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犹如平地炸雷。
苏芷和赵晋彼此对视一眼,眸中都有着疑惑与紧张。
他们都听出来了,杜一清话中藏着的得意与阴谋多时而露出来的收获的表情。
“你胡说,赵主事是我亲眼看着毒发倒地的,他怎么可能好?”云树上前据理力争。
“哼,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杜一清眉间的笑意扩大,关上扇面拍拍手,一身绯绿长袍的赵德正从门口悠悠走出,来到厅中后,还挑衅地看了一眼赵晋。
这就是他的儿子,再聪明,再智慧又如何,还不是要落入那人所设下的圈套中。
看着完好无缺的赵德正,赵晋的心从未有过的寒凉。
这就是他的好父亲,为了算计他,甚至宁愿服毒!
还记得他第一次入京赶考在京城的老字号茶楼里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他的长相,试探着唤了他一声爹,可他除了眼波中流露出来的疑惑以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漠然无视,他的表情太过逼真,他就真以为是他认错人了。
可当他在傅青渊和景王的介绍下拜在了国子监祭酒陆嵩的门下时,他突然找上了客栈,表明了身份将他迎回了他在京城的住处。
他向府里的下人介绍说他是他的长子,那时候,无可否认,他的心情是雀跃的,这个离开了数年的父亲,他终于找到了,他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家团圆的戏码!
可没过多久,就发现原来他在京城早就已经另娶,有正牌夫人,还有一双儿女。
那双孩子都及他腰高了。
原来这就是他不愿意回到家乡,不愿意认他的原因,但后来却又认了,大抵是在士子之中听说了他的名声,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吧!
此时的他表面上笑得温润和气,但心里却如同腊月的天气,将一颗火热的心冻成了冰棱。
但心理上,他还是认他为父,敬他为长辈。
老话说得,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他对着他责怪不起来!
可随着赵德正越来越作,对了作也就罢了,还一次次打着父亲的招牌却做着伤害他们的事,如此这般,她心里的冰棱子便越积越多……
积成冰山却是前些日子赵德正在家里的所作所为。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一个作为父亲的基本道德。
他自私得令人发指,甚至让赵晋觉得他也许从来就没有将他们当作是一家人,他的心里只有他在京城的那一家人!
但是赵晋还是可以原谅他,安慰自己,他伤害了母亲,母亲也赶走了他,并且已经和离了,那么就希望他们真的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然后便听说他中毒晕倒在大街上,虽然有过怀疑,但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还是连犹豫都没有就出手救下了他。
他有错,但错不致死!他甚至还愿意为他来这翠花楼查询他出事的缘由……
可到头来,他换回来的是什么?
背叛,欺骗,算计!
“谁说我中毒了?”赵德正一撩衣摆高声道:“原来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一向对我这个亲生父亲不满,为父是知道的,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咒我中毒。
你好狠的心,不过也不怪你,你们兄妹三人早就被那愚昧无知的赵氏带得与为父离心离德,再加上你身边那性情乖张的泼妇在你耳边唆使你,你早就变了!再不是为父得意的儿子!想来如今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晋心冷脸冷,浑身都冷。
苏芷感觉到他不断地颤抖的手,知道他心里的难过恐怕无法言说,可此时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给他传递着她对他的关心,还有她并不强大的力量。
“相公!”苏芷的声音柔柔弱弱,却又带着一抹极致的安抚。
她试图用声音抚慰赵晋受伤的灵魂。
“娘子,别担心,我还好,会一直好!”赵晋回握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的长指抚住她柔软的手心,掌中粗砺的茧子刮过,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痛感。
苏芷强行忍了,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有娘子就足够了!”苏芷的话说进了赵晋的心里,他心头豪情飞涨,揽住她的腰,与她并列站在二楼的飞栏前。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就那样高高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赵德正、杜一清二人。
两人先前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此时是他们占了上风,但是当他们因为高高仰着头,仰久了头上传来微微的酸意时,他们才察觉到赵晋的用心。
他就是故意不下来的!
两人“蹬蹬蹬”爬上楼梯,与赵晋夫妇二人对面相望。
四周吵吵嚷嚷的,可上面却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半开的窗棱外风吹进来的声音,厅中的八角烛灯被吹得忽明忽暗。
“赵晋,你此番因为私心铸下大错,你可知罪?”杜一清眉头一扬,打算用大明的律法将他框住。
“我何罪之有?”赵晋挑眉,冷冷一笑,他并不害怕他。
“这翠花楼经营得好好的,却被你一句话就给折腾成了这般模样,你说你错在何处?”
“翠花楼花娘下毒毒害前来寻欢的恩客,本官也只不过是照章办事!”赵晋眉头都不掀淡淡回击,他声音低沉,语气清淡,不慌不忙。
这样的他让杜一清有片刻的疑惑,他似乎有所倚仗,难道今日又要让他逃脱责罚?
他不甘心,好不容易才策划了这么一场专门针对他的戏码,都已经开始上演了,怎么能在关键时刻放过呢?
他将目光望向神助功赵德正,他会意,立刻开始指责赵晋,说他不孝,不忠,不仁,不义……
高帽子是一顶一顶地往赵晋头上戴。
赵晋看着他的眼神冷峻而寒凉,却自始至终连理都不理他。
赵德正一个人说了许久,却连个回应都没有,不由怒上心头,指责赵晋瞧不起人。
“赵主事,如果本官没有记错的话,你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户部主事,而本官乃正四品知府,你品级低于本官,本官何需对你尊敬,更何况,你乃京官,此处是锦官城,乃本官治下,何时有你说话的份?”
他不是已经给他扣上了不忠不孝的帽子了吗?那他就索性遂了他的意,反正他们父子俩的恩怨与官司,他早就借傅青渊之口告知了皇上,不然赵德正也不会又在户部主事的位置上熬了三四年而迟迟不得升迁。
按正常的道理来说,他那官位怎么着都应该挪一挪了,不过是皇上不喜欢他薄情寡义的为人罢了!
“你……你个不孝之子!”赵德正气得心口翻涌,一口老血都差点吐出来了,身形踉跄着,脸上煞时苍白一片。
杜一清眼见着赵德正在赵晋面前连丝毫的战斗力都没有,不由皱了皱眉,让人将他扶下去坐着,唉,如此没用,还是得自己上!
他也不说旁的,就只拿捏着赵晋不按规矩来办事的事情说着,一点一点地说明赵晋为官不仁,肆意鱼肉百姓。
他作为锦官城的监督官,自然有权拿他法办,并且还出示了一个盖着摄政王印的文书。
“准备得还真是充足!”赵晋卷起月白长衫,衣襟上的香草纹映着场中最大的吊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为了赵大人,自然要准备充足一些,不然怎么能将你法办?”
杜一清知道赵晋能够对着赵德正不怕,可他拿这摄政王却是没有办法的,只要他无法证明翠花楼里有问题,那么他就是滥用职权,他就可以拿下他。
看赵晋因他的话沉默,他想他应该是无话可驳了。
毕竟命人查办翠花楼是他下的命令,而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来也是事实,可令他查探的借口——赵德正却并无任何事情,也没有中过毒。
失了这个借口,他便是大错特错了。
杜一清心里想着,借着拿下赵晋的事情,不管这事小还是大,一旦将其控制住,治死治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要知道这世上,可有很多的案子都是人被抓了之后被强行做出来的,这么些年他跟着摄政王,替他排除异己,这样的事情可真没少干!
“来人,拿下犯官赵晋!”他挥手,朗声吩咐着。
“你敢!”苏芷几乎是本能地拦在赵晋面前。
杜一清白净的脸上便显出了一抹嘲弄的笑:“呵呵,什么时候堂堂赵大人竟然沦落到了要女人替你出头的地步了?”
“娘子……”赵晋拉住苏芷,朝她摇了摇头。
“相公!我不能让他把你抓走!”苏芷心头一急,心里便存不住事了。
“他当然不会抓我走!”赵晋将她拉到身后,他不喜欢杜一清看着苏芷时露出来的那种暧昧而又挑衅的眼神,像一头狼在盯着并不属于他的猎物一般,让他看了恶心!
“他还得为此事向我道歉,否则我就上书皇上杜大人无故栽赃陷害同僚,企图颠覆锦官城吏治!”
“好大的口气!”杜一清一怔,看赵晋的神情严肃端言,眼神里毫无惧意,似乎这话不像作伪,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有了什么样的凭仗,让他居然如此自信。
所幸赵晋也没打算再跟他掰扯下去,而是迅速让云柏押出了先前在雅间里伺候他们夫妇俩的玉容、玉易二人。
“本官说翠花楼下毒,自然是有凭证的。
杜大人请看,这二人在酒壶之中下毒企图谋害我夫妇俩,幸好我夫人懂得歧黄之术,提前看破,才没有教她们得逞!”
“啊……竟有此事?”杜一清看着被扯来扔在地上的那两个女子,二人脸色发青,浑身哆嗦,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他没想到赵晋啊赵晋,他居然会留一手——这么如花似玉的两个姑娘,他居然也能忍心折腾成这样!
只是此时不管这二人中的什么毒,眼下他栽到他头上的无故滋扰翠花楼的罪名便已经不成立了。
“自然,难道杜大人认为本官会撒谎,还是说她们二人不是翠花楼的,或者说她们没有中过毒?”赵晋手一挥,云柏将先前那壶下过料的酒递到杜一清面前:
“如果杜大人不信,便可自行小斟一杯尝尝看!”
杜一清别开脸,一脸不悦:“你……本官可不如你们赵大人如此好酒,还喝到伎楼来!”
他隐隐觉得此事似乎不简单,将脸上的得意收敛了,紧紧盯着地上躺着的两个女子,身边已有忤作上前检验。
云樟轻“嗤”一声:“人又没死,用忤作做什么?”
杜一清瞪他一眼:“本官行事,用得着你区区一个小护卫插嘴吗?”
云樟也不生气:“连我一个小小护卫都看不下去了,可见杜大人你行事有多没有章法,亏你刚刚还扬言要指正我家大人行事!真是笑死人了!”
苏芷在旁边听着他们打嘴仗,不由好笑,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除了青离以外,云樟的嘴也是够毒的。
而此时,忤作已经检验完毕,上前禀道:“大人,她们的确是中毒,中的恰好就是这杯盏之中的毒!”
“本官现在怀疑就是你们为了栽赃翠花楼,而给她们下的毒,不然你们好好的居然带着女扮男装的夫人来到此地,这像是一府长官干的事吗?”
杜一清矛头再指赵晋苏芷。
苏芷算是看出来了,今日杜一清是打算与他们不死不休了!
她上前缓缓启唇:“这当然不是一府长官能干出来的事,我家大人也不屑干,你也不想想,依我家大人手上的人,想要拿捏一个小小的翠花楼,需要弄出这么幺蛾子来吗?况且,你怎么不问问你家忤作,她们中的是何毒?”
“是……是,小的验不出来!”
“你搜搜她们身上比对比对不就知道了!”苏芷步步诱·引。
忤作自觉平日里验尸验得多,对于这些毒啊药啊的见得也不少,却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心下有些好奇,便听从苏芷的话翻看起来。
果然在玉容鼓鼓囊囊的凶口翻到了一包药,各方比对,基本吻合。
“像是媚颜,这是花楼之中常见的一种药物……”杵作侃侃而谈。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这惹人欢好的媚颜,怎么就能让人变成她们这副鬼样子了,但是可能是变质了吧!他心里安慰着自己。
“听到了吗,杜大人!”苏芷挑眉一笑,边说边抬手,假装不经意露出了一角黄铜钥匙。
这是团团身上余下的那一把。
杜一清偷眼看到,眼眸缩紧,瞳孔放大,双手控制不住地朝她伸手,语气低沉地道:“原来在你手上,拿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