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知徒劳,却实在不愿看见那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同那小镇里的人一般,凄惨死去。他傅云熙许非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有私心,与这孩子同门五年,他又那般喜欢追在自己身后絮絮叨叨地崇拜、钦佩,缠着自己指点武功……
傅云熙别过眼眸,面无表情。
然,许久,场中都没有半点动静。他讶异地转眸看去,却正望见玄裳男子暗沉着面色,抬起的右手伸出两指夹住小七刺去的长剑剑身,而在他身侧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面上的神色却是一派浅淡的笑意,浮着星星点点形容不来的恍惚。
那微微抬起的雪色衣袂,就那般僵在了她身侧。
曹云莘恶狠狠地瞪着夹住他长剑的凤轩:“喂,放开!”
苍茫深邃的眸光轻轻一扫身侧白衣公子的如玉面容,凤轩在心底喟叹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一错,那长剑便寸寸碎裂,噼里啪啦地坠到了地上去。
曹云莘愕然,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何他的长剑会这样简单地便断裂,一时间只瞪着眼睛呆怔地看着玄裳男子愈发阴沉深谙的面色,全然不知眼前的人已经动了杀机。
待他察觉到时,却已是反应不及,仿佛周身都裹上了一层胶水一般,黏稠浓重,压抑地他半点也动弹不得。身后金戈相交之声响起,似是傅师兄正在和那蓝色衣服的女子打斗,曹云莘恨恨地瞪着那玄裳男子微扬起的手,脖子一梗,怒哼一声:“哼,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要杀便杀,我不怕你!反正傅师兄一定会杀得你们落花流水,为我报仇的!”
话虽是说得很有骨气,但那微微有些颤抖的稚嫩语调却彰显了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少年心底对死亡的恐惧。然,不待他闭上眼睛,玄裳男子身边的白衣公子忽然抬手抓住了他欲伸出去的手。
凤轩侧眸,正对上白诗缨缓缓抬起的墨玉眼眸,待望见她清冽眸光里的那一抹无所遁形的伤痛,他微怔,她却立刻便半敛了眼睑,长长的微卷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随即缓缓覆下,遮去了她眸子里的所有情绪。
凤轩微微蹙眉,转眸看了一眼正瞪大眼睛万分惊讶的曹云莘,心中蓦地涌上一阵烦躁,轻抬右手,举手间微一拂袖,便将曹云莘挥飞了出去。
见着曹云莘飞出去的那势头,若是就那么摔下去只怕不残也伤,傅云熙手中青剑一振,挑飞揽月的银剑后足尖一点,蓦地扭转身子便伸手去拉曹云莘。待他手中提着曹云莘的后领,从容地自半空落下时,演武场中顿时爆发出一声叫好声。
傅云熙回眸看去,却正是自家苍山派的掌门师伯,阎飞昌。阎飞昌走在最前面,带着苍山派众长老穿过人群走近,一边鼓掌一边叫好,看得傅云熙登时黑了脸敢情他这掌门师伯还当他是来当众表演的吗?!
不过阎飞昌自是对傅云熙一脸的愤懑视而不见,只是走向场中,在一众长老“掌门不可!”的惊唤声中,在白衣玄裳面前三尺处站定。
场中人们顿时住了嘴,一片静寂,有些诡异的气氛渐渐在场中氤氲起来。
阎飞昌目光微沉地望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面上神色渐渐地,一分一分地严肃起来。半晌,他道:“不知缨月公子前来我苍山派,有何贵干?”
听闻那“缨月公子”四字,一袭华美雪裳的绝色公子微微怔忡,如琉璃般的墨玉眸子里浮起三分浅淡而温暖的回忆之色。
她道:“家兄数月前曾回师门小住,之后便再无消息。在下很担心,故而不曾递上拜帖便前来造访。”雪裳公子微抬玉手,垂眸拱手,“是在下冒昧了。”
清冽如泉,温润如玉。
自称“在下”,自言“担心”,甚而拱手为礼。
那般风华、那般容颜的缨月公子,在这一刻,仿佛又回来了。
围着的武林中人惊怔片刻,随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场中发生的一切,紧紧盯着那白衣公子,生怕漏掉任何的细节。
江湖传言,似是不怎么可信啊。
已经有人如此感慨。
阎飞昌闻言,面色却更加沉寂了,他眯了眯眼眸,似是考究地打量着满面淡然温润的白衣少年,片刻后轻叹一声:“老夫信你担心浔儿,只是”
他话说一半,便再度长叹一声,垂眸似是在沉吟,又似是在思考。然此刻他身后的竹邑长老却上前一大步,道:“师兄,这魔君残忍暴虐,嗜杀成性,何况还杀了逸封师兄唯一留下的血脉,我们……!”
他话未说完,身边的连翘长老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回眸看过来,便无声地摇了摇头。竹邑长老一愣,皱起眉头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阎飞昌此时出声道:“竹邑师弟说的没错。”他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师兄弟姐妹,在得到众位长老的眼神肯定后,阎飞昌一挥手,道,“我苍山派不喜冤冤相报,然你雨缨宫毕竟欺到了我家门里头,今次既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给逸封师弟一个交代,我们岂能如此轻易便放你过去。”
白诗缨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也不是不知道。来寻欧阳浔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只怕是为着他苍山派的百年秘密。玉莲秘境之中居住的两位仙人,想来也是到了该入世的时候了。
那白衣少年似是早料到他会如此说辞,却在阎飞昌提到“逸封师弟”之时,面容之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难掩的伤痛。
罢,桃桃……
是她亲自动的手,桃桃死在她的怀里,死在她的面前,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唇线优美的薄唇轻抿,白衣公子绝色的面容上漾开一抹魅惑慵懒的笑意,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与哀切:“苍山七圣当真有情有义,如此看来,本宫也不得不走一遭这演武场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原本不过以为是随便哪一位苍山派长老出手即可对付的事情,此刻白诗缨竟是亲自挑战苍山七圣,摆明了要以一对七,这般魄力,此等狂傲,确非常人能及。
然,她笑得清浅,明明冷冽,却又令人看了便心生酸楚,又泛着暖融融的复杂感觉。阎飞昌无奈长叹一声,一挥手,那紧紧围着的众武林人士便瞬间退出去十丈之远,只留下白诗缨等三人及苍山派的六位长老及掌门阎飞昌。
傅云熙似是对阎飞昌即将要做的事情十分有信心,竟也拽着曹云莘飞速退去,转身前,还特意丢了个颇有深意的眼神给一旁冷着脸的揽月,直接招来揽月的一记冰冷眼神。
白诗缨道:“揽月,你先退下罢。”
“是,公子。”苍山七圣是何许人也,一个人揽月自忖尚可拼一拼,若是七人结阵,只怕大罗神仙也在劫难逃。然她知晓,公子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与其留在此处碍手碍脚,不若退出战圈,堤防有人放暗箭伤人。于是垂眸轻应一声,揽月也飞身退后。
白诗缨侧眸扫了一眼依旧待在她身边面带怒色的某人,眼神示意他也退后。可谁曾想,凤轩见状竟微微一笑,唇角咧开一道颇为狡诈的弧度:“阎掌门,虽然你们是七个人,但我们才两个人,你们都是武林的老前辈老泰斗了,应该不会介意我们两个后辈联手吧?”
此言一出,满场竖着耳朵瞪着眼睛等着看好戏的众武林人士不禁嘴角抽搐起来七对二,原本说出去便是不好听,何况凤轩所言句句属实,他们的确数十年前便成名,是为武林前辈,这前辈对后辈,就算以少对多也很难说得过去,何况现在是以多对少,阎飞昌要真是一口咬定不允许他与白诗缨一同联手,只怕即便今日他们真的除去魔君,为天下枉死之人报了深仇,也会被天下江湖耻笑。
阎飞昌原本便知这凤轩不是个好相与的,之前见他一直沉默,便放松了警惕,如今白诗缨对战苍山七圣一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不想凤轩竟是在这里等着他,出言请求以二对七,生生地断了他所有反悔后退的道路。
无奈皱眉,阎飞昌只得点了点头,道:“开始吧。”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六位长老便各占一个方位,阎飞昌也转身走到了他自己的位子上,七人同时开始蓄力。
竟是完全没有过问原本该是这场比试主角的白诗缨的意见。见状,凤轩得意地向身侧的雪裳女子一弯唇角,白诗缨被他这般狡黠的表情煞到,没好气地丢了个白眼给他,将出言阻止的打算咽了回去。
罢了,这般好似被人用心保护的感觉,很是温暖,很是令她心生眷恋。
一袭玄裳,一袭雪衣,两道修长的身形背对而立,沉静对敌。
苍山派,西来峰。
琉风国皇都,西丰城。
珍雨宫。
窗外淅淅沥沥地飘着细细的雨丝,一袭浅蓝宫装的夏晓雨坐在临窗的梳妆台前,身后的宫女秋夕正细致地为她挽发。
一旁端着发饰盒的小宫女浣纱面带笑容地立着,看了看玻璃镜子里的那一副倾国倾城的淡妆容颜,嘴角点着两个小酒窝,看起来特别讨喜地道:“公主殿下真是出落地愈来愈美丽了,准驸马爷真是好福气呢!”
正专心致志挽发的秋夕资历比浣纱要大上不少,闻言顿时递了个冷冷的白眼给她没看到主子正心情不好吗?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