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响一声,赵晋眉头紧皱,冷声问道:“外面是谁!”
木门轻轻地动了一下,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中间挤出来,她穿着玉兰色的衣衫,下面搭配了一条缎面百褶裙,裙身上绣着振翅欲飞的蝴蝶。
“丫丫!”苏芷看了一眼,无奈地唤她,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
“娘……爹,我……我不是故意的!”丫丫之前处事被苏芷用委婉的方式指出过并教导过之后,已经十分具有自觉性。
一见自家娘亲表情不对,立刻上前来撒娇,解释她真不是故意在这儿偷听的,她是有事要来求她和爹爹的。
“既有事找爹娘,怎地不进来,躲在门外听像怎么回事?”苏芷拍她手背,这丫头虽然平日里鬼灵精怪的,但也绝对不会是随意偷听的人,今日这般做肯定是有原由的。
“我……其实我……也是巧了,我本来有事来找爹娘,可刚走到门口,就听你们说到一个我认识的名字!”丫丫一番解释,却让苏芷越发不明白了。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先前跟赵晋有提到过的名字里面只有梁夏和梁礼伯和那梁李氏。
但这几个人与他们一家人并无来往,所以丫丫怎么会知道?
“你认识谁?”赵晋很少有机会关心自己的女儿,此时忍不住出声询问。
看到丫丫一天比一天长大,他既有一种老父亲的骄傲与自豪感,又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担忧。
以前忙于公事没有多加注意,但现在却突然发现自家的宝贝女儿长大了,想当初他的妹妹赵灵也是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突然生出了几分叛逆之心。
还差点被坏人与贴身丫环合起伙来骗钱骗身骗感情。
他那个时候刚刚在梓州县上任,一切都是乱的,只得整日里忙于政务,幸好有娘子在旁边盯着,才最终阻止了赵灵那傻丫头干出傻事来。
不过此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最终也是完满地解决,但是那样不美好的记忆却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深。
因而一听到丫丫这里有让他们不可控的事情立刻就急了。
“爹爹……”丫丫不满意他露出那么严肃的面容,撅紧了小嘴朝他撒娇。
虽然这个爹爹在白日里不寻常看到,但是她却知道,他依然是最爱他们姐弟的那个人。
“刚刚你们说到的梁夏,我听过他们的名字,其实,我今日过来找爹娘,也正是想要与你们说说他的事情!”丫丫主动起身给他们泡了一壶茶水,挨着倒了过去。
苏芷看她做事细心有条理,倒也没有阻止,而是充分享受着生女儿有小棉袄的温暖,时不时地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听完才知道丫丫果真听过梁夏的名字,当然她与他全部的交集也只仅止步于听过他的名字几次。
人她却是从未见过的,这一点丫丫说出来的时候,苏芷是相信的。
毕竟丫丫看似是放养长大的,但是自小带着她的青园可是她最信得过的人。
对于丫丫的一切她都会不定时地汇报。
以前是事无巨细的说,现在苏芷不想将她控制得太过分,免得引起她的反感,才只让她挑一些她与外面人接触的事情说。
故而对于丫丫的社交圈她十分熟悉。
她很确定丫丫的确不认识叫梁夏的人,但是既然思路打开了,往这方面想了的话,苏芷却不由得想起了在丫丫的那些朋友中隐约好像有个姓梁的。
但肯定不会是男子,更不是什么少年。
“娘,你别猜了,我的一个朋友!”丫丫正是为了这事而来,自然不好在她面前卖关子,径直告诉了她结果。
她认识一个叫梁真真的朋友,她今年十岁,是当初苏芷为她所请的那个学琴的老师的学生。
二人因为在学琴之上有很多共通点,因而时常会被两人共同的老师提及到。
久而久之,提的时候多了,两个人便对彼此都有了印象,慢慢地还递了帖子聚了会,来往几次过后,二人发现她们不仅仅只是在弹琴上面有可以说的,还在别的方面也有很多共通的地方。
比方说两个姑娘都是年纪轻轻的,却对家中的生意感兴趣,只不过并不是每个父母都似赵晋、苏芷这般的。
孩子还不满十岁,不仅把偌大的一个家的管家权交给小小孩子,竟然还能随随便便地拿出一个铺子来给她练手。
这一点很惹得梁真真的羡慕。
尤其是她在家里的地位不如丫丫多矣,所以跟丫丫在一块儿之后,她觉得能够学到很多东西,便渐渐地越发喜欢与她赖在一起。
这些事情苏芷自然是清楚的,但是她当时只注意到她叫真真,却不晓得她姓梁。
还是很偶然的一个机会听了她的名字一回,当时却也没有往心里去。
“梁真真找你……不对,他们都姓梁,是不是认识?”苏芷只在脑子里稍微过了一下,思路立刻就打开了,大胆地猜测起来。
丫丫眨眨眼睛,对于自家母亲这般聪明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将实情一一道来:“我今日过来便是受了真真姐姐所托,那位……梁夏便是真真姐姐的大哥……呃,堂哥!”
梁真真显然早就知道了梁夏家里的事情,对于他被抓的情况她也十分清楚,但是她却始终不相信大堂哥居然会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娘,所以她才会以如此年少的年纪为他想办法,为他奔走。
可能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会把主意打到丫丫这里。
不过看到桌案上的卷宗,再看看一脸认真地丫丫,不得不说,这位梁真真和梁夏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可以说丫丫再晚来一会儿,这个卷宗很有可能就会立刻被拿走。
虽然赵晋起过要查探一番的心思,但是在这年节时分,不说他现在正在休沐,就光说朝堂之上已经封印,他就算要插手,也得等一等,不然过程是会让人极其难忘的。
但是有了丫丫这么一说,赵晋却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一个小丫头居然都能够为他鸣冤,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冤!”
也许之前他可以暂时不管他怎么个冤法,一力将此案压下,但是现在这一刻却颇有些压不下去了!
不说自家娘子和宝贝女儿正眨着两双相同的大眼睛看着他,就光是他自己也起了好大的兴趣,他是势必想要去探一探究竟的。
赵晋也不避讳,当着丫丫的面又把先前那卷宗捡了回来。
说他近几日休沐,刑部大牢里想来守着的人也不多,正好闲来无事,倒不如走这一趟!
一听他说去就要立刻去,苏芷不由起身去拿披风,然后强烈要求一同去。
对于她的要求赵晋向来舍不得拒绝,这一次也不例外。
而一旁的丫丫也试探着小声说她想要跟着一块儿去。
对于她的要求,苏芷当然是不愿意的,那刑部大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阴暗潮湿就不必说了,刚进门子就是一股恶臭味,令人闻之欲吐。
别说是丫丫了,就连她去过当天夜里回来睡觉都被吓得有些睡不着,起码要缓个几天才能从那些阴影中摆脱出来。
但是丫丫的态度却似乎十分坚决,虽然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她并不敢用过于刚毅的办法,但是眼神里却透着坚毅。
她想去,她要去!
“真真是女儿最好的朋友之一,她以往与我关系密切,却也从未有过求我的时候,这一次我相信她肯定是真的遇到了难处,才会这样……”
事实上梁真真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想要寻求帮助的情绪,但是好几次之后她都欲言又止了,因而当时丫丫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但是当她总算是忍不住说出来的时候,她当然也更能够意识到她的无奈与想要救人的急切心情。
“让她去吧!”苏芷最后自然忍不住先心软,她抚摸着丫丫的头:“恐怕你得先有个心理准备,那牢里可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
丫丫一听她松口,立刻兴奋起来,连连点头说她省得,不会给自家爹娘丢脸。
此时苏芷当然是将信将疑的,毕竟那地儿可不是普通人能去的。
大牢嘛,除了修建得阴森恐怖以外,里面的环境也是让人难以忍受,她或许可以选择相信丫丫能够接受那样的气氛,但怕她受不了那些味道,故而在临走前苏芷特地塞给了她一个袪除异味的药包让她随身携带,如果受不了就拿出来闻闻,效果很好,可以持续许久。
丫丫是个乖觉地,并没有因为是自家娘亲就认为她对她好是完全理所当然的,而是甜甜地道了谢,一手拉了赵晋的手,一手拉了苏芷的手,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
时近年节,街面上的路人渐渐多了起来,或是采购年货的,或是走亲戚串门的,来来往往全是大大小小的马车,因而赵府的马车开上街头倒也不打眼,只是最后停在刑部大门前面时才开始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不过赵晋一行人既然一行人是奔着刑部大牢来的,而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了低调不了,故而也没有办法,就算再高调再引人注目他们也得进去。
刑部大牢,就跟大明朝所有的大牢是一样的,阴暗潮湿,霉臭味是铁定的标配。
再加上时不时用刑时传来的犯人的哀嚎声,听得人后背阵阵发麻。
不过据常常来此地的赵晋所说今日这些声音还算是少的,因为毕竟挨着年节了,狱卒也要空出一部分回家过年,故而这里只有一些在此值班的人,他们没有审讯的权利,最多挥着鞭子打着人发泄心中不能回家的愤懑罢了。
在走过长长的巷道,终于在中部看到了一个挤满了人的大牢。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挂在墙壁两侧上的油灯亮着,那光幽幽地在偶尔吹过来的穿堂风中抖动着,看那影子就像有人时不时地在它身旁吹风似的。
“大人,夫人,这里就是关押你们要找的梁夏的大牢了!”领路的狱卒恭敬地垂手躬立,然后在得到赵晋的示意后粗着嗓子朝里头喊了一声:“杀母案梁夏,该你出来了,有大人提审!”
话音落后,里面良久也没有反应。
苏芷不由得看向脏乱差人挤人的大牢,那里面就像下饺子似的人堆着人,每个人只有一小块可以屈膝而坐的地方,天气虽然冷,但是因为长久以来吃喝拉撒都在一块儿,这里的味儿实在有些不好说。
其实迄今为止,苏芷自进入这里,她就一直是半摒着呼吸的,根本不敢放开了像往日那样正常的呼吸。
不过三人中,赵晋还好,毕竟次数来得有些多了,而丫丫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正常,这一点着实在让人惊讶。
她只是把目光全都集中在半天没有动静,然后狱卒实在耐不住打开了门亲自进去拉出来的一个少年身上。
他个子很高,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才十三、四岁,那么光是这么看着个子,苏芷起码会认为他有十六七岁。
而且他的体格也非常的健壮,只是那张脸上显出的是无限的冷漠,给人的感觉他仿佛就像一块盛着冰块的容器,还没走近,就已经满满地散发出生人勿近地气息。
“走啊你……怎么地,不要仗着你年龄小还是个哑巴就在这里横啊!”狱卒对于他的不配合让自己在其他部门上官面前丢了脸十分不痛快,对着他又是瞪又是骂的,但是这期间苏芷却一直都注意到了他,不管他嘴里是如何的骂骂咧咧,但是除了一开始扯他衣摆的时候以外,他的手却一点儿也没有触碰到那个少年的身体。
似乎他就是有意在规避这个事情似的。
苏芷不由蹙了蹙眉头,轻轻推了一把赵晋示意他看。
赵晋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也注意到了,而且因为他不怕腐臭味,所以走得比苏芷近,看得比她更加清楚。
不仅仅只有狱卒不敢接触那个少年的身子,就连刚刚那些大牢里面的人,也都是下意识地远离着他的。
他眉心紧拧,突然想要试试触摸他的身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伸了伸手,一旁的苏芷一直关注着他,一见他动立刻就扯住了他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然后悄悄地指了指站在他们侧前方的狱卒,他还在凶神恶煞地骂着难听的话,不过他的站位却引得苏芷不得不多想了一些。
所以她拉着赵晋退到了狱卒那一边,三人跟着出了大牢的范围。
伴随着一路昏暗的灯光,终于走到了大牢外的刑讯室。
这里是刑部的外院,此时阳光充足,照得苏芷觉得一身都舒畅起来了,只是那刚刚从大牢里适应了昏暗环境的梁夏来说却不由自主地眯紧了眼眸。
正是这个时候,苏芷朝赵晋身后的云树眨了眨眼睛,云树突然出手,脚下一滑,摔倒下去,那滑倒的脚好死不死地就把那狱卒给绊倒了。
伴随着“啊……”的一声他倒在了梁夏身上。
见证结果的时刻到了,苏芷几乎是不曾眨眼地盯着。
但是就算是这样她却还是没有看到那少年梁夏到底是怎么出手的,他竟然将那狱卒一掌拍飞了。
幸好这里空间小,狱卒飞起立刻就被旁边的木架子挡了一下摔了回来。
赵晋示意云树起身,他假模假样的上前关心了两句,惹得那狱卒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心里头有怨气却也不好发泄。
尤其当他抬头看到赵晋正一脸了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彻底地虚了,嗫嚅着解释:“这个……这个哑巴不大听得到声音,但是力气却奇大,而且谁碰他他就摔谁……我们这里有好多人都被他摔过!”
不仅仅只是与他同处一牢的犯人,就连他们这里的刑训官还有狱卒都摔飞过。
无论你是单人上,还是双人上,或者是一拥而上,他都有办法将人摔飞。
也不管你是不是将他用锁链锁住,他该飞人还是能飞人。
久而久之,这大牢里面的人便都有些害怕他了。
但见他就算力气很大,却也并没有想过要越狱或者要主动伤人跑出去,因而对于他的防范也就慢慢地减弱,只是大家便都形成了一个相同的共识,就是没事最好不要碰触到他,尤其是他的后背!
而这个狱卒在一开始看到赵晋等人进来的时候,因为本着两个部门面和心不和,他是想要为自己这个部门算计赵晋一把的。
他故意把那少年梁夏的背影露出来,想要引得赵晋出手,然后好摔他个狗啃泥,到时候流露出来就是笑话一个,而他肯定也会得到与大理寺卿关系不睦的上官们的奖赏。
当然,想象是很美好的。
他万万没想到,他一直想要看的大理寺卿摔狗啃泥没有看到,反而是自己在他们面前给演示了一遍,害得他不仅身体上吃了苦头,结果这件事情也依然没有瞒住。
赵晋毫不客气地冷哼:“既然你已经受了伤,便下去吧,换个你们别的人来!”最好是聪明一些的,不要妄想在他面前动这些花花心思的,不然他们以为仅仅只是凭借着他们就能把他怎么样的话,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