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心头一抖,不明白这大过年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她心里想着脚下也没有停,立刻追了出去,却见门外一片黑红,一股子滚热的血腥味传来,那脚下纳得厚实的布鞋也沾染到了一丝血迹。
不远处发出叫声的赵灵突突跑上前来扯着她衣摆指着那血大叫:“大嫂,有人……有人在咱们家门中倒了黑狗血!”
苏芷脑中一个激凌,这小小的村野,穷惯了,有着所有乡村的那番封建迷信。
黑狗血是辟邪驱鬼的东西,而现在却倒在他们家门口,这其中是个什么意思是人都明白——实实在在地指着他们骂他们是牛鬼蛇神。
苏芷连忙把俩小安抚下来,屋里赵母已经拄着盲杖循着声音帮忙来了。
看她老迈的脸上扬着关心,苏芷连忙给赵灵使眼色:“灵儿,你扶娘进去,这地上脏了,我来洗洗!”
赵母看不见,不代表闻不着,很快便明白了,声音平静地让苏芷实话实说。
其实苏芷先前也不明白,但刚才听到门口有几个人在那里指着黑狗血议论纷纷的听了一耳朵。
“听说这赵家娘子是个来路不正的人,做事也不正经!”
“可不是嘛,你看看她越长越狐媚了!”
……
那些人除了说那些不好听的话,也有在议论苏芷的变化,说她之前从一个胖得跟个球一样的女人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这一身起码掉了二三十斤。
苏芷挑来了水,一桶水洒下去,黑狗血被冲得淡了一些,沿着青石板路缓缓流走,可因为天气太冷,那血洒下去有些已经凝固了,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在门口洗洗涮涮。
而那些围观的人也不往前,就站在不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反正嘴里没有一句好话。
村里人说话野,尤其当他们用巴蜀口音专门说出来,那滋味简直不是人受的。
这还是苏芷第一次领教到乡下人那张嘴的厉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而身旁扶着赵母的赵灵孩子气爆发气不过地指着他们大叫:“不许你们这么说我大嫂!”
赵灵一闹,那些围起来农妇,正因为过年农闲没事儿干的的,便有几个不忿赵灵这么小个丫头片子出头,指着她回骂了几句。
“这个女人可不是个好女人,说是自己不晓得在哪里偷了东西,卖了莫多的钱,还跟别的外面来的男人搞不清搞不清的!”
“就是,那个毛二一家子三个大男人,居然还给他们屋头做苦力,还不是那不正经的女人用了……哼……别不是把赵灵这小丫头片子教坏了,回头别让你家花丫头跟她一块玩儿!”
原本苏芷是想息事宁人的,毕竟这地儿她初来乍到,家里又没有强劲的靠山,想她们闲着无事又没有点名道姓说两句也就说两句了,没想到这越说越有劲,还骂起赵灵来了,那可还行?
她不是一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但是也绝对不是软柿子,任由他们拿捏!
她直起腰杆把赵灵和赵母哄回院子,跟赵母小声打了个招呼让她看着她把门栓好,至于外面这群大呼小叫的母狗先不要理,她一个人弄不过她们,总有人能收得了!
她也不多说,直接跑了出去。
村妇一看苏芷跑的方向立刻明白过来:“快走快走,这死婆娘喊里正去了!”
大家纷纷作鸟兽散!
她们平日里便是再泼辣,可心里却没有几个敢挑战里正的威严。
此地以四户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每里便有里正一人,实则大明朝正儿八经的是称呼为里长,可辖一百一十户,可这巴蜀小村叫里正叫习惯了。
这职位不高,可县官不如现管,李德正手上掌着村里催办赋役、里政、检举善恶的职务,这春秋之笔一点,威严甚重。
里间的赵灵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了,便将门开了一条缝,这一错眼,却看到坡下的石板路上有几道身影浮现出来,她还没来得及瞧清楚,便听到一声破空的叫骂:
“砍脑壳的丧门星,你个哈婆娘,蠢婆子,你给老娘在外面乱搞,害得我们苏家面子里子都没了,喊你个吹脑壳的藏私!”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赵灵看到自家大嫂正被一个老太婆攥着手腕拖回来,一边骂一根手指还一边戳到她的脑门子上,苏芷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老李氏被那声儿惊了一跳,一看这凶悍的声音竟然是个孩子,便甩开她骂骂咧咧:
“这哪个屋头的野种哈儿,连老娘的路都敢挡?”
这话骂出来听着实在是糙,苏芷先前还能忍,这会儿一张脸全是愤怒,指责她连孩子都骂。
老李氏无赖泼辣了一辈子,哪里会怕苏芷,见她嫁了人胆子肥了,转过身弃了赵灵戳着她骂起来。
她骂得又急又快,大体意思就是指责苏芷嫁出来的时候偷了他们家里做豆瓣酱的手艺,拿到这赵家来,偷学了不说,还拿去卖给别人,前两天问她拿点好处修缮房屋都不给,今天他们就要把她得来的不义之财都给拿回去。
苏芷被骂得蒙了,她什么时候做了这样的事情,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不过看着老李氏那皱巴巴的一张老脸,还有苏父那张冷着的脸上的不自在,她立刻明白过来,这事儿肯定跟之前外面传出来的话有关,他们肯定也听到那赶马车的人传出她得了一百两银子的事情了。
这银子现在在她手上,就像一朵生得娇艳的花儿,是个人只要闻到味儿就想着来咬一口。
她竭力反驳,说她嫁出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没拿苏家的:“嫁妆,你们摸着良心说,我进赵家门的时候有什么?”
当时她那只有两块板子合成的箱子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
甚至连件衣服都没有,全是破烂,然而现在听说了好处,就大老远地不要脸面地从村头绕到村尾来骂她。
她四处看了一眼,原本那些长舌妇看她去找里正,都散了,而这会儿听到动静,便又都溜过来三三两两地站在半坡边看热闹,看她们一双双眼睛里泛着八卦之火,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苏芷被平白折腾了这么久,已经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给李家赶马车的人,他把她用一个配料方子卖了一百两的银子的事情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说了。
开始大家都不信,可有人到他们家来串门看到他们天天不是吃白米饭,就是白面,还有一家子换上的新棉衣,再有人联想到上次镇上混混来寻麻烦的时候赵母端出来的那一碗白面馒头,也都成为了他们说道的借口。
终于有人生了嫉妒之心,凭什么大家都是一样的起点,你就偷偷地把日子过得那么红火了?
于是村子里关于苏芷不好的话越来越多,有人说她手上的银钱其实是从镇上偷来的,还有的说是上次她在山里救的那个年轻人,两个人之间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看着大家的八卦之心和幸灾乐祸之意在那里熊熊燃烧着,苏芷的心里很不好受,转身就要与他们理论一番,她这银钱来源干净,不怕别人说什么!
她刚要亮出爪牙的时候,却见里正那高大的身影从田埂上过来了。
苏芷开始专门去寻他却没看到他,因为放心不下赵母三人,只得匆匆给他留了一句话便要回来,还没到家就在路上碰到了气势汹汹而来的老李氏,不等她问安就揪着她好大一顿骂,一路骂到了家门口,这便又惹来同村之人看笑话。
而此时在她被骂得忍无可忍时,里正终于来了!她收了要亮出的利爪,转而恭敬地朝着走近的里正行礼。
“这是咋子呢,和到一堆!”李德正在这村里几十年了,这帮子平日农闲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老娘们是个什么尿性他清楚得很。
而且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了自家儿子儿媳将大家对苏芷攻击地那些话都听了个遍,但是此事就算明摆着,他却也不好直接上来就断是非。
毕竟法不责众,这里围的不是一个两个,这么多人他也只能以劝为主。
“莫的啥子,我们这就回切做夜饭了!”有看到里正来了,那胆小单纯看热闹的人说着扭身就要走。
苏芷看了一眼李德正,只见他敲着旱烟杆对于这群长舍妇的识趣似乎很满意,她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正老大爷根本不是为她着想,而是专门来和稀泥的——她差点忘了,他先是里正,然后才是一个公正有德行的老人。
她咬了咬唇,微胖的脸上显出几分决绝来:“等等!”
今天被村里人这般误会骚扰的事儿要是就这样放任不管,那以后这样的困扰只多不少,要么就想个办法一次性解决问题,否则有她受累的!
想着她清咳一声,站到门前的大青石上,身形陡然间比众人高了一节。
面对村中农妇看过来的目光,苏芷眸中显得异常平淡,她扬声道:“既然里正和各位乡邻都在,有些事情那便一次性把它说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