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块金牌。
小黄门趋步上前,把这块金牌奉到方听曲手中。方听曲定睛一看,这是一块以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瑾”字的金牌。她眉头微皱,不明所以:“这是?”
半城气定神闲地解释道:“当年先帝在时赐我一道特召金牌。此金牌赐予大昭国瑾公主,只要我本人拿着这块金牌,则我可以自由出入大昭国任何地方。特召金牌的效力高于任何金牌和圣旨,先帝和陛下都没有撤除对我瑾公主的封号,所以我可以回来。”
其实半城自己早就把这块金牌给忘到爪哇国去了,还是亲自把这块金牌办下来的姜竹沧在到上都城的时候拿出来递给她,才让她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方听曲的本意也并非责难半城,而是真的很担心她的处境。在半城离开的这三年里,她扛着崔相国明里暗里的挤兑,方才知道半城这些年都是如何过的。
“沧澜国不分青红皂白向我国宣战,重明王,你有什么看法?”
“臣请皇上恩准,以搅乱大昭国安定为由,向沧澜国宣战。”
方听曲沉默片刻,道:“可薛大将军故去之后,我国再没有能主帅领兵之人。”
“臣向皇上推举两个人。”
“谁?”
“萧家原家主萧靖宸,他曾率领楼兰国大军抵抗大昭国义军,斩杀我方将领、士兵数千人。他虽多年不领兵,但是训练萧家的家丁,不曾荒废过。萧家人以巫族马首是瞻,臣身为巫族大祭司,能够完全确保此人对大昭国忠心,请皇上认真考量。”
萧靖宸的威名,方听曲颇有耳闻。昔日方听曲在大昭国的西部经营着龙窟这个情报组织,常常需要与萧家打交道,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家族要比边境线对面的沧澜国更令人头疼。哪怕是那些为求生计隐姓埋名离开萧家的年青人,也都会在大昭国的其他地方扩散开萧家的优美品德。他们团结,刚毅,强大,是天生的战斗者。他们在恶劣的条件下与风沙抗争,四十年如一日地保护龙冢,对自己的信仰完全效忠。离开楼兰国和巫族庇佑的萧家仍然能够伫立西陲近四十年,靠的就是这位当家人的约束、管制和训练。
“另外一人是谁?”
半城站直身体,双手捧成一个圆形在胸前,右手压在左手之上。她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后双手扔奉于眉前没有放下。她的嘴巴动了动,嗓子里发出一声很低的气声。她的手脚冰凉,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机会提及心中积存九年的愿望。
“萧靖宸是其手下败将……此人,此人现居……”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脑子里闪过那些从来未曾忘却过的书信,和那个遥远的晚上,自己曾下定的决心。
“此人现居南方边关,位为游牧副尉,此人,此人名为……名为……夏锦衣。”
养母的名讳被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口,半城的胸中激荡着无比畅快的情愫。
保家卫国,这是养母的毕生愿望,她为此舍弃了最要好的朋友,舍弃了身体的健康,在桃花源疗养数十年。如今她也快要五十岁了,却毅然离开安逸的桃花源,跑到南方边关吃苦受累。养母仍然憧憬着上阵杀敌,憧憬着成为
夏锦衣是半城的养母,同时也是方听曲的亲生母亲。方听曲的眉毛和嘴唇都很像自己的母亲,也从小就受母亲熏陶,时至今日成为一国之君,仍战战兢兢,胸怀天下。刚刚即位的时候,方听曲曾有机会为母亲完成为女军追荣的愿望,可是她却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新修的律法。她知道这样很自私,但她必须这么做,她现在坐在天下人的头顶上,所秉持的身份也并非是夏锦衣的女儿,而是卢凤君的遗孀。
可是今天,当半城把这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方听曲突然间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或许……相信半城才是对的。
在她登基之前,她没有遇到过特别大的阻碍。甚至她登基时背负起颠覆纲常骂名的也不是她,而是她整天笑嘻嘻的小妹妹。在半城离开的三年里,方听曲才知道这些年半城背负着怎样的痛苦。想搞垮半城的人,想弄死半城的人,原来有这么多。可是这些年,半城一句话都没说过。半城只会兴致勃勃地说——我的悬赏金,还没有三哥高吗?
方听曲的眼角仅仅闪了一下,就不再闪了。
“明天百官齐聚,你也来。”高高在上的帝王,如是回应。
***
上都城的粟米好吃到爆炸,这是三年没怎么吃过粟米的半城最直接和体会,她住回了南王府,一边吃一边哇哇大哭,还说以后一定要跟皇上请示,在雪国纳贡的时候可以拨一点粟米给他们,至少下次去旅游的时候能稍微吃一点……
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半城起早整装,内着绛缘衣领、衣袖的中衣及绛色袜,外着玄色长袍,头戴长冠,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不错不错,很好看。”姜竹沧赤着上身靠在柱子上,眉开眼笑:“小娘子呀,你回来有金牌,我可没有,切莫忘了给我请一道回来的圣旨。”
半城翻个白眼:“哼,你就应该到九幽等着,倒难为我师父去找你了,他扑了个空,准得生气。”
“他生气不要紧的,他又不会乱杀人。”
“就你乱杀人。”
姜竹沧又说:“杀了沧澜国的国君,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这是让岳母大人回到朝廷的唯一机会,你要抓住。”
“放心吧,我会用真理征服他们的。”
姜竹沧大笑道:“你就吹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看都有理,想想都没理。”
“不,我的真理,是他们无法拒绝的。”半城照着镜子,用拇指轻轻擦过自己的额心。
她的眉心自然是光洁一片的,可是在镜子里,她看到那个位置有着一点朱红。
镜子里的人,一如既往以柔和如温月的态度面对着自己。
“现在姐姐的孩子应该已经落地了吧……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
“放心吧。”姜竹沧说,“所有安排给阿遇做的事情,都不会有意外的,她就是这么靠得住的人。”
半城一转身,昂首离开。
***
议政殿。
如半城所预料的那样,对于半城的回归和提出的建议,崔相国等人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疯狂diss,期间半城一语不发,只是不住地翻白眼。她见识过这些人最恶劣的一面,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更何况,现在他们忌惮着半城的地位和实力,早不敢大加咒骂。
“先帝的金牌怎能凌驾于陛下的圣裁之下?请陛下收回金牌,将重明王打入大牢,再加刑罚处置!”
“重明王有勾结党羽、培植亲信之嫌,老臣认为此事不应与重明王论说,请陛下允准将重明王遣出大殿。”
“陛下,不可听信重明王一家之言,萧靖宸是前朝余孽,我等不赶尽杀绝已属对先神不敬,怎能再行重用?”
半城沉声道:“若我所知没有错漏,刘大人已年近五旬吧。大昭国立国尚不足四十年,也就是说,刘大人也是生在楼兰国的人,那我是不是可以说刘大人是前朝余孽?”
那位说萧靖宸是前朝余孽的刘大人立刻激动起来:“可不敢乱说!臣曾参加义军,对大昭国忠心耿耿,重明王怎可说臣是……是什么余孽!重明王在大殿上直呼前朝罪名,居心叵测,请陛下降罪!”
半城又说:“近来有传闻说,沧澜国的国君暴毙身亡,沧澜国认为是我大昭国有意为之。若不战,则落人口实,四野群国定会认为是我国有错在先,胆小在后,国民也会因此耻笑朝廷不敢应战。若战,臣敢担保,大昭国臣民皆为英勇无畏之人,可退敌,杀将,使得沧澜国不敢进犯!如此扬我国威的机会,诸位同僚竟然千万阻拦,你们难道没有其他的心思吗?你们不只是贪生怕死,更是宝贝自己头顶的长冠,怕再出一位如薛大将军这般英武的能人,将你们的位置顶了去!”
群臣纷纷表示:“臣不敢!若有能人居于臣上,乃大昭国幸事!”
崔相国假寐立于前,一语不发捱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在大殿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幽幽地问了一句话。
“那么请问重明王,当大军于前线杀敌时,重明王又在何处呢?”
半城闻言大笑,长跪于地,双手奉于眉前,低头道:“臣,愿领九幽军队三万,雪国军队五万,及我巫族部众两万,萧家三千人,奔赴大昭国西方边关参战。”
十万人。
她的手里竟然有着十万人的军队!
半城将九幽相印与雪国西塘王玉牌和兵符取出,沉声道:“臣已得到九幽国君与雪国国君的授权与军符,现在两附属国的军队全权归臣调配。”
鸦雀无声。
乖乖啊!附属国的军队甚至连方听曲都没有直接调动的资格!现在这个资格放在了半城身上!九幽在南,巫族在中,雪国在北,半城的势力范围竟已遍布整个中陆了!
为了表示自己愿意奔赴前线地决心,半城又说:“臣虽有调动权限在此,但不懂行军打仗,因此请陛下恩准,由青王担任行军大元帅,薛大将军的二子薛彬彬担任大将军,另封萧靖宸为车骑将军,夏锦衣为卫将军,另请陛下准许龙冢更名为……跃龙山,臣愿使巫族部众夙兴夜寐,为我大昭国军队更制兵器,扬我国威!至于臣,全凭陛下安排。”
说完,她冷眼瞟了崔相国一眼。
雀火粼粼,她逼音成线,对这位不可一世的老人说——
“我亲手宰了沧澜国的国君,因此沧澜国急不可耐对我国宣战。战争已不可避免了崔相国,只要您现在臣服于我,我保你安然度日,不受波及。”
崔相国面色煞白,冷汗之流。
“老臣……感念重明王忧国之心,请陛下允准,封重明王为大将军,向沧澜国宣战,扬我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