着赵晋起来一起进去请罪,却见赵晋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表示现在还不行。
他刚刚才将皇帝惹得大怒,这会儿是在罚跪,怎么可能随意起来?
“好我先进去!”苏芷转身要走。
赵晋看向那道缓缓打开的厚重的宫门,心头涌起阵阵无法言表的情绪,紧紧握住她的手,愣是不肯放手!
“嗯,怎么呢?”苏芷不解。
“没事,你不该入宫来的!”这里并非净土,但此时宫门已经全开,里面高高在上的人已经在等着她进去,他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八盏八角宫灯将御书房照得格外明亮,顺和帝端坐龙椅上,看着那道娇俏的身影娓娓而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华丽端庄的三品淑人大妆,他不由愣了片刻。
印象中赵晋的娘子绵州县主一向以低调素雅示人,从未见过她穿过这般华丽贵重的大妆。
黑发盘在后面,雍容端庄。年轻的脸庞姿容秀雅,仿佛还是在七年前初见她的那般模样,岁月对她格外宽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给皇上请安,皇上圣安!”苏芷既然穿上了诰命服,行的也是一番大礼。
宫灯下的顺和帝抬手虚扶一把:“县主这是……”
不管他心里对赵晋和那群朝臣是怎么想的,但面前这个女子却让他迁怒不起来。
且不说她多次救过他的命,有恩于他,就见着她这般娇嫩柔弱的模样也让他不忍大声说话,唯恐惊到了她。
“皇上,不知臣妇的相公犯了何事……”
顺和帝上了年纪的眉色微微一沉,龙颜圣意瞬间涌出。
但很快早经修炼的他压抑住了内心里所有的烦躁沉声道:“你那相公性子倔得很,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朕也就省心许多了!”
苏芷挑眉,正待细问,却突然听得顺和帝再度咳嗽起来。
他不过三十四岁,可听着这咳嗽声却好似苍老如耄耋老人。
苏芷原想等他咳完再说话,却听他那咳嗽一旦咳起来就没完没了。
她忍了忍抬手端了一碗温茶递过去。
“皇上……”
顺和帝咳得弯腰,感觉心肺都咳出来了,一阵淡雅的香气袭来,他顺势接过喝了一口,喉间一温,可效果并不明显,只有一瞬间的舒畅,又再度咳起来。
“皇上,你……这是怎么呢?”苏芷吓了一跳。
她原以为他是被呛到了,可这般半晌都没压下去,定是病了。
“我这儿有清喉的薄荷糖……”苏芷刚摸出来,顺和帝便拿了过去倒进了嘴里。
一股清凉压让烧灼的嗓子顿时变得舒服了。
“咳咳……”顺和帝清了清嗓子,看着手里玉白的小瓷瓶不禁琢磨起来:这药丸看起来也只不过是小小的一颗,怎么竟有如此之神效。
“这是什么药?”他捏着一颗给苏芷看。
“用薄荷和黄连配的清肺润喉的药丸!”这个药方子最早是她在梓州县的时候为了县衙里学堂里的那些老师们研制的。
参照的方子便是金嗓子喉片。
当然只是参考了一个大概,一开始只是他们需要的时候才捏上两颗,但后来府里但凡有个嗓子疼干的人都会来她这里求上一两颗久而,久之,她便干脆与赵灵合作做了一大把放在药房里,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今日竟然在顺和帝这里用上了。
“甚是好用,朕很喜欢!”顺和帝说着就顺手把瓷瓶收了起来。
弄得苏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但想了想方道:“皇上,这一瓶里面只有几颗了,不如待到明日臣妇再为皇上多送一些过来!”
“此等好药又有奇效,你多带些来也使得,只是这些还得放在朕这里救救急!”想想刚刚咳嗽时候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顺和帝整个人都不好了,顺手就把白瓷瓶交给了一边看护的元公公。
苏芷一怔,还要再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也没有说出口。
她的眼神却是极为留恋地盯在白玉瓷瓶上,唉,这可是赵晋亲自给她买的,她这才愿意随时携带着,可现在却到了皇上手里!
“你又帮了朕一次,朕还得记你一功!”
“记功便不必了,皇上有疾,臣妇刚好会医,又恰好遇上,此乃恰逢其会罢了!”苏芷说得客气,但其实本质里的意思都是想要往赵晋身上扯。
可开了几次口都被顺和帝故意引走了话题。
两个人从顺和帝身上的疾病说起,说到她手上现在有多少特效药,又说到她的医术近来大有精进。
“皇上,赵大人他……”苏芷看看天色,天都快要亮了,很快朝臣就又要来上朝了,被人看到赵晋这样恐怕会不利。
她急于提起赵晋的事情。
但是顺和帝不是装傻,就是转移话题:“县主医术这么好,如今鲁院正已经隐居在外,县主可有想过驻太医院一展抱负。”
苏芷心头“咯噔”一声剧跳。
她想过很多遍顺和帝打断她说话的原因,但却唯独没有想过 一种。
他居然要求她进太医院——到底是她的医术太好了,还是眼前的皇帝实在是无人可用了,这才把她一介女子都给看上了!
但不管她是如何去想,她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解赵家之危。
她故意不答顺和帝的话,而是旧话重提。
但顺和帝的眼神却正在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幻。
他很不高兴:“你不回答朕的话是你根本就不愿意?”
“皇上误会了,臣妇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怕医术不精,反而坑害他人!”苏芷最为识趣,眼见着顺和帝不高兴,连忙换上一副恭敬的笑脸。
“朕在你眼里恐怕根本比不上他!”顺和帝指了指隔着一道门的赵晋。
比不上又怎么样了,他是帝皇,他拥有主宰一切的权力。
苏芷也听出来一些道道了,合着顺和帝真的变了,他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他了。
“皇上意欲何为?”她不习惯与他绕弯子。
“朕说了,县主的医术高明,又是鲁老的高足,不如就职在朕的太医院!”
苏芷眨眨眼睛,在顺和帝先前暗示这事时她以为他只是开一个玩笑而已,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竟然不是。
他是当真的,那双犀利的眸子之中满满都是认真。
难道她真的要听从他的话任职吗?“
但细细一想,虽然他没有明说,苏芷却也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趁着这个机会把赵晋留在这里,明知道以她对赵晋的感情和她的性子,她不会置赵晋的安危于不顾!“难怪,难怪……”难怪今夜戒严的皇宫对于她来说那么好进!
明白了皇帝的意图的苏芷没有再矫情下去低着头爽快的应了。
她想着反正就算她不接这个任命,到时候皇帝有了什么毛病还不是得来找她,难道她敢拒绝说不来吗?
顺和帝有些意外,他费这么多周章,可不是就想要将她给留在太医院里嘛。
太后娘娘说得对,皇帝的权势掌控得牢实不牢实,全看他的身子骨是否好,没有了忠诚的鲁老先生,就必须另寻一人,而她便是最合适的。
他原以为合肥市她那出自苏国公府的性子,应当很犟,要想说服她恐 需要费些口水。
但没想到他这边才把赵晋的事情祭出来了,就说动了她,看来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视赵晋。
也不知道那小子上辈子是做了什么事,竟然得她如此看护珍惜!
“那个……皇上,在这太医院当值……”苏芷小声地道了一句。
顺和帝“咻”地抬眸,他就知道这件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你要说什么?”他吭地一声打断,这事他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她还能拒绝。
她如果坚持不同意,他也不可能真的把赵晋怎么样,也更加不会动她。
苏芷见他瞬间变了脸色,试探着道:“我就是问问,我能有俸禄吗?”
啊……
顺和帝忍住了要挖耳朵的举动,她是当真的吗?
“我是说既然我也是太医院的太医了,我是不是跟我相公他们一般可以按时领取朝廷的俸禄?”
“赵大人可是少了你的吃穿用度?县主每月的银子内务府没有按时给你发?还是你铺子里的生意最近不大好?”
顺和帝联想了一大堆苏芷问他要俸禄的原因。
苏芷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什么皇帝,就不能盼着点她的好吗?
她不过是想着她既然身兼一职,自然就要领一份工的俸禄,不能做白工,她又不是苏白劳。
“都不是,皇上你就告诉臣妇,我有俸禄吗?”
顺和帝见她眼神清亮似乎真的只是关心俸禄的问题连忙道:“这个……有,当然有,不仅有,还给双份!”
“这个不太好吧,都是做一样的活……”苏芷关键时刻将形势还认得挺清的。
顺和帝趁机道:“怎么能跟他们做一样的活呢?你就算进了太医院也是当朕的御用太医,其他人等你不必去!”
苏芷睁大眼睛,这感情好呀,她还怕顺和帝像个周扒皮似的认为只要给了她俸禄就可劲儿当牛做马地收拾她。
那她岂不是挺惨的……
“谢主隆恩!那现在我可以给皇上请脉吗?”苏芷惦记着还在外面台阶上跪着赵晋,想要先给他卖个好,这样提起要求来才恰当!
顺和帝垂了垂手探了些出来,正合他意。
苏芷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以后又有了太医院太医的名头,顺和帝身上的病迟早是要落在她手上的,也不敷衍,将望闻问切挨个进行了一遍,又去仔细地看他的舌苔和喉咙。
一番诊断,心里便完全有数了。
“皇上龙体安康,大事没有,只是有些小问题!”
说来也是郁闷,这顺和帝什么毛病不好得,偏生是个大扁桃。
只要平日里稍微不注意就容易感染风寒,接着扁桃体就会出来做妖,发个炎红肿个什么的。
这样一来,顺和帝又会发烧,咳嗽“一条龙”服务。
“能治吗?”顺和帝说着这头就开始咳嗽起来。
听着那响彻心肺的咳嗽声,苏芷柳眉紧皱了起来。
啧啧……
“治当然能治,只是需要配药!”顺和帝想要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她也如他所愿地被他算计到了了,她想要离开了!
毕竟家里还有一堆事儿了,赵灵失踪,赵煦下大牢,家中又有孩子……
她可耽搁不起。
“行,你配药去吧!”顺和帝又摸出了玉白的瓷瓶倒了一颗薄荷药丸吃了,咳嗽症状再度缓解。
“配这药我一个是没有办法的,得需要帮手,不知皇上可允我去寻这个帮手?”苏芷不客气地提要求。
她算是看出来了,顺和帝是个再惜命不过的人,尤其是现在他刚刚才攀爬到他想要到达的顶峰。
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你想要谁,朕这宫里头有的是人,甭管宫女嬷嬷还是太监侍卫都由是你选!”
“皇上说笑了,臣妇替皇上制药要他们做什么,又不熟悉工序,什么都得现教,不得累死臣妇吗?”苏芷指着开了一条缝隙的宫门外:“上次这药就是臣妇的相公和小叔、小姑子一块儿帮着臣妇做好的,这次也是一样!”
说到赵灵,苏芷的心痛了痛,也不知道云柏那边可是有了消息!
顺和帝迟疑了一下,喉咙里一痒又差点咳嗽起来,苏芷连忙往他嘴里搁药丸。
顺和帝实在是不愿意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便点头同意了。
苏芷又趁机说了赵煦眼下的情况。
听说他居然因为那么一件小事就把自己折腾进了顺天府尹的大牢。
顺和帝点头特地命身旁的侍卫与她一块儿去查清楚赵煦的事情,还特地交待,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就还是赶紧让他回去。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苏芷的心情说不上来有些小小的复杂。但终归是高兴的,甭管顺和帝将她留在太医院的计划是什么,她都不会怕!
她只记着今夜她入宫的两大任务,一是寻找赵晋的事,二来就是解决赵煦的事。
眼下赵晋的事情已经了了,而赵煦的事皇上也答应了,相信很快就能解决。
她在出去经过赵晋时,拉了他一把悄悄地道:“快,我们回去!”
此时天上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按理来说此时正是赵晋要上早朝的时候了。
不过因为苏芷的求情和制药的紧迫性,顺和帝已经暂时免了他今日的早朝。
“咱们快些去顺天府!”苏芷拉着赵晋飞奔而去。
她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去救赵煦的。
有了顺和帝派过来的手下侍卫和手令,赵煦很快就被带到了苏芷和赵晋面前。
这边还没有开始,那边就听说孟家派人来了。
“是孟青翼吗?”苏芷皱眉。
她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莫名的反感,不想听,不想看。
身旁的赵晋却上前一步小声道:“不是,是孟老将军来了!”
“二小姐……”孟老将军也不知道是真的老了,还是被人叫老了。
此时的他身穿一身石青色外衫,眉色浓厚,但脸上风霜太过,皱纹层层仿佛被人拿着刀子割过,一层深地一层。
他来时没想到会见到苏芷和赵晋二人,甫一看到夫妻二人,他在愣怔片刻的立刻反应过来,老态龙钟地走到两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小姐,老夫教子无方,以至他惹下此等大祸……”
孟则平很后悔为何没有好生看着自有儿子,让他冷不防就做了这些事情。原本他在东海一役中立下大功,他与有荣焉,后来他闹着要求个赐婚,他们老俩口也是欣喜若狂。
老伴儿还说他们的儿子终于开了窍,知道要娶媳妇了,他们老孟家要留后了。
可万万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么一桩乱七八糟的事情。
——辜负了赵灵,弄得她到现在都下落不明,这就罢了,竟然还趁着她失踪,将她的亲弟弟送进了顺天府的大牢里,这事儿换作是谁人恐怕都没法子理解吧。
他也不能!
他当时听说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那小子绑回来好生抽他一顿,再来问个仔细明白。
可当他派人去寻的时候却被告知:孟青翼不见了。
孟则平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奶奶的,他那儿子还真是坏了良心,他要不心虚能跑吗?
想想幸好有赵晋派人通知他这些事,他才赶得及过来救他。
到了才发现,人家年轻小俩口居然已经找到了皇上的关系,马上就要将人给放出来了。
见到他们孟则平就是一阵自责惭愧,他对不起他的老上司呀,他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前头一直在战场上执刀立马,保家卫国,上对得起天地君师,下对不起家人百姓。
可没想到却养出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老将军不必多想,此事说起来也是煦儿处理不当!”赵晋上前扶住他。
孟青翼有万千不对,他们都不应该算到孟则平身上来。
不说他的累累功绩,且说在蜀地时他带兵一而再再而三救他们于水火之时,就理应被铭记。
“事儿我都问清楚了,乃是犬子之过……”孟则平依然将所有的责任都放到了孟青翼身上,至于赵煦拿着刀子伤人之事,他压根连提都没提。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苏芷想不通去瞧赵晋,却见他已然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一旁的顺天府尹在一旁乐得看两家握手言和。
这两家人都是京城的新贵,要不是此事闹得太大,又有宫里的人强行插手,他根本不想多管。
像这些事情一般来说都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下面的人遭殃。
还好他如今遇到的是赵家和孟家,这两家相对来说都跟他有交情,为人也都通情达理。
当着两家人的面将此事了结了,送两家人出来时,秦府尹卖了个好:“此事原本不至于闹得这么大的,但因为有宫里头的人插手了!”
此事原本他可以不说的,但是总觉得这其中不简单,左思右想决定还是说出来的好,以免以后发生更大的麻烦。
宫里的人插手了,赵晋眉眼轻拧微微眯了眯。
看来是有人真的瞧他们不顺眼,这才费力织了好大一张网来让他们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