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向那一袭纤尘不染的雪裳伸出手去,然而还未碰到,便被剧烈的风暴掀飞了出去,跌落在不远处。她仰面躺在雪地上,周身的白雪都被染成了鲜红色,却兀自喘着气,依旧呜咽地哭喊着。
许久的时间过去,那一袭月白衣袍的男子便就那么拥着雪裳女子,神情茫然而空洞。他薄唇一直在微微地翕动,凑近了,才勉强能够听到,他在重复一句话:“缨儿,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良久,凤轩毫无焦距的眸子里映出一双雪绢缎面绣着牡丹的锦靴。
有怯弱的声音响起:“缨儿……”
带着点点的哭腔。
凤轩茫然地抬眸,却在眸子里映出一袭紫纱衣裙的那一刻,陡然涌出铺天盖地的凛冽杀气。
夏晓雨怯弱地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美丽的面庞上满是不知所措。半晌,她缓缓开口,说:“可不可以……让我抱一抱缨儿?”
银色的眸光蓦地一沉,刺骨的寒冷仿佛有如实质般铺天盖地般延展开去。
夏晓雨下意识抿了抿唇,却没有再后退,而是微微地上前一步,缓缓地蹲下身子,向他怀中的雪裳女子伸出手去。
凤轩的眼眸蓦地细若针尖,腾出一只手向夏晓雨纤细的玉颈抓去。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害得他的缨儿离她而去,这个女人害了缨儿……
然而,他的手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都没有碰到夏晓雨,而是被一柄通体雪白的剑拍了开去。眸光蓦地一凝,他识得这是缨儿的剑!
急忙垂眸,怀中的女子依旧阖着眼眸睡得安详。
凤轩抬眸,夏晓雨正一脸震惊地望着那雪白的剑仿佛通灵一般漂浮在她面前。
“缨……儿?”她喃喃。
为什么,为什么缨儿的莲华剑……为什么她好像感觉到,有一只手正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一如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满脸温柔笑意的白衣少年,总是喜欢用这样温柔的力道,轻轻地,带着无尽的宠溺,抚摸她的发顶……
温热的液体划过冰冷的脸庞,落进唇中,带着咸涩的味道,一直浸到她的心底。
“不要,缨儿,不要走,缨儿!缨儿,不要走,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啊啊……”仿佛感受到那只温柔的手渐渐地离开,夏晓雨终于泪如雨下,向着前方伸出手去,试图挽留那一抹温柔宠溺。
然而终究徒劳无功,紫纱少女颓然跌坐在地,抱着双肩痛哭失声。
不要走啊,缨儿,不要丢下雨儿一个人啊……
缨儿,缨儿,缨儿……缨儿,不要丢下我啊……
冷眼望着眼前的少女恸哭着倒在雪地上,凤轩沉眸望着眼前依旧漂浮在半空中的莲华剑。莲华剑静静地漂浮在他面前,直到他缓缓地伸手,它便蓦地散成了雪点儿,片刻间便消弭在他的眼前。
“不……”简单的字符卡在了他的喉咙口,只溜出半个儿便再也没有了声音,手中的重量消失地太过迅速,待到他反应过来垂眸看去,他怀中便只留下一件繁复华丽的雪裳,还有一支眼熟的玉竹簪。
许久许久以后,一袭月白衣袍的俊逸男子缓缓地收紧了手臂,将那一件雪裳和玉竹簪揉进怀中。
缨儿,你也太狠心了啊……
从始至终,宫鹤烯都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从他率领九万忘炎儿郎跨进雨缨宫,从地上蓦地出现巨大的裂缝,让他九万忘炎儿郎尽数葬身于血池,从那雨缨宫莫名其妙便变成了一座精美的冰雪宫殿,从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魔君一身伤痛地出现,从那个不知所谓的雪妖莫名其妙地出现,从天边那不知所谓的九天神雷出现,从那个本该让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少年被雷电裹身开始,他的心里便一片空白了,于是便面无表情。
望着九万儿郎在血池中瞬间被吞没,望着那个本该是男子却突然变成了女子的少年,宫鹤烯只想仰天大笑。
老天是不是觉得他造孽太多,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惩罚他?
菱吟,菱吟……
他心心念念的表妹菱吟,他以为被欺骗了的表妹菱吟,他以为反目成仇的表妹菱吟……
眼前倏地闪过小小的她揪着他的衣角不折不挠的神情,他才蓦地感觉到心仿佛撕裂了一般疼痛。
踉跄着上前一步,旁边反应过来的逆天十八骑便倏地将或残或缺的兵器对准了他。可他其实其实只是,想看一眼那个被他这个笨蛋加混蛋的表哥逼死的小丫头……
最终颓然跌坐在雪地里,宫鹤烯抬袖掩面,似悲似泣的笑声从衣袖下传出,听起来甚是令人心惊。
雪凌宇轻叹一声,向那跪坐在雪地上的男子走去。
“阿缨这一生凄苦,如此这般离开,也算是解脱了。”不顾周围几人怪异而愤恨的目光,他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封用蜡密封的信封来,递到凤轩面前,“这是阿缨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如果到最后,天道子前辈的方法失败,便将这封信交给你。至于要不要按照信上写的做,那便全由你了。”
待凤轩接了信封,雪凌宇又转身走向伏在欧阳云峰怀中痛哭的少女,蹲下身子,道:“阿缨在我那里寄存了很多东西,都是给你的,夏晓雨。”再度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他对抬眸看过来的少女道,“阿缨说,她的雨儿会长命百岁,所以提前准备了每一年的生辰礼物,要我在每一年的年末送去琉风国。不过这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你自己过来拿吧。还有这个,是一尘托我带给你的。他说,有许多事情,你问的时候他没能和你说,是有命在身,希望你能原谅。”最后看了一眼呆呆的夏晓雨,他补充道,“原谅阿缨。”
站起身,雪凌宇长叹一声,状似自言自语道:“这个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诉三皇嫂呢?唔,只怕三皇嫂已经知道了。唉,阿缨啊阿缨,你可是丢了个大烂摊子啊……”
眼角余光瞥见神色苦涩的南宫神医,雪凌宇挠了挠头,作出一副恍然模样,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来:“神医前辈,阿缨说她对不起你们,所以还请你们原谅她。”
看着南宫子轩颤抖着手接过信封,雪凌宇眨了眨眼睛,扯了扯嘴角,抬头望着天空抱怨道:“阿缨,你说你作甚要挑我来做这个信差?看着很让人不舒服啊。”
“王爷,王爷,您消消火……您……”远处忽地传来了无忧的声音,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个十分暴躁的声音道:“给本王让开!这远萧也太不懂事了,竟然就这样把我忘炎二十万儿郎生生葬送,待本王见到他……鹤烯?”
满脸怒火的肃亲王在看见宫鹤烯跌坐在地的那一刻,皱了皱眉印象里,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冷静而狠戾的,何时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
宫鹤烯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转眸看过去,竟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他道:“皇叔,菱吟死了。”
在场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菱吟到底是谁,与宫鹤烯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然而,这两个字从宫鹤烯的嘴中吐出的那一刹那,无忧看见,一向淡然的肃亲王面容一怔,随即瞳孔细若针芒,神情震惊万分。
就在此时,天边蓦地一颗流星闪烁着划过天际,坠落。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如今的忘炎新帝还只是长公主的新婚驸马爷时,久到鸾妃才入宫三年时,久到他还只是忘炎国一个闲散王爷时,那一天,他在肃王邸的后花园里散步,望见青白的天空缓缓飘下细碎的雪花。
细小的雪花飘飘摇摇,月哲肃伸出手去,有一片小小的雪花落进了他的掌心里,不过连眨眼的功夫也没有,便化为无形。然后,他便看见了穷尽他这一生,都再未见过的美丽女子。
彼时的鸾妃正值双十年华,是忘炎国,乃至四国首屈一指的美女。然他在那一刻,却觉得,鸾妃的美带着点点的烟火之气,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美得那般纯洁无瑕。
她抬眸,向他露齿一笑,眼波妩媚宛转:“这位公子,奴家迷了路,不知公子可否为奴家指一指路?”
声音干净澄澈,却带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冰雪般清冽的味道。他便就那么,怔怔地,呆住了,直到对面的美人抬袖掩唇轻轻一笑,月哲肃才恍然回过神来。
呆呆地为美人指了路,站在自家府邸的门口望着那女子莲步轻移,缓缓离去。
就连背影都那般摇曳生姿,摄人心魂。
他甚至没有想过这要是怎样的迷路,才能迷到他的肃王邸后花园里?他更没有发现寻常跟前跟后的那些个小丫鬟,在这半日的光景里却从未出现,就连他肃王邸门口寻常会走过的各色人等,在那女子离去的时候,都仿佛蓦然消失了一般。
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接连几日,月哲肃都是魂不守舍的,做什么事情都会怔怔地出神,而后兀自笑得浅淡而温柔。这样的景况惊掉了肃王邸一众侍卫丫鬟们的下巴,终于有侍卫看不过去,进宫请了御医前来诊治。
然老御医却拧着眉头,把着肃王的脉,纠结地把自己的胡子都扯下了好几根你说这肃王爷的脉象沉稳有力,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怎么看也不像是生了病中了邪的人啊?
最终,这件事情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关心皇弟的皇帝忙命人将自家弟弟召入宫中,又请来御医院的三阶以上大夫集体会诊,得出的结论却是令人哭笑不得肃王爷或许,是看上哪家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