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回去的时候,苏芷果然还在灯下等着。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中衣,以手托腮半趴在几案上等着,听到动静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就知道你个丫头不听话!”赵晋刮刮她的下巴爱怜地责备她。
苏芷扯过他的手,拉了他进去沐浴更衣,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上床躺着:“歇了吧!”
赵晋本想跟她说说他做过的事情,但见身旁娇人儿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她太累了已是睡着了。
他叹息一声,替她掖好被角,搂过她的肩头一并闭上了眼睛。
而在这个夜晚,两个累得不得了的人睡得格外的香甜,却有人睁着眼睛生生痛苦了一宿。
直到第二天起来,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哐”地拉开门,飞一般地冲向主院。
青柠站在院子里摘着桂花树上的露珠,看到她很是惊讶地唤了一声:“青一,你怎么来了,等一会儿,你不能进去,大人吩咐过,夫人昨夜累着了现在还没起来!”
可青一压根不听她说的,径直就往里面横冲直撞的。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呢?”青柠吓了一跳,随手将瓦罐放下连忙追了上去。
来到房中,青柠更是吓了一大跳。
面向她的那人穿着青色衫子,个子不太高,比她还矮着小半个头,皮肤不白,带着一点自然的小麦色,这倒还是她所熟悉的青一的模样。
可此时她的脸色却惨白惨白的,双眼圆圆的睁着,眼球眼看着就要蹦出来,眼白被藏了起来。
“啊……夫人!”青柠在被吓了一跳之后下意识在房里寻找自家主子的所在。
苏芷早就看到了, 而她身旁此时站着青离,她侧过身子朝青柠唤了一声:“你别怕,她只是中毒了!”
“夫人……救我!”青一唤了一声便跪了下去。
“你起来说话!”苏芷心里纵然对她有再多的疑惑,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审她。
“夫人我……求你救我!”
“什么毒?”
“昨日的……昨日在公主别院!”
“拿去!”苏芷挥手,一颗药丸弹射而来。
青一想也没想就吞了下去,可刚咽下去却见苏芷手里又重新摸出了一个瓷瓶,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好意思,刚刚手误拿错了,这个才是解药!”
“夫人你……”青一心神一紧,她的直觉告诉她,夫人好像知道了什么。
“先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你还想活着,就把解药吃了!”苏芷小声地哄着好,亲自把解药喂进了她嘴里,然后又在青一还要再说话时挥手:“下去吧!”
青一一脸懵逼,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一位古灵精怪的女人想要怎么样,她只能呐呐地道:“夫人我……”
苏芷不理睬她,只让青离赶她走。
等到人被轰出去后,青离回来不满地嘟囔:“夫人,既然她都已经背叛你了,你干嘛还要救她?”
像她们这种出自于苏国公府的侍女,自小被国公府养大,一直都是忠诚的卫士,而青一一来却打破了这个惯例,她现在恐怕比夫人更加恨她。
恨她败坏了她们这一批所有青字辈丫环的名声。
“罢了,我盘算过,除了上次的事情,还有在美颜馆的事情,她倒也没有实际做过什么,暂且饶过她,反正她已经中了我给她下的软骨散筋的药丸,她若不动手便与正常人无异,可一旦动手……”
苏芷刚好把话头卡住了,青离不由好奇道:“一旦动手便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不过……我其实也不知道,因为这药是灵儿研制出来的,她只跟我说了用法用量,却没有跟我说后果!”
苏芷笑着摊手。
青离不由一阵无语,这种不靠谱的事儿也就只有自家主子干得出来。
不过也罢,反正像青一那种人怎么样被下药她都不心疼。
这个秋季似乎特别的漫长,长得让苏芷以为她已经过了两个秋日了。
好在熬一熬还是熬到了初冬。
冬是的来临是一场久违的雨带来的。
京城的冬日很冷,又夹杂着冰凉的雨丝,再加上空气里的寒风一阵阵地往人身上扑,苏芷不由自主地加上了一层又一层。
“娘亲,你怎么这么怕冷?”丫丫从议事堂过来。
她刚刚才在那边把底下的管事们打发走。
“天冷呐!”苏芷动动身子,她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大氅,还披了一件纯白狐毛的披风,手里就只差一个暖炉就能抵得上过除夕那几日了。
丫丫活动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她只穿了一件棉衣倒也没觉得有多冷,而自家娘亲这般怕冷会不会是病了?
她本也会医术,便悄悄地伸手过去搭了一把,摸着脉像好像也没有什么。
“娘亲,你以往也没穿这么多吧?”她依然不放心,再度确认着。
苏芷瞧着自己身上裹得厚厚的,似乎的确如此,她原本倒也真没有这么怕冷的,只是近几年来,她每过一个冬日就要加一件衣衫,也不知是怎么了,到此时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怕冷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呀小小年纪的就甭操心了,瞧瞧你,一天天的事情这么多,别把你给累着了!”
苏芷抚着她的小尖下巴怜爱不已。
丫丫忙道她不累:“只要能为娘分忧,丫丫便不觉得累!”
苏芷知道她能力强,一个人顶好几个用,况且她现在还年少,多用用脑子也没啥大事儿,总之也没做啥体力活儿。
“娘,眼瞅着再过俩月就该过年了,姑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回来?”丫丫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个嘛得等等看!”
原先他们把希望放在孟青翼身上,而孟青翼也答应了,但是直到现在也好像没有消息传来。
这么些日子,她心里也是着急,但她又太过理性,知道着急也没啥用,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她与李思容和苏冷经营的一些生意上面去了。
同时对于美颜馆和那家据说与玉叶公主有关系的赌坊的消息也没有放过。
昨日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赌坊里有人输得倾家荡产,又借下了印子钱,结果觉得生无可恋,当场就从赌坊三楼阁楼下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奈何那楼层不算高,在二楼下面还修了一个突出来的小楼,人“梆”地在那上面搭了一下,从上到下也就三米左右。
可那人倒也是一心寻死的,被二楼的屋檐顶了一下后,居然直接滚了一遭,这回可直接掉地上了,可这样一经缓冲,跳下来到底也没死,只是摔折了一条腿。
确实是命不该绝,赌坊的人刚撵出来要将他抓进去,恰好就碰上在附近巡逻的顺天府尹的衙役。
开了这么一个好头,一直在赌坊附近转悠心心念念要给赌坊后台宫里头某个贵人一点颜色看的顺天府的衙役们总算是开辟出了一条新路子——一个能将人活活逼死的地方,能好到哪里去?
一群衙役当即就将人带回了顺天府,现下正在给人治伤,不过听说治疗效果不佳,顺天府尹秦梅柏已经派人过来与她说了,请她今日未时过去一趟。
“丫丫要是想你小姑姑了,我就带你一块儿出城看看她去!”
“真的吗,那明儿个去行吗?”丫丫一脸兴奋。
她这些日子可算是掰着手指头盼着与小姑姑见面。
苏芷想想明日大约也没什么事,不仅丫丫可以去,她也可以一并跟着去,她笑着点点头:“行,我这会儿要出去一趟,你路过学堂的时候与团团圆圆说一声,让他们今日把功课好生学了,明日跟先生告假一声!”
一听团团圆圆也可以去,丫丫更高兴了,一路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苏芷算着时间把待客的衣衫穿好了,那边青离就来请人了,说是顺天府尹派人来了。
“说是大人已经从大理寺那边直接过去了,奴婢估摸着夫人从我们这边出发跟大人差不多时候!”
大理寺在京城北边,而赵府则是在东边,顺天府却是在中轴线上。
两个人一个是从北边往南边赶,一个是从东边往西边赶,算算距离还真差不多。
事实也的确如同青离所预料的那般,苏芷刚到就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的赵晋。
苏芷很少在白日里看到穿官服的赵晋。
那一身绯红色的正三品锦衣,胸前后背的补子是一只孔雀,以金线及彩丝绣成,此时在午后的阳光下照得光彩亮人。
苏芷眨了眨眼睛,赵晋一身散发出来好大的官威,她抿抿嘴唇上前故意揶揄着:“给赵大人请安!”
赵晋见那穿着一身白狐长裙的女子逶迤而来,尽管穿了很多,却一点儿也不让觉得臃肿,反而依然显得身形款款,身姿窈窕。
尤其那张脸,年轻娇嫩,宛若刚刚盛开的梅花,味香且雅。
他连忙抬手,扶住她的手腕眼中宠溺一笑:“又调皮!”
苏芷扬唇轻笑,自如地被眼前这个正三品大员扶着进了顺天府。
刚进去,便得到了李捕头的热情相迎。
“赵大人,赵夫人,请跟我这边来!”
他在前面带路将夫妻俩引到了府衙的东跨院。
里面有一个小房间,据他介绍,那跳楼的年轻赌徒正躺在那里。
苏芷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想是已经上过药了,但是这里的大夫对于断骨重续之事毕竟经验有限,所以处理得不算太好。
她却是极其擅长这一类症状,只在旁边打瞧一会儿,倒也没有再犹豫,直接掀开了那人包裹的残腿,看了一眼,刚要抬手拆,身旁的赵晋立刻拦住她:“让他们拆!”
李捕头连忙上前,根据苏芷的指示拆着。一边拆那人一边疼得真抽抽:“哎哟,痛,痛死我了!”
听那声音就知道是假的,苏芷索性不停,继续指挥他将纱布全部拆下来。
李捕头受了累还要受他的音波攻击,心情十分不快地瞪着他,大声呵斥:
“我呸,刘二子,你少给老子装腔作势,你再敢随便嚷嚷,信不信扔你在这里不管你。”
“不……不要,不要,李老大,求求你,不要扔下我!”刘二子吓了一跳,连忙闭紧了嘴巴,就算是真痛也不敢再喊,只死死地咬住嘴唇。
李捕头手生,再加上手重,好几次倒真让他痛了,可他到底也不敢挑战李捕头的权威,只好拼命忍着!
苏芷在旁边看着心中无感,看他拆完了才上前检查了一下:“只是骨折,还没有断,尚有救!”
“啊……真……真的吗,神医,你莫不是神医!”刘二子激动地伸手来拉苏芷,赵晋拦在前面也不说动弹,只一个眼神过去,刘二子立刻吓得蔫了。
这一位只看官袍就知道是大官,再加上这一身的威仪,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
“我当然可以救你,不过你不是不怕死吗,怎么如今倒是惜起命来了?”苏芷淡淡地提醒他曾经跳楼自杀的事。
“夫人……我那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呀,我欠了赌坊一万两银子,我要是不跳楼,他们就要活剐了我,我想着自己跳下去好歹还能留个全尸,要是落他们手里,我恐怕要被剁成一块一块扔到护城河里喂王八!”
苏芷神情微微动容。
在大明朝开赌坊其实是不被允许的。
在很多年前这是被朝廷默许的一种存在,但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却颁发了《禁赌律令》明确表示京城之地不允许开设赌坊,更不允许任何人放印子钱。
因为前朝之所以灭亡,便都是因为赌坊四散开放,大城州府之中,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地方都开设着赌坊,城镇居民,无论官商俱都赌瘾深重,渐渐地正事都不做,一心沉迷赌钱之中,赢了的自然高兴,输了的却还想要再赢回来,于是便开始向赌坊借钱。
那都是高利贷,利滚利利生利,利钱高得吓人。
慢慢地输得越来越多,便都还不起了。
有些人被逼得没有办法,卖儿卖女卖婆娘,最后一个个都被逼得没有了活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江南一带突然出现了一群农民军,而那领袖人物便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
前朝腐朽,灭亡早已成定势,所以大明朝的建立并没有任何意外,波折也不算多……
开国皇帝与朝中良臣们总结前朝灭亡原因,将赌坊和放印子钱列在榜首,痛定思痛废除全国的赌坊,强行让所有的人改邪归正,投入到正常的生活生产当中来,同时实行休养生息策略,三年之内免徭役,免赋税……
如此大明朝才渐渐地兴盛起来,直到如今。
只可惜有些人骨子里就有一种无法挥去的劣根性。
明知赌坊违令,却依然悄悄地开起了赌坊,一开始只敢在自已家中挖个地下室悄悄地搞,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里钻,就连一些唯利是图的达官贵人也走进了这一行,慢慢地赌坊便开始开到了地上。
只要不在门口挂赌坊二字,前店随便卖个什么,后院里管你开设赌坊还是什么,官府也大都不会去查。
再到如今,就连皇宫里的玉叶公主都敢沾上一手,可想而知这赌之一事有多盛行。
“有些事情再怎么明令禁止也无济于事!”关键在于人,人有逐利的本性,总是会望着这山还想要那山高!
“皇上其实一直都苦赌坊一事,只是他毕竟才亲政没多久,再有前几年与北狄和南诏不断地打仗,国库如今空虚,全赖着全国各地的赌坊进贡银两支撑着,以至于皇上犹豫到如今依然没有想好该怎么做!”
苏芷走近他身旁凑在他的耳边小声道:“皇上既然有心整饬,咱们就该给他一些压力和信心才好!”
赵晋眼见着自家小娘子眼中闪着小狐狸一般的光芒,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笑了。
“好吧,既然娘子想做,为夫陪你便是!”
夫妻俩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再加上二人极为默契,两人已经商定了计划,可外人却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我在哪,我是谁,我要干什么?
苏芷转身看向刘二子:“你说你是因为借了印子钱还不起了才想到跳楼自杀的是吗?”
刘二子点头:“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能活下来谁他娘的想死啊!”他反正不想,只是被逼无赖,只好这样。
苏芷突然露出笑颜:“如果我们能够让你活着,又不用还他们钱,你愿意吗?”
“啊……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刘二子简直觉得眼前这个漂亮夫人就是一个仙女吧,长得仙,就连说出来的话都这么仙!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需得做些什么!”
“只要……只要我能活着,我做什么都行!”刘二子急促又激动,生怕他答应晚了一步人家就反悔了。
“那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先歇着吧!”苏芷摸出一颗助眠的药丸给他,他将信将疑地接了,犹犹豫豫地吃了,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就酣声如雷了!
苏芷皱了皱眉,忍着将他先前没有接好的骨头弄开,重新给他续了上去,又搽了她研制出来的独特的药物后,这才让李捕头再次替他缠上。
然后起身出去了,站在院子里,夕阳已经西下,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辛苦赵夫人!”李捕头有些过意不去。
人家这千金之躯,却还能替刘二子那二流子一般的人治病,这境界也是绝了!
“辛苦倒不辛苦,不过我却想听听李捕头对于这件事情是怎么打算的?”
苏芷先前就从赵晋那里听说过他上次在顺天府一众衙役和知府大人这里埋下的引子,如今这算是他们撞到枪口上了吧,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赵晋布下的这条暗线到底能不能整治到宫里头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