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用的是上好的南珠和东海的珊瑚混着南诏本地产的绿松石相坠而成,随着三人进入,珠帘摇曳生姿,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太皇太后仰脸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看赵晋并不耀眼的脸,可平凡的五官却像是拥有着天然的磁性一般,紧紧地吸引着她盯着看,一时间看得挪不开眼!
“太皇太后,我们来了!”苏芷放下锦帘,跟在后面走进来,随着几人越走越近,太皇太后终于完全看清了那张吸引她的脸。
这是一张看似普通却很耐看的脸,眉角泛着鱼尾纹,细细的一条条,皮肤白皙,五官清秀……。
她眨眨眼睛,眼中顿时热泪盈眶。
“你……你是?”面前的这个人,那熟悉的容颜让看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中年时候的自己。
不等她回答,她又连声道:“你的右脚脚底心是不是有一个梅花形的胎记,红通通的?你是不是生在已亥年酉时,你是不是……”
赵母经太皇太后的三连问弄蒙了,盯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知道?”
“慧英,你是慧英,你是哀家的女儿!”她那丢失了几十年的女儿,太皇太后经受不住哭出了声。
赵母原先已经听赵晋在信中提过,但因为她心里一直都是不相信的,更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她在大明是有父有母的。
虽然家道中落双亲相继去世,但那也是她长大之后的事,小时候她对父母的印象极为深刻,她之所以走这一趟只是因为赵晋希望她过来。
她心里从未想过自己会跟南诏的最尊贵的老人能有什么关系,再者她许久都未见他们和丫丫了,就想来见见他们。
可如今这样一个老人在她面前抱着她哭成一个孩子,她的心也动容了,无措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颤抖着拍着她,可自来的陌生感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反复地道:“别……别哭了,您还受着伤呢!别,别哭了,您受着伤……”
“女儿,你就是是哀家的女儿!”太皇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让她脱了鞋袜来验证,看到那占据了小半个脚掌心的印记时,她立刻泪如滂沱,吓得苏芷也连忙上前扶着她,害怕她一时太过激动了伤着了自己。
“我……我不是,太皇太后可能是巧合!”赵母心中不敢相信,便一直推拒着这个可能。
“你就是,你就是哀家的女儿,你不知道现在的你跟当初的哀家长得有多像!”
太皇太后看了看四周,对上苏芷的眼,苏芷立刻意会,拉着赵晋出去,把空间让给两人。
“世事真是不可思议!”苏芷感慨着。像这种分离几十年的再次重逢的事情她只在新闻联播里看过。
她从未想过她会现场看到,而且还是跟她息息相关的亲人。
“娘她苦了大半辈子,如今也是上天的意思!”赵晋此时也是旁观者清,心里已经完全能够肯定她母亲就是太皇太后的女儿,两人分开来时,只觉得肖似,此时站在一起,二人的眉眼五官就好像对着模版雕刻出来的一般,只是一个是年轻版的一个是老年版的。
“娘一向善良,这就是好人有好报!”
以前的老人说的,人活在世上,最好不要作恶,要尽可能的行善,因为到后面,不管是作恶还是行善,都会报在自己身上,如果暂时未报,那就是时候未到,人无论如何都要对善恶这件事情有敬畏之心!
夫妻俩遥遥对望着里面,也没有心情再讨论别的事情,此时放下一切,只静静地体会着这番难得的亲情团圆,以及这件事情发生过后,南诏和大明之间的邦交会有什么变化。
当然这其中最关键的还是赵晋。
如果赵母是南诏人,而他却在大明的官员阵营中为官,还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人,此事又该如何周转。
想得有些多了,不防身后宫殿的门已经打开,却是太皇太后请他们进去了。
宽敞的寝宫中只有两个人,她们长相肖似,俱都红着眼睛,抽着鼻子,面对两个晚辈也还是在擦着眼角的泪。
赵母快步上前,站在小两口面前,一手揽了一个招呼着:“谦之,阿芷,快来见过你们外祖母!”
苏芷眉心一跳,赵晋凤眼也是一睁,但两人反应极快地拱手弯腰:“外祖母!”
“哎,哎,哎……哀家今日真是,哀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够拥有你们,那丫丫……丫丫不就是哀家亲亲的曾孙女儿!”太皇太后欣喜万分,老迈的双手激动地握紧松开,又握紧。
双脚轻轻颤动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只不停地在原地磨着圈圈。
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儿。
那小丫头,她自打看到她,就极其喜欢她,只恨她不是嫡亲的小孙孙。
苏芷瞧见了,心中震惊,这样一个老人,纵然她身份再高贵,可在亲情面前,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也有见到自己遗失数十年亲人之后的惶然、激动与兴奋。
而含着一脸慈爱笑容的赵母反倒是从容多了,她身上的衣衫穿得算不得金贵,但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仰视的魅力。
她身上的气质仿佛天然生成的,那般温和慈爱。
现场的四人彼此认了亲之后,太皇太后就拉着赵母和苏芷的手,一脸和气:“难怪哀家看到这丫头的时候,就觉得格外的亲切!尤其是看到丫丫,总觉得她就是我的小曾孙女!”有一回做梦还梦来着!
所以从丫丫被她接进宫里来陪着她之后,她也一直都是比照着皇宫中小公主的待遇养着的,倒也没有亏待她。
只是面前的慧英,这也是她亲爱的囡囡,她应该被娇宠着长大,可看她脸上的风霜,和她手指上已经淡去却依然留下了变形的痕迹,还有怎么都养不化的老茧,她的心很痛,握着她的手直说委屈她了。
赵慧英自来就识大体,更何况是在这个陌生的亲生母亲面前,连忙摇头安慰道:“太皇太后……”眼见面前的老人眼含泪花,面露难受,连忙改口:“母……母亲不必这么说,如今的生活已经好多了,这多亏了谦之和小梳子!”
赵母在与苏芷只有两个时,会亲切地唤她为丫头,但在人多的时候却会选择叫她阿芷,而在都是亲人的情况下会叫她的昵称:小梳子。
太皇太后慈爱的目光打向苏芷,这个丫头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是个好的,不然这世上又有几个媳妇能够做到让自己的婆母这般称赞的?
“你们总是受苦了,都别担心,既然哀家将你们找回来了,以后……以后咱们一家人都要一起,好好儿的!”
赵慧英的眼眸闪了闪轻声道:“母亲,你想是还不知道,我们在锦官城还有一大家子人!”
太皇太后眸中带着欣喜:“是吗,哀家曾听丫丫提起过,是不是还有个丫头和一个小子,再有谦之和阿芷的一对双胞胎……哎,真好,真好!”
看到自己遗失多年的明珠虽然过得不如他们在宫里这般富贵的生活,但也是一个幸福之家,一家子兴旺,儿子儿媳都有出息,她与有荣焉!
如此一想,心中积压多年的的愧疚好歹少了一些。
一家子围炉而坐,共话离情别绪,处得和谐平和,而此时春城却是一片混乱!
在寝宫中的和谐气氛并没有过多久,就有人摸进了皇宫跌跌撞撞地上前来禀报。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城里乱了乱糟糟的一片!”殿前趴伏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花白的胡须,稀疏的头发,褐色的老人斑,正是南诏的太史令徐生寿。
“徐太史令,哪里乱了?”太皇太后敛容,面上严肃认真。
徐生寿嗷嗷地哭嚎:“京城里……四处都在放火,微臣的宅子被烧着了!”
太皇太后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件事,就听外面也有人连哭带爬的抢了进来:“太皇太后,微臣的宅子也被烧着了,啊呀,一屋子的人差点就要烧没了!”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太皇太后救命!”
……
这要是只来一个人说城里着火了,太皇太后肯定不会相信,恐怕还会治他一个胡说八道的罪名,可是这一连来了三个大臣,说的都是城里着火的事,太皇太后却不得不听进去了。
心头一紧赶忙追问:“这是什么火?还有夜王此时身在何处?”
春城的治安一向都是由夜王白泽带着巡防营的将士负责的,春城若有事,他们理应去寻他,怎么会直接跑进皇宫里来。
“王爷已经知道此事,正带队到处抓人,可……可这都小半日了,谁也不知道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大白天的,突然就起来了,哎哟,我的宅子……”太史令徐生寿花白的胡子一大把,可此时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听得让人直咋舌,还以为这场火不知道给他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行了,行了,徐太史令,你老一大把年纪了,也好歹注意下你的形象,哀家这长公主还在这儿呢!”
“哈……”徐生寿听得这话,突然抬头,双眼边含着的泪就跟水龙头似的,说没就没了!
“来,见过慧英长公主,这是哀家唯一的女儿!”
“慧英长公主不是……不是已经……”徐太史令琢磨着,抬眼间正好看到了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赵慧英,乍看被吓了一大跳,这……这简直就是曾经的太皇太后呀。
太皇太后看他脸色便已知他看出来了,只是此时却来不及多做解释,还得赶着问着火的事。
赵晋早就按捺不住连声询问起来:“只有你们三座府邸,还是所有的街道?”
三个老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犹豫了一下还是徐生寿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就我们几家!”
赵晋若有所思:“火势如何?”
“呃,不……不大,我们只是……春城在夜王的管理下一下长治久安惯了,如今竟然有人敢朝朝廷大臣的宅子里扔火星子,这……这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他所说的宅子被人放火烧是真事,但是被焚烧的程度却并非如他们所说的那般严重。
“果真就没有任何看到那放火之人?”赵晋问问题最能抓住关键点,并非如太皇太后那般只习惯关心自己想关心的,而不是与案情有直接关系的。
“不……不知道,下面来传话的人都说没看到,火莫名其妙就燃起来了!”徐生寿说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赵晋看他们眼神中闪着无知,知道再问玩不玩却也是问不出什么的,索性也不问了,挺直腰背转向太皇太后:“此事恐怕只有跟夜王说!”
太皇太后从善如流:“来人,去请夜王……”
“不用请了,皇祖母,孙儿已经到了!”白泽白衣皂靴匆匆而来。
虽然脸庞白净,双手白皙仔细瞧他身上还沾着几许黑色的灰尘,可见是从火场上直接过来的。
“泽儿,你这是怎么呢,可有烧着烫着?”太皇太后很紧张他的安危,一发现他身上有异样,立刻紧紧握住,担忧地问道。
“皇祖母放心,我没事!这是……”她指着徐生寿等人,看他们红红的眼眶还有委屈的脸色,便明白过来。
他们要不就是怪他没有给他们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特地跑到这里告状要好处来了;要不就是真心为着春城的安危着想,过来汇报灾情的。
也或者两者皆有之,不过此时却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因为白泽的目光已经看到了赵晋一行人身上,尤其是赵慧英。
一看到她,扑面而来的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与感觉。
“夜王,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恐怕这一场火就跟你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有关系!”赵晋早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就已经在分析,此时十分笃定地得出答案。
“何以见得?”白泽却不以为然。
“那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她能做什么?”她还真能杀人放火?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将那封威胁的信放在心上。
苏芷皱眉:“王爷,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那个小女孩绝不会简单,你若是小瞧了她,只怕吃亏还在后头!”
那样一双比猴子还要精明的眼神会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有的吗?
她的眼睛里有着令人害怕的狠辣,想着黄霞在接触过拜月教之后,短短的时间里就从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人变成了一个狠毒手段百出的女子,若是她的孩子从小知事时就开始训练的话,她是很有可能会做下那样的事情的。
“徐大人,你们家中仆人在发现火灾时,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徐生寿撮着长胡子皱着花白的眉毛摇头道:“异常的,好像没有……没有注意!”
苏芷也不失望,继续引导着:“徐大人你再想想,在现场或者在宅子的附近是否有见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李大人,卫大人,你们不妨也说说!”
“哎,这一时半会儿的问到头上来了,还真的想不起什么!”
其他两个人之前看着还能哭嚎两声这会儿连声都没有了,只顾着摇头。
看样子是实在想不起来了,只有徐生寿还在努力地想着。
苏芷不甘心地道:“现场果真就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这三位都是做官的,他们的宅子的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太小了,里面的仆人肯定会有很多,一般来说,火源点起不多时,因为是白天,人来人往的,很容易被人发现,而当时就派人追出去,肯定会看到引火之人,只是他们当时没在意罢了!
徐生寿撸着长须想了一圈,到了了也没有想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苏芷有些失望。
只能将目光转向白泽。
不过此时他那里也并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无奈的叹气。
赵晋主动请缨:“夜王要是放心的话,不如让本官先行查探一番!”
他直觉此事跟拜月教有关,也跟之前的威胁信有关,想着既然他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便想先去仔细了解一番。
“相公,我也去!”苏芷不放心,拉住他的手臂,顺着他的左手臂扯到他的手腕,他的手臂经过去年一段时间的治疗,虽然好多了,但是其实收钱还是没法到处
“娘子你不能去!”赵晋不赞同地摇头。
今时不往日,外面那么危险,他怎么可能放她涉险。
“相公,你让我去,我敢断定此事应该有极大的可能是她所为,我怕你们去会被她的外表所迷惑!”
就连白泽那么精明的人都觉得黄荆棘不具备杀人放火的能力,可在她看来,那个小姑娘不仅有这个能力,甚至比这还要更强一些一些。
苏芷的话赵晋听进去了,不得不说苏芷说得对,但是他只是单纯地不忍看她冒险,所以还是劝她留在皇宫为妙。
“娘刚刚才来,正是需要你好生陪陪她!”
这个理由不错,苏芷无法拒绝!
“请吧!”白泽原本还想着苏芷要去与他呆一块儿,可这会儿却是没有办法了,只好垂头与太皇太后打过招呼后挥手离去。
赵晋看着左右没有什么外人了,握紧她的手在她脸颊处轻轻碰了碰:“娘子在宫里头要小心些,万万不可大意!”
“相公你也是!”现在有黄荆棘那样一个定时炸弹在那里,苏芷和赵晋当然都不敢轻易忽视。
哎,等人都走了,苏芷不由感慨:人家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怎么小小年纪就那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