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日方发来的回音时,义州的总兵官署衙门里是一片欢腾。祖承训很高兴,因为可以不用打仗了,这些日子来他指挥着手中不到一万的兵力不断挑衅平壤城的倭寇,压力也是不小的,尤其是平壤城里的倭寇总数增加到六万五千多人的那段时间,祖承训每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生怕梦中一个霹雳打下来,倭寇大队朝着义州杀过来了!
使团的成员们当然也很高兴。他们都不知道王子晋这些日子忙了什么,但是事实明摆着,这边送信过去要求和谈,那边很快就同意了,而且是先下令全线停战,然后还派了要员前来迎接,这姿态可以说是相当有诚意了!说得极端一点,哪怕这次谈判最终毫无结果,还是要开战,就凭倭寇这停战谈判的姿态,他们回去都能向礼部交差了。
朝鲜人的心情相对要复杂一些,他们当然觉得,是因为我们的水师神将李舜臣打了大胜仗,所以倭寇才这么老实了。这会大明却要和倭寇和谈了,那么我们那些烈士的鲜血会不会白流了?不过,朝鲜人的情绪总体还是向好的,因为这怎么说都是一场大胜利,在有利条件下开展的谈判,至少大明用不着再出卖我们的利益了吧?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万历二十年九月十八日,大明使团从义州出发,一路前往平壤,然后在那里,他们将会合前来迎接使团的日方人员,然后一同前往东瀛九州的名护屋城。
作为使团名义上的正使沈惟敬参将,现在对于王子晋的信心又多了几分。这一次的环境比上次出使要糟糕很多,上次到东瀛的时候,倭寇大军还没有正式踏上朝鲜的土地,双方还没有撕破脸呢。就是这样,他们也在松浦城坐了差不多十天的冷板凳,如果不是王子晋采取了果断的行动,还不知要被倭酋丰臣秀吉晾到什么时候。
而这次,朝鲜已经打得都快烂掉了,大明军的手中沾满了倭寇的鲜血,光是砍掉的首级就多达两千!嗯,前有顺安之战,咸镜道的小小冲突,然后是平壤前线的一系列战斗,还有郭梦征对于敌后的袭扰,加起来砍下的首级确实是超过两千级了。这种情况下,倭寇空有二十万大军,却只能乖乖地停战接受和谈,还派了重臣前来平壤,千里迢迢把使团迎接到名护屋城去!就冲这架势,沈惟敬就深信,这一次的出使,大概又可以像上次那样,混个名利双收了吧!那么,自己这颗脑袋,估计又能稳稳当当在脖子上多待那么一阵子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对于王子晋的态度是恭敬再恭敬,甚至都有点奴颜婢膝的味道了,不得不如此啊,他的性命,还有儿子的未来前程,沈家生根发芽,开枝散叶的希望,全都在王子晋的手里捏着呢!这会他甚至连京城里那位大人物,兵部尚书石星都不指望了!
顾允成则是很懊悔,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要对王子晋进行盯人防守了,甚至为此不惜一直跟到顺安前线去,结果一不小心就让王子晋溜号成功,然后一个多月下来,前线打得那叫一个热闹,几乎每天都有战斗发生,顾允成也不敢回义州去,就在顺安的指挥部里面闲人一样逛。直到后来,王子晋回来了,还带回了南方朝鲜水师大胜的消息,顾允成这才知道自己失算了,人家不声不响就干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他却一点不知道王子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这里面有几分是他的功劳!
不过,顾允成有一点比较高兴,那就是袁黄这个政治立场不同的家伙,比他还不如,他至少还跟着王子晋到了顺安前线,近距离接触了明军的大部分作战,而袁黄却是一直窝在义州,每天就是跟那些文牍档案打交道,甚至在朝鲜水师大胜的消息传来,袁黄都没有挪动一步!
对于顾允成不屑和炫耀的目光,了凡大师显然是淡定得很,他只是骑在他的马上,挂着一贯的云淡风轻的微笑,跟着使团的队伍一点点向前移动,经过顺安城,一直到了平壤城下。
到了这里,沿途护送的明军骑兵就不能再向前了,对面有几千倭寇已经迎接过来,看着倒是很精锐的样子,武器装备相当精良,就连足轻都穿着统一的黑色铠甲——当然是比较简陋的那种,这就不错了,大明那些卫所军比这些倭寇都不如呢。
为首一员将领,年纪轻轻,鼻子很高,看人都是扬着下巴说话,一股年轻悍将特有的剽悍气息扑面而来,老远就吆喝起来:“来者止步!是不是明朝讲和的使节?”
王子晋一皱眉,这家伙是哪位?面生啊!小西行长的手下,好比松浦镇信和宗义智,这些人都是见过的,这个面孔却从未见过,地位显然还不低呢。他也懒得去猜测对方的身份,会在这里出现的,多半都是打酱油的角色,了不起是多打几两酱油而已,值得他关注么?
冲着前面点了点头,沈惟敬收回请示的目光,吩咐亲随林三把大旗向前一招,也没人出来答话,那意思很明白,你没眼睛,还是不认得汉字?这大旗不是写得明白么?
立花宗茂当然是认得汉字的,起码常用字都认得,但是他不是不服气么?今天这个出来迎接护送使团的任务也是他主动要求的,因为使团很重要,重要到双方都不愿意看到使团的安全出问题,所以必须一路护送。任凭明军到达平壤城下明显不妥,立花宗茂带着自己那两千多兵力迎出来三十里路,沿途都守的铁桶一样,也是想要趁此机会显示一下自己也不是善茬,只是大家没机会交手而已。
谁知这一开口就冷场,立花宗茂心里可就更憋屈了。好在他也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冲动之辈,那种人上了战场多半就回不来了吧?太阁都已经发话,并且派了使节到平壤城来迎接大明使节了,这事情不容有失,也不是他可以由着性子胡来的。当下只得按捺了胸中气,先自报家门,然后请对方负责沿途护送的将领上前交接。
郭梦征参将上去和立花宗茂打了个照面,请他在自己携带的外交文书上签了姓名,表示使团的安全工作从此就由日方负责了,然后和使团众人一一告别,数百骑明军站在原地,目送着使团在大队倭寇的簇拥下缓缓远去。秋风萧瑟之中,郭梦征不由得很有点“风萧萧兮”的感慨,然后自己呸了自己一声,把下面的想头都给收了起来,手一挥,带着大队骑兵向来路走了。
却说立花宗茂接着明朝使团,他就一路踅摸,到底哪个是王子晋?不由得他不好奇,这个名字现在对于日本的高层人士来说,已经是绕不过去了!先前谈判的是他,流露出对于日本本土的情报无比熟悉的是他,暗地里给日本出售粮食似乎也和他有关,一手策划了明军和朝鲜水师的诡异行动的,貌似也有他的份,现在这家伙会不来参加谈判吗?立花宗茂早就从石田三成手中的明朝使团名单上看到了这个名字了!
他不是迎宾使,也就不用跟使团中人多费什么口舌,尽可策马在使团队列的左近来回奔驰,让大明人人为之侧目。不过王子晋就很淡定了,他刚才听见了立花宗茂自报家门,可是这家伙跟他关系实在不大,王子晋玩游戏的时候也不怎么萌他——嗯,这个立花宗茂的数值虽然不错,可是出来的实在太晚了,除了英雄集结之类的剧情,真的很难看到他出彩啊!话说,如果是娘化的上杉姐姐来迎接,自己还会这么淡定么?王子晋很不确定!
一直到了平壤城下,当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联袂出迎,双方互通姓名职务的时候,立花宗茂才把王子晋的名字和本人对上号。嗯,如果按照很多小说的格调,王子晋的气势没有让人一眼把他从人堆里认出来,这显然不是个合格的主角吧?
当然立花宗茂不关心这些,他倒是觉得王子晋出奇地俊秀,即便不大符合日本通行的某些观念,却也可以称为美男子一名了。话说回来,王子晋五官分明,皮肤又白皙细腻,身材高大,确实走到那里都能算得上一号了,这些标准不管到哪个国家,基本还是通用的。
王子晋可没空回看他,他虽然不是使团的正使或者副使,这种场合本不必出头露面的,无奈日本方面显然不这么想,西笑承兑和石田三成俩人见过了沈惟敬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他,好似他还是使团的副使,不,应该是太上使节才对。
相互酬答之中,使团到了城中,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正使沈惟敬和监察使王子晋,外加礼部主事顾允成,仨人和日本方面展开联席会议,嗯,也是这次和谈的准备会议。至于兵部主事袁黄,充分发挥了了凡大师应有的淡定风范,照旧不出席,在屋子里不知搞什么去了。
这个准备会议的任务其实是很重的,首先是使团前往日本名护屋城的行程,日方在这上头就开始耍花样了,从平壤到釜山,居然要走一个半月之久!要知道,使节的行程原本就是比较迟缓的,但是上次王子晋和沈惟敬他们从平壤到釜山再出海,也不过就走了十几天而已。
“拖时间?不,应该是试探我方的虚实吧!”王子晋心中冷笑,讲打仗我是外行,可是说到商务谈判,你们全都弱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