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爬行着,拖出一条长长的沾染着污秽物的长路。
“呕……”就在两人进入之后,有人正吐得天昏地暗。
“吐出来是不是会好一点?”赵灵跟在后面,匆匆打了一个照面,仰首问苏芷。
苏芷柳眉深锁,抚着胸口道:“不,不好,一点儿也不好,再吐下去,他们会将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直到呕吐而死!”
中毒之后,一定程度上的呕吐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太多了,副作用将会十分严重。
“虽然咱们已经服用了解毒药,但是记住,千万不要去触碰到他们的呕吐物!”
一些病毒之所以有传染性,就是与人口里吐的东西有关。
三人对视一眼,尽量小心地踏着几个干净的落脚点。
但里面躺着的十来个人因为太痛苦了,不停地在通铺上、地上蠕动着,苏芷一时不知道该先给谁喂服,便道:
“你们别乱动,我现在马上给你们喂解毒药!”
苏芷说着把药喂给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
只有他安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死去了。
用过药后,他微微动弹了一下,朝着苏芷点了点头,勉强笑了。
有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管那药是否已经起了作用,便忙不迭地爬行上前,失去理智一般地直接上手要抢。
“给我,给我!啊……”
“控制住他们!”赵晋怕他伤害到苏芷和赵灵,连忙拦在她们面前,又见里面实在臭气熏天,便让两人将药丸留下,把人推了出去。
“让云柏带着人来解毒,你们先行出去!”
这些野蛮人,回头别尽吓到人!
苏芷原本是想要亲力亲为的,也好实时地监控地他们的服药情况,但是看到现在这副场景,这种心思一下子按了下去。
救人是要救的,但是保护好自己却也同样重要!
舍己为人什么的,不存在的——毕竟连自己的命都护不好,谈何才人?
与赵晋一同回到前院,苏芷把余下的五匣子药丸都端了上来递到赵晋手上,他先是惊讶,尔后是欣喜然后是一种夫妻无比默契的与有荣焉之感。
看到赵晋的笑容,苏芷也笑了。
今日乃是元宵启衙后的第一日,可她的相公赵晋却已经在此度过了好几日。
在此之前刚刚过完初六,那时还封着府衙,但是赵晋却是一个勤勉之人,再加上锦官城最近事多,而拜月教在锦官城的活动又不断,故而他早早就来驻守在府衙之中,整日里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苏芷看得早就心疼坏了,就一心赶着把解毒药丸做出来。
当时的想法是甭管管有用没用,反正先备着,有备无患!
左右她现在回到锦官城,家中一切都有人安排着,而作坊的事因为过年歇业,她暂时又没有办法插得上手,算来手上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忙。
再加上看到赵晋这般辛苦,她更是不能允许自己闲着,便催促着赵灵一干人等加班加点的做……总算是赶了出来,让人惊喜的是,居然歪打正着!
也许不能说是歪打正着,其实她在决定做这味解毒药丸的时候是早就经过精密的算计,也结合了她与拜月教这么多年以来过招的过往之事,甚至还翻出了当初她和身边人中毒的病历,这才照着鲁老大夫的药方又加了几味自己想出来的药物放入其中,制出了独特的解毒丸。
如此才有可能会起到作用!
而忙碌的赵晋只知道他的娘子带着家里的人在做什么东西,他原本以为她又是在研究什么新的酱料作坊,毕竟那些作坊都还等着她去救,所以压根不知道苏芷居然在忙活此事,孰不知……
没想到他们这边的人刚刚中毒,苏芷便连解药都送过来了。
先前看不出好歹,但是现在听刚刚云柏来报,这玩意儿竟然真的对症了。
“好了,好了,大人,夫人,那小六子果真好了,他不吐了,脸上也有血色了……”云柏还能淡淡地报告,与他一道儿的云树早就激动得无法自持了,兴奋地在房间里不停地蹦跳,仿佛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般!
赵晋满脸激动地去瞅苏芷,由此看来,他的娘子可真是一阵及时雨,他何其荣哉幸哉,居然能娶如此贤妻!
下面的一众衙役人等听到解毒丸管用的消息,一个个也都跟着欣喜若狂起来,全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一个个嘴里不停地夸赞着。
说她可能是天上的神仙派下来的救兵,还说她是当世的神医,医术了得,能起死回生!
苏芷觉得他们实在是夸得有些过分了,她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好,脸上红通通的:“这,这太过誉了,毕竟我是大夫,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分,平常心便好!”
“夫人,您千万别客气,他们之所以这么激动,乃是因为咱们府衙最近遭受的打击太多,损失太重,这乍然有人解决了燃眉之急,从阎王手里失回了人,他们这才……如此激动!”程中杰深知苏芷是谦虚的人儿,连忙为她解释,怕她生了误会,说着见苏芷面无表情,还带上了赵晋: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拜月教在行动,可是府衙里明明一直紧急戒严着,但是却还是发生了好几件拜月教干的大事,每每无法提前发现,总要在别人已经做完的时候才发现……唉,大人两头奔波,既要处理这事,又要着手去处理其他事情……
这一没提醒到,却连半数的衙役都折在这儿了,眼看着快要分身乏术了,幸好夫人你带来了解药,解去了大人的燃眉之急,咱们……大家都……都高兴!”程中杰堂堂七尺男儿,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眶。
也不知道是熬红的,还是被自己的话感动的!
“咳咳……”听着程中杰口无遮拦地要将所有事情说出,赵晋咳嗽了两声。
程中杰立刻想到了最近拜月教在锦官城里连续不停的活动,想着夫人对拜月教的事情那么敏感,他还是不要说得太多,万一说得夫人心动,又像上次去“随缘”那样涉险,大人准会着急死!
他赶紧闭上的嘴,却让苏芷更是看在了眼里,她心里心疼着,嘴里追问着:“还有何事?”
赵晋摇头。
苏芷扬眉:“相公难道还要继续瞒着我吗?”赵晋又开始不实在了!
赵晋无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左一件右一件,事事都琐碎,又都堆积到了一块儿,就显得事情特别多,拜月教倒也没有做什么大事,我还能应付得了!”他就是不想让苏芷太过操心,生怕他现在分身乏术,无法顾忌到她!
苏芷却深以为然:“相公可不能小觑这些事,看它们就好比滚雪球,这里一块儿那里一块儿,看似都非常的少,但是你可知当它们终于滚到一块儿的时候会有多么大,后果又会有多么严重!”
苏芷可没有在危言悚听,她自从接触拜月教以来,与他们打的交道还真不算少了。
如今不论是在他们夫妻眼中,还是在拜月教的教众眼中,恐怕他们算是正式对上了,彼此都将对方视为死敌。
再加上他们的实力猛然大增,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这一次的知府衙门集体中毒事件便可见一斑。
“娘子说得对,拜月教的确……拜月教不除,人心难安!”赵晋目光悠悠望向窗外,眼神中若有所思。
“大哥,大嫂,他们……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怎么听说过他们?”赵灵在旁边听了半晌,可是却依然听得一头雾水。
以前苏芷、赵晋二人说什么事都会背着她,毕竟她还小,但是自从他们自南诏回来后,商议很多事情都不会再刻意地瞒着她,甚至有很多时候还会叫上她一块儿,也不说问刀子的意见,就是把她单纯地叫过来让她听着他们说什么。
所以听了这么久后,赵灵还是第一次发问,而此时她对于大哥大嫂口里的拜月教是既害怕又好奇。
这样一个恶毒的组织,他们那里面到底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儿?
“拜月教以前这个名号一点儿也不突出,人数也稍少,自从前几年他们销声匿迹过一段时日后,如今再出现,却是名声大噪!
总之灵儿你要是在外面遇到疑似拜月教派中人,一定要多加注意,万万不能让他们趁机算计到你!”苏芷神情十分严肃,粉唇紧紧抿着,翘鼻微挺,柳眉微拧。
这样的表情一般很少出现在苏芷的脸上,她喜欢笑,尤其是在家人面前,但是此刻提起拜月教她却无法再继续笑得出来。
“嗯,大嫂放心,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
赵灵应着,脑子里动了动,心里划过一抹异样。
三人说着话,云柏已经来报:“大人,夫人,好了,已经好了,先前喂食解毒丸的狱卒全都好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赵晋激动地点头,感激地看着苏芷。
“娘子,你救了他们的命!”
苏芷紧拧的眉头微微舒展,心中紧紧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几不可见地长吁一气,笑着嗔他:“相公怎地跟我客气起来了?”
“娘子辛苦,此行既然有效,我便交代下去,让云柏和程捕头继续替余者喂药,你与灵儿累着了,先行回去歇息为妙!”
“相公这是要赶我们走呀?”苏芷直言不讳。
赵晋连忙否认,抓住她的手小声地道:“为夫怎么舍得,若是可以,我巴不得娘子日日都陪在我身边,可此番太过忙碌,实在是忙不过来,我怕怠慢于你!况且府衙之中事务多,人口往来又杂,怕你不习惯!”
赵晋句句真诚,字字情义,苏芷当然听得出来他的真情实感,点了点头,留下了所有的药丸,交代好用法,带着赵灵回去。
路过“随园”时,苏芷看着顾客少,但好歹也有人的铺子,她心思动了动,打发赵灵先行回去,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我陪着大嫂去,大哥临走时可还交代过的,让我好生照顾大嫂!”
苏芷微微眨眼:“好吧,拗不过你们兄妹俩!”
她哪里需要赵灵这小丫头的照顾,不过这是赵晋对她的一片心意,她且心领便罢了!
随园的伙计已经换了,远远地看到苏芷姑嫂二人上前来了, 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依然靠在门口的台阶上剥着瓜子壳,彼此说着话。
“哎,刘大哥,来客人了,咱们快些起来吧!”
“呸,瞎着急什么,这铺子大门开着,这客人一天不来个百十来个,也有十个八个的,你起来过来吗?这些个人,我算是看明白了,生意又不正经跟咱们做,不过是在前头‘随缘’里看完了,被他们掌柜地忽悠着过来看价格的吧!得了,咱们也别招待了,反正又不买!”
“不,不好吧,刘大哥,咱们不管有没有客人,可这一月月的还领着五百文钱的月银了,柳掌柜、武掌柜的也都待咱们没话说,这样……这样趁着他们不在就偷懒不太好吧!”
“呸呸呸,越说越离谱了,两个掌柜的去作坊前是叮嘱得咱们有客人来就照管着生意,没有的话就看着铺子。我们都坐到大门口来了,还要怎么看着,哼,你要是对我不满意你就去报告柳掌柜的,让他把我辞了呗,哼,你那小猫的性子,你又不敢!”
“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查真敢往掌柜的面前说出去,我就把你昨日下午边早退出去看你堂兄的事情说出去!”
“你……我堂兄受着伤……”
“行了,行了,来,小五子,替咱们拿副扑克牌来,咱们玩玩赌大小儿!”那刘大光摊着身子坐着在门前晒着太阳,一只手摸着牌,一只手还在嘴里不停地掏着牙齿。
苏芷止步不前,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她除了前期眉宇间浮过一线不悦,听到后面的话时连一丝反应都没有了。
“大嫂,咱们进去吧,这个人也太过分了!”赵灵听得气性大发,拉着苏芷就要冲进去。
“好吧!”苏芷听得他们不再说了,才回身整理了一番衣着,缓缓走进去。
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从门边绕了一圈最终走了进来,三个守店的大汉一见,被吓了一跳,猛然起身。
“啊……来,来客人了,桂娘还不来接着!”
苏芷打眼瞧里面,只见柜台里冒出一个脑袋来,是一个她并没有见过的女人。
她大约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蓝色夹棉的袄子,冒出头来的时候,脸上就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客人好,需要点什么,你请自便!”
这个态度还算好,苏芷和赵灵脸上稍霁。
但见门口只除了那个叫虎子的少年站起来恭敬地迎客了以外,那个叫刘大光带着另外一个小厮还盘膝坐在地上打扑克。
看到上面用粗糙的笔触画出来的牌面和花色,不正是她曾经在京城画出来的那套模仿现代而做成的扑克牌吗?
时间过得可真快,她特意放在京城的东西如今也都传到锦官城里来了,甚至已经全面普及了,果然扑克牌这样的东西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都有着自己潜在的市场。
只是看这副牌那粗制滥造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不上眼呀!必定是盗版自造的!
苏芷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上次来还是年前的时候,但是那时候因为看到门可罗雀,心里难受,所以并没有认真地逛,只是在门口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便离开了,故而这新近才聘请来的收银妇人不识得她也是正常。
但是赵灵虽然也不见得会进店来逛,但是偶尔会路过此地,便有武妹等人时常指着她的背影告诉她,她是谁。
如今桂娘便瞧着有些眼神,又见她们俩人都有些气场不凡,便知她们二人身份肯定不普通。
她试探着道:“夫人……这位可是……可是东家府里的小姐?”
赵灵惊讶:“你认识我?”
桂娘一惊,这话无疑已经是承认了她与这间铺子有关系了,她连忙弯腰行礼,看了一眼刚刚在门口守铺子的那三人大声的道:“果真是东家小姐,桂娘这厢有礼了,只是这一位不知是……”
赵灵甜甜一笑:“这是我大嫂!”
大嫂两个人字如同一块即将崩震而动的石头一般,眼看着从天而落,一把砸在了她身上,她震惊得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用力舔了舔嘴唇,怎奈那里太久没有打湿过,舌头一上去,就被嘴唇上的死皮粘住了,扯得她有一点点难受。
而此时外面负责守铺子的三人也听到了,都一脸大惊失色地跑上来,弯着腰驼着背打着揖说着行礼的话。
“东……东家……夫……夫人!”
苏芷眸光清冷淡淡地瞥过他们,刚刚乍然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时,毫无疑问,她的心里是难受的。
这里是她所开的第一家正式的铺子,当时光是选址就花费了她大量的心血,与李思容两个人跑遍了锦官城的大街小巷,逛遍了繁华的街道,但是因为此地太过繁华,精明的生意人全都把目光盯在了这里,因而好的商铺基本已经有主了,而留下的则是一些不适合开铺子的所在。
两人辗转反侧,遍寻都没有合适的,后来幸好苏冷出现了,将名下的两间铺子任她们选择,她们经过多番考虑这才定下了这里。
而且这么多年来,这间不算大的铺子却是她真正发达的起点。
从第一年创造的五千两银子,到第二年的两万两,三年的五万两,四年的十万两……
很难想象就这么一间小小的铺了,创收无数……
虽然此刻认祖归宗的她已经不需要再依靠这间铺子来养活了,但是对于她的感情却一直没变。
所以在刚刚从南诏回来的时候,她的心里才会那么痛,痛到甚至经过了都不敢进来瞧一瞧。
而后来便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可想到它如今的萧条,她也依然无法释怀。
她以为这间铺子也是符合事情发生的轨迹的,它产生过,发展过,辉煌过,然后便是没落……
然而今日无意中路过此地一观,却发现原来……
如今再听到刚刚满嘴里都是对这间铺子嫌弃的人此刻怂成一团站在一边,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无恨,无憎,亦无情!
她的淡定却让那刘大光更觉得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