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正扬起高高的巴掌,以一往无前的速度挥向赵母。
苏芷看得大惊,她万万没想到赵德正这个以前看着还勉强能够披着君子之风的男人居然会当着他亲生儿女和一干后辈下人的面前如此对待这个被他一再辜负的发妻。
真是禽兽不如!
唾骂过后,苏芷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立刻大呼:“青离,拦住他!”
而在青离动手的时候却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已经先于她拦在了赵母面前。
“啪……”的一声巨响,赵德正的大巴掌没有落在赵母的脸上,却实实在在地打在了一个人身上。
虚影摇晃中,苏芷看清了那挨打之人,清秀俊朗的面庞已经正在以看得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她失声痛呼:“相公!”
是赵晋替赵母拦住了赵德正的巴掌。
“谦之,我的儿!”赵母抚住胸口,打在儿身,痛在她心!
看到他挨打受疼,她宁愿他没有替她挡住赵德正的巴掌,她宁愿疼的是她自己!
“哼,好一个孝顺儿子,这可是你自己靠上来的,怪不得我了!”赵德正看清楚被自己打中的是赵晋,心中一阵愤恨,再加上手掌隐隐作疼,血红着眼,满脸不忿,痛意让他下意识地抬脚就要踢踉跄着身子跌倒的赵晋。
“你敢!”苏芷离得不远,看到他抬起的脚,看清楚他的意图后,满心担忧几乎没有任何考虑挺身而出挡在他前面。
“娘子,你干什么?”赵晋堂堂男子汉,岂是一巴掌就能打倒的,他只是心痛大于身上的疼意,而那股从心肺之处流窜出来的痛感暂时麻痹住了他的心神,以至于赵德正的脚踢过来的时候他才没有及时躲开。
但见娘子为了不使他被踢到,奋不顾身拦在他前面,他心中的痛感顿时退散,神智回笼,愤怒不已地瞪着他。
“你敢伤我娘子!”
赵德正却有恃无恐地嘿嘿阴笑:“哼,我为父,你为子,你身为朝廷官员,熟读四书五经,难道连三纲五常中的父为子纲也不晓得了吗,我就不信你胆敢当众与我为难!”
他的话让冲上的赵晋有一瞬间的迟滞,但见苏芷奋勇地挡在他面前,而脸上的痛意还未消散,他如何能够让他的爱妻承受与他一般的痛楚。
他收回了挥向赵德正的手,他是不能向他出手,但是却也不容他伤害娘子。
而此时时间过于仓促,再要拉开娘子已经是不可能了,他只能拿自己拿肉墙,挡在苏芷面前,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脚重新捱回来。
“啊……”那一脚赵德正恐怕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甚至是奔着一脚踹断他小腿骨的目的踢上来的。
他如此心狠,赵晋本就已经寒凉的心又冷了好几度——从此以后对这个人,他再也不用抱着任何妄想了!
他借着拉苏芷的力道扶着她强行站起来,而用力过猛使得他的左臂麻麻地刺痛,双手和双脚已经渐渐地开始有些不听他的使唤了。
“孽子,我你也敢挡!”赵德正撒腿又飞起一脚。
“走开,我不许你打我相公!”
苏芷一拦之下没有拦住,眼睁睁地看着赵晋又捱了一脚,睚眦欲裂,气得几欲吐血,此时也顾不得他是赵晋长辈的身份了。
一个挥手青离上前,同时飞起一脚正好对上赵德正踢向赵晋小腹的那一脚。
“哦……嘶……孽子,孽子,你竟敢谋刺你的父亲!”
“哼,你这样一个在孩子年幼之际抛妻弃子突然消失的父亲,一个在相公考上了状元,大有可为之时又突然出现逞凶恃能的父亲,一个当着自己的亲生子女无故殴打自己妻子的父亲,一个连做了朝廷命官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的父亲……我倒要问问你这是做的哪门子的父亲?”
“就是,你为父不慈,你有何颜面自称父亲这两个字?”莲藕早年间被自己的家人压榨欺辱,是直到投奔了苏芷才慢慢地过上了好日子,但是就算这样也还时常会被曾经抛弃买卖过自己的家人骚扰。
对于这些亲情之中的裂缝她深有体会,心寒备至,因而亲眼见到这般人伦惨状便不由得心生同感,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出口便是问责。
赵德正瞧着莲藕,看她一身穿着普通,身上的气质也不是显贵之人,顿时瞪着眼睛张嘴就是一通辱骂:
“贱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官说话有你这贱婢插话的份吗?”
莲藕被他毫不留情的辱骂之言弄得一窒,张了张口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却被身旁的相公蒋兴盛拉了一把。
还听到他小声地道:“娘子,咱们先出去吧,这是大人和夫人的家事!”
“我不管是不是夫人的家事,只要有人想要伤害夫人,我就要上前,哪怕被骂死……”莲藕气性也大,撸了衣袖盯着苏芷,仿佛只要她微微一示意,她就要化身作战的士兵,为她冲锋陷阵!
苏芷还处于赵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赵德正打伤的沉痛中,咬着牙,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可见也是在竭力忍着心头的那口怒气。
“你们出去吧,此事确是我们的家事,我们可以处理好!再说了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天上的菩萨都是长了眼睛的,这世间到底是谁做了孽,又是谁积了德,他们肯定全都看在了眼里,你们放心吧!”
赵母被气昏了一回,还没歇息好,又生生被赵德正的气焰吵醒了过来,身体正有些虚弱,说起话来也是字字缓慢,有气无力。
苏芷连忙上前去扶她,在此过程中还不忘拉过与赵德正太过靠近的赵晋,生怕他又仗着他那所谓的父亲的身份再度朝赵晋下手。
“娘!”
“丫头,可有受伤?”赵母心疼地看着她,将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问题才算是放下心来!
苏芷摇了摇头:“我没有……受伤的是相公!”她语带哭腔,拉住他替他的脸敷上了药粉,又替他看了看腿间的伤,见虽然那一脚捱得实在,但好在他也聪明,避让了一些这才没有伤到要害部位!
不过赵德正在他脸上那巴掌下手过重,所以尽管苏芷配的药粉已经足够温和了,但还是将赵晋弄得连连皱眉,可见伤势却不轻。
“谦之,我的儿,我的儿!作孽呀,真是作孽呀!”赵母看到赵晋红肿的脸,和不远处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的赵德正时,扯着衣袖揩着泪轻嚎。
赵晋挺了挺胸膛:“娘,我没事,你别哭!”
苏芷又心疼又有些不快地瞪他:“好好的一个人,一回来就被莫名其妙的打成了这样,还嘴硬说没事了!”
“娘子!”
“你别叫我,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娘子,就让我把话说完!”
苏芷眉心紧拧着,好看的凤眼里半红着,含着热泪,却又紧紧抿着唇,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来。
“你们也真是的,还说是大人的贴身护卫,眼睁睁地看着大人被人殴打,你们竟然连拦都不拦一下!”苏芷怒指云柏、云樟等人,疾言厉色地喝问。
“夫人,我们……”云樟黑壮的脸上微红。
他刚刚也是蒙了,毕竟赵德正的身份摆在那里。
苏芷其实也明白,这古人对女子的禁锢就是《女则》、《女戒》
可对男子却也不是任由他们胡作非为的,他们也需遵循三纲五常,孝经君臣的原则,半点主儿也是做不了的!
赵德正殴打赵晋,不管什么原因,他为父,赵晋为子,父亲动手,做儿子的哪里有反抗之力,不仅仅是他不能反抗,但是一切跟赵晋有关系的属下也都是万万不能动的,一旦动弹,那便是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任是谁人,但是再受皇上的宠信,也都要被撸下来。
孝道自来就是大明治国的依凭,天子也奈何不得!
“父不慈,子如何孝?”苏芷侧眸,连一个正面的眼神都不愿意给赵德正。
他听着云樟的话,现在可得意了。
看看吧,赵晋纵使是前科状元又如何,他再得皇帝的宠信又如何,官升得再快,位高权重又如何,在他面前还不是任他打骂?
他在回锦官城之时,摄政王说得没错。
他可以不升官,也可以不得皇上的重用,但他就凭他是赵晋的父亲,这一切就都足够了!
赵晋若稍有反抗,他就要给他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毁了他的前程,也毁了朝中那年幼不知事的小皇帝的决断。
所以此时赵母越是生气,苏芷越是指责,他就越是高兴,甚至当着她们的面解气地甩着衣袖,脸上流露出让人又恨又气的得意洋洋地表情来。
赵母气得浑身发抖,刚才没有被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翻涌而上,哽在她的心口,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排解,她紧咬牙关恨意连绵:“你……赵德正,赵德正!你恨我打我,我都能忍,可你为什么要缠着谦之,为什么想要将他毁了,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便是再不念夫妻之情,也总得顾及他是的血脉吧!”赵母声音嘶哑,心酸不已!
是人都有软肋,她年轻守寡,依瞎眼之力将赵晋抚养成人,一心只盼着他能够有出息。
而赵晋这么多年以来,从前都是文采学识居上,平日里又力争上游,一举考中,官途顺畅。
还因缘际会娶了苏芷这个佳媳,为她生下两个孙子,一个孙女,眼看着小日子越过越红火,一家八口人就要这样一直幸福下去了。
可他却在前几日突然回来了。
一个原本在传言中是已经死掉了的人,这回却突然回来了!
这回便回了,他若是还是从前的赵德正,那她也乐于接纳他回家。
可是他打着是她夫君的名号回到这个家里,竟然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久别重逢的幸福,只有他无休止地对着他们一家人指责。
怪她没有将赵晋教养好,责备他在京城的时候对他不敬,怪她没有教导好赵灵、赵煦,对着他不亲近,也不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更怪她不守妇德,竟然不以夫为天……
天知道赵德正一回来就完全打乱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在家里就是个大老爷,颐指气使……
过惯了平和日子的赵家人哪里受得住他这样闹腾。
她将先前看到他回来的兴奋与激动之情尽数磨尽了,只剩下无奈和强忍!
可赵德正完全不考虑他们一家人的心情,继续当着令人讨厌的人。
如此一来,大家想着忍忍便罢了,毕竟时日一久,他还是会回到京城的。
只是最终令人无法忍受的是,赵德正居然借口赵慧英不守妇道,扬言要将她休弃……
说到感情方面,赵慧英其实心里早就已经对赵德正死了心了,但她却不能被休弃出门,不能让谦之兄妹三人有一个被休离夫家的娘亲。
而她也不能被休弃,她替早年离家的赵德正供养过父母双亲,还尽孝床前。
大明律令有言,休弃妇人,有七出七不出的规定。
但凡为夫家双亲戴过孝的都不能够被休弃出门。
今日赵慧英便就此事与赵德正辩驳了两句,立刻引来他大肆辱骂,甚至不惜对她动手。
“老爷……退一万步讲,为了维护我们这个家,这几日你便是打我骂我都使得,可你如何能对谦之和阿芷动手,他们都只是你的晚辈,你……”
她挨打挨骂都没事,她忍忍便过去了,可她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一双儿女们受到他的打骂?
见她由一直以来的默默承受变成了挺身而出,还敢为了这些令人讨厌的人与他顶嘴,赵德正脸上一阵难看,张嘴就是一大串帽子推上来:
“哼,如此不孝之子,不忠不义不诚不信,我身为此子之父,如何打不得骂不得?我看就是你这败家婆娘坏事,养出如此儿子……”
赵德正的话实在是难听至极,让人听得忍不住想反驳。
苏芷早在京城的时候就看清了他为了升官在摄政王面前所做的那些恶心人的事,还有他那张人模人样之下伪善的心思。
在京城时,他忌惮苏国公府,在知道她出自苏国公府之后,便对她颇为忌讳,不敢与她正面相向,而现在大概是打着锦官城天高皇帝远,苏国公府的手伸不到这儿来,他才想要一逞公爹的威风。
也不想想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抛妻弃子,停妻再娶的恶心男人罢了,对他,她连一丝好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