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东南一带的府衙居然还以要剿灭海盗为由加重苛捐杂税,拿得出来银钱好说话,可若是有人拿不出,就拿了人去替。
有的被发配到最南边的琼州岛下海去捞珍珠,有的则被推上找寻海盗的小舟最后也都变成炮灰而已……
反正哪哪都是九死一生,而世间的规则便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长久以来,东南百姓被压制得喘不上气来,所以后来的谋反几乎就是本能!
先是小规模的渔民起义,然后在官府的围剿下占山为王,再剿再发展,越剿势力越庞大。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东南沿海一带的问题就更加严重了,以至于景王一直在那边驻守也没能解决问题。
甚至皇上还动了将大将孟青翼派往东南一喧统领镇压之事,如此才使得他与玉叶公主的婚期提前。
如今孟青翼早就已经南下,而赵晋此时说出来的消息却让苏芷有些抑郁。
“皇上今日与我说东南之事越发演变得厉害了。招安和围剿都不行,恐怕还要派我也一并南下,不日就要出发!”
苏芷一愣,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南下……怎么就要南下了!”苏芷很不能理解这回事。
区区一个东南沿海,所占大明的土地不过只有七分之一,一个叛乱和农民起义需要拖延这么长时间吗,甚至也依然没有解决,还一个一个又一个人往那儿派人!
赵晋有些无奈的摊手:“没办法,东南一带原本就不是皇上管辖,它们在很久以前就是摄政王的封地,据说有人在东海之滨的某个岛上还看到过他!”
虽然其中的恩怨情仇赵晋没有明说,但是苏芷却瞬间明白了。
要说任何人她都有可能想不通,但若是说起那个睥睨俗世一切凡物的男人来,她就明白了。
如此说来,这事恐怕就不仅仅只是东南沿海的事情,而是应该要深入联系到顺和帝与摄政王之间多年的摩擦了。
顺和帝登基之时还小,那时候便由先皇指定了摄政王来摄政。
按理说这摄政只需要到当朝皇帝满十八岁,或者是娶了正宫娘娘就结束。
可摄政王他倒好,一旦上了位,一手把持着朝纲就是不松开。
带得年轻的顺和帝不得不到处联合新任的仕子和军中新生代的将领暗地里以武力谋夺皇宫和朝廷的管辖权。
在年前的那场战斗中,顺和帝还是赢了,摄政王被迫交出手中偌大的权柄,为保得性命自我流放至远地。
而摄政王流放的这个地方正是东海。
所以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发生了起义要么镇压,要么就招安,但是到了东南沿海一带却因着这些政治因素而使得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化了。
因为顺和帝一开始并不想很快就将农民起义和镇压下来,而是故意派人挑衅,将矛盾最大程度的激化,然后高居庙堂之上悄悄地看着下面的变化。
看着农民起义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山贼盗匪也胡乱流窜作案,东南沿海海盗亦时不时地扣关扰民……
原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是慢慢的顺和帝发现不对劲了,当他觉得事情发酵发得差不多想要下令收尾的时候,却收不住了。
那些民间的势力早就已经在官府的纵容之下发展起来了,已经不是谁轻易就能收拾得了了。
如此这个烂摊子就这样被扔在了一边,像一道在洪水倾泄之时修建的堤坝。
白日里修建一段眼看着好像能够巩固住了,但是晚上的时候,那倾流而来的洪水便又顺着那留下的口子或者干脆将因为赶时间而修建得并不是很牢固的堤坝直接冲毁,不停地修补,不停地冲毁,修到最后的时候,发现东南这整条河流之上已经没有堤坝可守了。
它完全溃败了,而奔流的洪水却压根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流越凶,越流越多!
渐渐地一发不可收拾!
苏芷叹息:“皇上这一招可是昏招,为何他在实施的时候,你们就无人劝谏?”
赵晋摇头,抬手做了一个五的数字手势:“知道吗,五个正三品的大官因为劝谏此事被撸官下职,如今还要府中练大字闭门思过!”
苏芷明白了,但凡是涉及到摄政王的事情,顺和帝的心里就有一种无法控制住的执念,他不管得失,也不管利弊,他只管想要那么做,便就要做!
甚至如同东南沿海一事一般。
因为他知道东南边乃是摄政王的封地,当初他退走的时候因为大国师作保,所以他并没有派兵追上去剿杀他余下的兵力,也没有动到东南沿海一带的防备根本。
这一直都是顺和帝心里的一根刺,他唯恐将其完整地存留下来会对他们以后的计划不利,对他皇朝的安定更加不好。
所以如果有人在那里搞搞破坏,骚扰骚扰他们,只要方式方法和手段不要太过无情冷血,他觉得可以有。
所以他才会在前期错过了镇压盗匪和农民起义之事,以至于如今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么他就要负主要责任!”苏芷语气里颇有些嫌弃。
顺和帝以前瞧着还是一个十分明事理的人,但是自从他掌权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好像在权势的侵蚀之下,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不管是在朝堂之上发号施令,还是在生活中,也再不是曾经那个年轻而又孤傲的皇帝了。
尤其是当她进宫的时候,他看着她的那道眼神,实在是教她受不了!
赵晋再度摊手,然后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
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毕竟是皇帝!
苏芷扁扁嘴,依然有些不尊重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你会怎么做?”
赵晋眯着眼睛紧紧盯住苏芷,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是依然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她的话:“在我还没有考中状元做官的时候,我便知道我效忠是大明的百姓,而不仅仅只是大明的皇帝!”
这般承诺过后,赵晋又补充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个道理相信他再糊涂也还是明白的,我们或许并不会走到那一步!”
说完,赵晋深吸一口气,但无论怎么样,好像还是觉得胸腹之中的空气不够用似的,怎么吸都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有一种来自于潜意识的压力在反对他刚刚所说的话!
来不及多想,苏芷已经红着眼睛道:“此去东南沿海一带,如此之乱,相公你可要好生保重自己!”
其实苏芷最想要说的话不是这个,而是想要告诉他,她想要跟着他去,但很明显依着目前的情况而言有些不大可能。
他们再不是从前的他们,能够如此洒脱地说走就走!
她若是走了,团团圆圆和丫丫该怎么办?
以前倒还有赵母可以帮着看护,赵母去了南诏后,也还有赵灵照顾着,但是如今来说,她若走了,这三个孩子就只能自己在家里照顾自己了……
虽然有下人们看护,但到底还是没有自己的亲人看来得让人放心。
所以一路同行的方式苏芷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过了一遍之后立刻就放弃了。
相公重要,孩子也同样重要!
作为一个母亲便都是如此,谁都不可能免俗!
瞧见苏芷粘粘腻腻的眼神,赵晋的心口剧烈地抖动着,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得知自己要被顺和帝派去南下东南之后,就一直有些心慌意乱,好像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但是具体到底会发生什么,他却又有些说不清楚。
只能尽力地拥住苏芷,只有她在他怀里,才能够让他安心!
出发的时间说到就到,这是一个初春的清晨,阳光还在青云山那端,只冒出了一个小脸儿,周遭有雾,让太阳光显得红通通的,像一个凝着橙黄光芒的玛瑙似的。
晨雾在春风的吹拂下时而动荡,时而凝住,惹得那般好看的日出也时现时灭的。
京城之外的十里亭,这是大多数送别离京的人都会选择的地点。
宽大的八角攒檐尖顶古亭,亭子修建得十分讲究。
亭外雕梁栋,亭子里面便用彩墨描绘了一幅幅无比生动的送别图。
风渡桥里话离别,桃花潭水流轻噎……
四周柳树顺着流经的漂流轻轻飘荡,要分别的人儿聚集在亭子里,满目不舍地凝望着彼此……营造出了一幅让人难以割舍的离别图,仿佛一幅被人画活了的图画。
“保重……”苏芷趴在赵晋怀中,半晌都没有开口,
她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话要想对赵晋说,但是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虽然这几日夫妻俩将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但临到这会儿了,却依然还是舍不得!
想想他们夫妻十载,虽然前期因为种种原因离别的时机很多,但甭管过程如何,后来莫不是团聚了。
反倒是动荡发生过后,夫妻俩便可以常常厮守在一起,这般幸福美满,如今乍然又要分离,苏芷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味道杂揉在一起,简直无法形容!
“你也保重,带着孩子好好儿的等着我回来!”赵晋紧紧抱住她趁着没有往这边看悄悄地亲了亲她的嘴角。
两个人情思触发,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但身后却传来了傅青渊的声音。
“谦之兄,杜一清来了!”
两人稍微分开一些,苏芷挑眉:“难道他也要去吗?”
赵晋这一次南下居然要跟杜一清一起!
赵晋点了点头:“嗯,皇上亲自点了他的名!对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官了,而是刑部侍郎!”
苏芷睁大眼睛:“他……接替的是张其林的位置?”
他们费尽心力整倒了张其林那个人渣,怎么引来了杜一清这个更加有心机的伪君子,她突然生出了一种白白为他人作嫁衣裳的错觉了。
赵晋倒是想得开:“张其林被审了,他的案子证据确凿,肯定是回不去了,他的位置总得有人来接替!”
而最近杜一清时不时地往皇宫里面跑,顺和帝似乎慢慢地开始信任他。
而他这官职便来得极是容易,虽然他喜获升官,但一众稳打稳扎上来的朝臣却对他十分的不齿。
只是杜一清的心灵已经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对他们的态度有所在意的程度了,他坚定地做好自己。
倒也是一个心理十分强大之人了!
赵晋稍微解释了一杜一清的事情,不欲将两人本就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便继续说起夫妻俩之间的事情。
说了好一会儿,那边有马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赵晋心神顿时一紧,这回他是真的要走了!
又是一阵叮咛嘱咐,心里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不舍,仿佛这一别离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客舍青青别云色,折柳相依挥手去!
不管他们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依恋,也终究只能别离!
苏芷看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只能在心里悄悄地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回去的路上,苏芷特意让马车绕了一圈济平街,她看到了美颜馆门口停放着的许多的马车,其中有不乏有好多都是她认识的官夫人,看来这美颜馆在京城的夫人小姐之中流行得很快,也很得大家的喜欢。
她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有人的马车拦在了她的马车前边。
她以为是个意外,毕竟这里也算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商业地带。
每日里人来车往的,都算是正常。
她不欲与对面之人起争执,便让顾伯把马车赶到路边去一下,以免与人正面碰上了!
可她的马车一动,人家那马车立刻就怼了上来。
就在苏芷以为马车经错过而去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马车又将她给团团围住了。
她紧张地握住车辕,看向对面那辆马车。
刚刚没有仔细看,如今一瞧那奢侈华丽的车身,还有那坠珠镶金的派头,她想这整个京城之中也只有一个人有那样高调——玉叶公主。
撕破了脸之后,这玉叶公主在她面前便再也懒得挂那副优雅公主的假面目,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但到底还没有直接动过手。
但是这一次她直接就由着马车撞过来,要不是顾伯技术好,及时赶着马车避开,恐怕这会儿两人的车架都要倒在地上了!
苏芷想着心里一阵恼火,掀开车帘就站了出去:“你想要干什么?”既然她连一点虚礼都不讲的话,她又有何惧?
那头玉叶公主在她愤怒的质问下也慢条斯理地钻了出来,但她脸上带着微笑,一脸无辜地眨眼睛:“赵夫人在说什么了,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呀,想干什么的可是你呢,瞧瞧你那凶样,是想要当街对本宫行凶吗?”
她说着话还故意高高地耸了耸风薄的凶部,这个动作苏芷倒是没有看在眼中,只是她摆出那样一副世间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是天下第一的架势让她很是无语!
“不敢,公主乃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我岂敢招惹你,我们只求你不要老是无缘无故来招惹我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倒是实话!
“我偏不,你暗地里买了那样一个妖艳的女人放在青翼的身边,不停地离间我们夫妻感情,居然还想让我放过你们,怎么可能?”玉叶公主拐着眼睛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凌厉起来。
苏芷心里暗笑,面上却是绝对不会认的:“公主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孟将军身边那个小妾不是你自己大方给她买的吗,公主殿下,你自己想要故做大方,可不兴往别人头上甩锅!”
苏芷这话也是实话,他们这边下达给烟烟的指令是让她绊住孟青翼,让他尽量不要回公主府,而烟烟做到了。
但是玉叶公主也是一个狠角色,她为了让孟青翼回家,居然放下了公主之尊,在他们成亲还未满一个月的时候就纳了第一个妾。
她以为那烟烟入了公主府,将她安排在最边沿的宅子里她就能够随随便便地拿捏她了。
然而终究还是玉叶公主想多了。
她很快就发现,她安排给烟烟的那座院子于她而言不过只是一个方格子,人家根本就不去住,而是在孟青翼的维护下,日日陪伴他住在书房那边。
她气……
但是她得忍,她得忍到孟青翼南下。
虽然心里很舍不得孟青翼就此离开,但是当她知道孟青翼一走,她就能够找到机会整治死烟烟的时候,她很快就高兴起来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那么盼着孟青翼走,赶紧走。
只是孟青翼还没有走,她却又中了烟烟的算计。
那个贱·女人居然与她一般怀孕了,而且还因为她去过一次书房后,她就差点流产……
孟青翼当时看着她的眼神她直到现在都忘记不了。
然后为了防备她再次下手,他倒好,索性又将烟烟给弄出去了。
她派人去拦着,那些下人竟被孟青翼亲自动手打伤了。
“哼,就为了护着那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贱·货,他居然那样对本宫,本宫可是长公主,大明朝的头一份,他竟然敢!”玉叶公主想着心里有些魔怔了。
但是因为孟青翼的警告,她一时之间不太怎么敢拿烟烟下手,只好来寻这个她最恨的人之一的苏芷来发泄。
现在的她没有赵晋在身边护着,她什么都不是,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
想到这里玉叶公主的心冷得如同极地的寒冰,纵使苏芷隔得老远,也依然被她身上释放出来的寒冷所击,她原本就是怕冷之人,如今又是初春,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她不由得抱紧了双臂,将身上的披风紧紧地兜住。
但玉叶公主眼中的恶毒却淬出来,让她看得胆战心惊。
“怎么怕了,你当初算计我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吗,现在知道怕了?”玉叶公主得意地笑。
果然那一位说得对,要想打败一个人,就要先从精神上予以压制,只要精神上战胜了,别的什么就不算什么了。
苏芷看出她的意思,却冷冷一笑。
她怕冷是真的,但是并不怕玉叶公主,尤其是一个嫁出皇宫的公主。
她轻轻扬眉踩着木凳下了马车,直面玉叶公主。
而玉叶公主诧异之余,为了不落于下风,也下了马车。
两人四目远远地对视好像电流一样,在半空中交汇,然后崩发出极大的火花,一下子就将身旁的人都吓得倒退了三步,眼看着一场无声的战争就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