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面沉如水,拧着眉头又不笑,整个人显得无比的严肃深沉,苏芷了解他,对他倒没有任何害怕的,丫丫心头却有些小小的打鼓,而梁夏则表现得有些忐忑了。
他心道先前在刑部大牢里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在他面前没有立刻说实话,甚至还假扮被绵州郡主催眠,会不会已经惹得他不快了,而这信又是谁人写来的?
正当梁夏心头揪得紧紧的,浑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见得上首的赵晋扬唇笑了笑:
“你很聪明,不过终究太年轻了,还算好,你到关键时刻到底还晓得保护自己,不然我可真怕现在要给你收尸!如此就没有办法给我家大舅子交差了!”
赵晋挥了挥手里的信函递给身旁的娘子。
苏芷接了瞧过,不由笑了:“大哥还真是管得宽了,生怕你不管他,不过他这信却是来得有些晚了点,要不是咱们丫丫先前坚持,咱们这会儿才赶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丫丫一听是自家大舅舅写来的信,也仰着小脸想要看一看。
苏芷一见这件事情地都参与到了这个份上了,这信也就没什么不能看的了。
便递给了他,其实信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先是中规中矩地打招呼,然后是说了一番如今西疆边境的大概情况。
战事还是有的,只不过都是小规模的,毕竟吐蕃一向野心勃勃,没有那么容易就震慑到。
而北狄因为其大王子殒命西疆,对他们是深怀仇恨,又因为现在是冬日,他们到了一年最为难捱的时刻,所以为了生计也不得不出马队来掠掠村庄,打打牙祭。
但有苏远带着一干好儿郎们如今镇守着连续,大的便宜他们却也捞不到,只是时不时地派人侵袭,有些惹人心烦罢了!
信中苏远话锋一转,说到边疆之事他是手到擒来,但如今只有一件烦心之事。
那就是让他格外看好的一个后生少年在京城里出了点子事,让他能帮则帮一把!
“出了一点子事……大哥倒也会说话!”苏芷笑着捏了捏信函。
“大哥有令,我岂敢不从!”赵晋朝她眨眼睛。
其实在听完了梁夏所有的事情之后,便是没有苏远的这封信,他也不会置他于不顾。
他既任大理寺卿,便就要为此做出一些事情来,而不是在此任职之上由着旁人胡来!
“你暂时先回去歇着,这事儿我管定了!”赵晋挥手。
梁夏躬身行礼而去,临走时他感觉到了一道目光粘乎乎地粘在了他的后背上。
人一走厅堂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赵晋瞧向苏芷,苏芷则瞧向丫丫。
丫丫去看向了厅堂之外一个正在缩着头往这边瞧的丫环。
看到她打手势,丫丫这回倒是舍得走了,起身行礼道:“爹娘,我还要回去处理家事,你们先忙着,我回去了!”
苏芷晓得她其实并不轻松,每日里也是忙忙碌碌的,今日这么一出门,回去也得忙活好一会儿,便叮嘱她一句,让她有些事情能够先入下的便放下,不必着急在今日办完。
“不行啊,这会儿都年节了,咱们还有好些年礼没有送出去了!”丫丫兀自着急着,边说边离了厅堂。
走到僻静处,那小丫头小声道:“小姐,梁大小姐来了!”
丫丫睁大眼睛,她看着小丫头那么着急来请她还以为是管事的那里有些不能决断地事情需要她出马了,没想到竟是她的小姐妹来了。
她拍拍她的肩:“是这事啊,那年礼的事儿可是处理好了?”
“原本浣娘姑姑是想等到小姐您回来再说,但大小姐听说了,就说这事儿她很熟,让吩咐下去了,如今浣娘姑姑已经着手去办了!”小丫头灵芝伺候她也有些年头了,从一开始的畏畏缩缩如今倒也大方起来了。
听说这事儿有姑姑亲自插手,丫丫一下子放了心,心无挂碍地与她一同去见梁真真。
梁真真比丫丫大一岁,不过个子却不如丫丫高,她的身形有些胖,脸吃得有些圆乎,眼睛倒是水汪汪的,扎着两个双丫髻,正坐在她房间外的花厅里着急地等着她。
远远看到她就立刻奔了出来:“丫丫妹妹,我听说……我听我三哥说你们去过刑部大牢了?我大哥在哪儿,他现在还好吗,他会不会死呀!”梁真真边问都快边哭出来了。
丫丫心里头一软,原本她此行只是想跟替梁夏跟她报个平安的,但见她着急成这样,心里头便起了一个想法,只是这事儿还得经过爹娘的允许才行,此事事关重大,她不能擅自作主,便招过灵芝附在她耳边小声吩咐了一句。
灵芝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但在自家小姐那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的直视之下她不敢违抗,连忙一路小跑着又跑回了主院,跟自家大人、夫人说了小主子的意思。
“拜托丫丫救梁夏的正主儿来了?”苏芷听得这些小小丫头们却一个比一个精明,不由觉得好笑:“咱们是让他们见一面还是……”
赵晋思量片刻尔后道:“见吧,让丫丫派人在旁边守着!”
他的态度很明确,见面可以,但是必须不能是在私底下的,而是要当着他派的人的面见。
灵芝得了准信儿,连忙又一路小跑着回去回话。
有了爹娘的准话儿,丫丫胆子大了一些,拉住着急得红脸脖子粗的梁真真小声道:“真真姐既然想知道你家大哥过得怎么样,不如我带你亲自去见一见?”
梁真真大的眼睛一睁,煞时就成圆圆的球形了,脸也是圆乎乎的,让人瞧着平白多了几分喜庆劲儿。
“我……我真能见到我大哥吗?可是我三哥说了,大哥被关在刑部大牢,上次去见上一面已经把他攒下的人情全用光了,以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你……能行吗?”
不是梁真真不相信,只是上一次他们兄妹私底进入刑部大牢见梁夏一面,那可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她不相信比她还年幼的丫丫能够做到,除非她爹娘……
对,一定是她爹娘!
她想着不由兴奋起来,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再探刑部大牢的准备,却被丫丫带着从花园的青石板小径一路穿梭到了前院。
然后指着里面一间遍植松柏的小院了道:“你大哥就在这里面!”
“啊……”梁真真此时脸上的表情再度精彩起来。
她有太多的不敢置信。
要不是推开门就看到了听到外面动静正往外走的大哥梁夏,她还会继续以为丫丫是在涮着她玩儿。
毕竟这个小丫头别看她平日里挺正经的一人,但偶尔有时候也会跟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所以对于她这般托大的话说出来时,她下意识地不相信。
毕竟三哥说过,要从刑部捞人,尤其还是被某些人刻意交待过的,这无疑更是难上加难。
可现在大哥梁夏就在自己面前,身材笔挺纤长,容颜清新俊美,一身黑色劲装将之紧紧包裹,更显出他身姿的俊秀。
“大……大哥?”她记得当初在大牢里见到他时,他一身的伤痕,脸上也脏污不堪,但如今芝兰玉树的,她反而有些不敢认。
“真真!”看到梁真真,梁夏也有些奇怪。
丫丫见着这兄妹俩见面,想来他们定是有话要说,便欠身道她先出去,一会儿再回来,这是要给他们机会说悄悄话。
梁真真自然是感激一笑。
但梁夏却下意识伸手拦住她的去路,看她一眼温和地道:
“不必了,外面冷,我瞧你穿得多,恐怕也是怕冷的,还是去屋里吧,刚刚云队长命人给我生了炭炉!”
丫丫犹豫了一下,她原本还想着要怎么样找个借口把灵芝留下来偷听他们兄妹说话,毕竟这是爹娘的交待,她不能为了姐妹就全然不顾爹娘的意思。
但现在这样就好多了,她也不必费力找借口了。
而且梁夏这般坦白,也让她放心了几分,想着等会儿去跟爹娘回话,她也能够多些底气!
一行三人再加一个小丫环灵芝进得房间,墨色锦帘一掀便是一股热浪袭来,打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让人十分舒适。
三人分主次坐下,丫丫为了不打扰他们兄妹俩叙话尽量不开口,由得他们兄妹俩尽情地说。
不过这俩人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少,彼此之间虽然感情还算深,但共同话题却并不多。
而且她发现梁夏其实并不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
他除了回答梁真真提出的一些问题以外,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着的,所以整个主场似乎都是梁真真在活跃地找话题。
一会儿说到西疆,一会儿又说到他们家里以前小时候的事情。
但见梁夏似乎都不是太感兴趣,她又识趣地换了一个,终于说到了梁春。
“二哥哥这么几年跟我们来往的少,上次我在长公主殿下的婚礼上看到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他了。他胖了,眼睛又小,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们梁家人!”
梁真真似真似假地吐槽着梁春的长相。
丫丫细细地看了一眼他们兄妹俩,发现他们的眼睛似乎都挺大,不管是胖乎乎的梁真真,她也有一双睁开时大若铜铃般的眼睛。
而梁夏就更不用说了,他本身瘦长纤细,劲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肉,那双眼睛大而深邃,而且他的瞳仁似乎……
丫丫拧紧了眉头,他好像是重瞳!
“他也许本就不是梁家人!”梁夏的语气冷静得让人害怕。
但这话却像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一般,惊得梁真真顿时就愣在原地。
而先前因为跟着爹娘听过一段故事的丫丫反倒还冷静些。
她与梁真真不同,梁真真是被吓到了,而她却更多的是对这个仅比她大四岁多的大哥哥有些同情。
似她这般虽然少时波折颇多,但好在爹娘疼爱她,而在离开父母之外的那几年也有一个视她宝贝的曾祖母和亲祖母,并且还有一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白泽叔叔……
所以她从未体会过如此苍凉的事情。
弟弟不是亲弟弟,那么母亲便是背叛了他们这个家,野种弟弟就是实锤!
“大哥……那……那这事儿,可梁家还握在他手里!”
梁礼伯是梁家的族长,那么他的嫡系后代自然理所当然地掌控着他留下来的一切,而身为嫡长子的梁夏莫名出走,这才便宜了身二嫡次子的梁春。
“迟早有一日,他会还回来!”
梁夏嘴里吐出的话狠决,但语气却一直能够保持住一点儿波澜都不曾有。
他这般镇定反倒显得梁真真的反应过于大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看向丫丫,见她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了然,便明白这些事情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刹时也不觉得丢脸难过了。
她只是担忧梁夏的事情应该怎么解决。
梁夏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看向丫丫。
“真真你放心!”丫丫没有让她失望温声解释:“此事我爹爹已经答应替梁大哥处理!”
梁真真含泪点头,对着丫丫福身:“丫丫,谢谢你!”
梁真真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丫丫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娇羞地抿唇笑着。
却不想这抹笑看进了一直瞧着她的梁夏的眼中,他那冷峻而绝美的容颜上顿时显现出几分温情来。
丫丫!
梁真真在完全确认过梁夏的安危后,拉着自己的小姐妹好生地谢了又谢,这才含了一泡眼泪离开,临走时还欢喜地说要把这件大喜事告诉她三哥。
不过这话却被梁夏阻止了,他不让她告诉任何人:“赵大人自有筹谋,你们无需插手!”
梁真真也知道分寸,慌忙点着头同意了,别的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大哥还好好地活着,这就好了!
这边梁真真一走,丫丫便也准备回去了,虽然家中送年礼的大事被姑姑接手解决了,但尚有些琐事还需要她去处理。
但她刚抬脚,突然听到屋内响起梁夏清冽的声音:“丫丫!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丫丫一惊,条件反射点了点头:“当然,这是我的小名,跟我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亲近的人……”梁夏反复地念着这句话低低地笑了。
只是他的声音太低,丫丫有些没有听清楚,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了,本着友好待客的本分,她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梁大哥你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只要府里有的我都能给你找来!”
梁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复确认她的话:
“只要我要的,府里有的,你便都愿意给我吗?”
丫丫没明白这个比她大四岁多,却心思多到极致的少年的话的意思,只以为他是需要什么物件便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嗯,很好,我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只是这块玉佩一直跟在我身边许久许久了,我想替它找个荷包装着,不知道丫丫妹妹这里可有合适的?”
丫丫瞧见他从脖颈上拿出一块墨青色的玉来,那玉在自然光下泛着冷光,但被他递到手上时却有一股暖意融融地生出。
她惊呼一声:“天啦,这是块暖玉!听说好贵重的哦,那是应该弄个好的荷包给它装起来了,不然碰碎了多可惜!”
听她认同,梁夏别有心思地笑了,还用力握住了她小小的手指,一字一顿道:“那就有劳了!”
丫丫此刻自然不会想到这玉佩拿在手里容易,可再要还回去却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然这事儿不仅丫丫没想到, 就连一向聪明慧极的苏芷在前期也没有察觉到。
毕竟梁夏再成熟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罢了,虽说他可能已经懂得一些男女之事了,但是丫丫却尚小,他不至于那么秦兽,居然谁也没有看上,直接看上了她的宝贝女儿!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赵晋既然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赶在大年节的,也是派出了多方人手前去查探。
且不说查探的结果怎么样,眼见着除夕便到来了。
那一夜倒也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一大家子就聚在一起过了一个年。
梁夏因为身份敏感,本来在赵晋的安排下他可以离开一会儿赶去梁家二叔家过除夕的,但他不愿意,便厚着脸皮在赵府蹭了一个年过,甚至还接下了赵晋和苏芷准备的红包。
不过因为他为人心思深沉,当着人多的时候又不爱说话,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和苏芷也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晚辈,谁都没有想太多。
场中只有丫丫觉得有些不适。
为什么那个叫梁夏的大哥哥的目光总是锁在她身上?
尤其是在大年初三当傅青渊带着他们家老大前来拜年的时候,因为她跟傅家大哥哥多说了几句话,或者因为傅家大哥哥说的笑话太好笑了,她就笑了几回,就引得梁夏不停地瞅她。
还甚至拿眼刀子飞傅家大哥哥,吓得才满十岁的傅家大郎再也不敢多呆,跟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老爹溜到书房里去了。
“今儿个你怎么不去找丫丫玩儿?”在书房里看到了傅家大小子的苏芷不由有些奇怪。
以往傅青渊带着人过来的时候,这小子是从来不肯跟着他父亲在书房里呆着的,总是借机出去瞎转悠,这回倒是乖巧了。
傅家大郎自尊心强,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他是因为害怕他们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哥哥那杀人般的眼神才躲过来的。
他只是捧了一本书,装模作样地说他娘亲近日教导他要多读书,以后要像赵伯伯这般考个状元郎回来!
苏芷笑了笑,但很快心头又爬上一抹隐忧。
李思容如果正常着这当然是好事,可据刚刚傅青渊带来的消息说她如今还是一心只活在她的五年前。
为了配合她的演出,如今他们家的二丫头都被送到李家去养着了,不然李思容一看到就问她是谁,甚至还怀疑她是傅青渊跟后院的小妾所生的庶女。
就这般闹腾了几回之后,由苏芷建议暂时还是先把二丫头送走,免得刺激到李思容。
毕竟现在她一时之间也是拿她的病没有办法。
而今日前来赵府,原本是夫妻两人带着儿子一块儿来的,可李思容突然染了风寒,傅青渊只好劝她留在家里,自己趁着过来赵府拜年,再求些药回去。
苏芷早早就想到李思容了,与赵灵在年前的时候给她配了一些,不过用是能用,但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
“这是心病,用句老话说的,心病还须心药医!”苏芷叹息一声。
傅青渊眼底又是一抹黑沉之意泛出。
赵晋看着不由得摇摇头长叹一声:“傅兄,那人已经处置过了,结局并不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
傅青渊心头一震,一股无名怒火悠悠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