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白诗缨勾起唇角,笑得云淡风轻:“揽月,本宫从未想过,你会一直留在本宫身边。”
揽月闻言倒是怔了怔,眨了眨眼睛:“公子……不相信揽月吗?”
白诗缨却是摇了摇头,唇角勾起的笑容竟有着那么一丝落寞却又狡黠的意味:“并非如此。”她抬眸扫了一眼大厅中喝酒吃肉、吵吵嚷嚷的各桌客人,而后轻叹一声,“本宫只是……不想令自己失望罢了……”这似乎慨叹般的话语尚且没有说得完全,只听一声巨大的响声轰然炸响,随即满大厅正在用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竟是不约而同地一拍桌子,不知从哪里摸出各种各样的兵器,杀气凛然地将兵锋对准了窗边的这一桌。
电光火石间,无数黑色的短箭自四面八方射来,箭锋所指,便是那一袭看起来苍白纤弱的白衣公子。
“公子小心!”揽月第一时间从座位上跳起来,振剑而出,一片银色剑花翻腾宛转,煞是好看。冷希稍慢她一步,却也同样身手不凡,长剑一挑,手腕振动间抖出一片波浪般的剑光闪烁。
乒呤乓啷一阵金戈之声后,黑色的短箭皆被揽月与冷希二人联手击飞,四面八方地向大厅各处飞去。一时间那些个伪装埋伏的食客们忙四处乱窜,兵器乱挥地自救,却也仍有几人躲闪不及中了短箭。
黑色的短箭漆黑地诡异,那些不幸中箭的食客们连闷哼都没有发出,便直接倒地不起,浑身抽搐,口吐黑血,片息而死。
“箭上有毒,公子请小心!”冷希与揽月执剑挡在白诗缨身前,紧张地道。
而大厅中原本等着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以便坐收渔翁之利的众人一见敌人没死,倒是自己人先死了几个,而且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当即便怒了。
冷希冷冷看了四周密密麻麻的“食客们”,大喝一声:“尔等何人,竟敢与我雨缨宫作对,受何人教唆,又意欲何为?!”
对面一个黑脸大汉挥了挥手中的斧头,猩红着双眼大吼道:“匡扶正义,诛杀魔君,乃我武林中人分内之事!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都去死吧!”
他这一喊,顿时群情激奋,方才被揽月和冷希挡下箭雨的高强武功震住的众人,此刻猛然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在心里将那几个枉死的倒霉蛋的仇算在了正从容坐在桌边那美得摄人心魄的白衣公子的身上,顿时个个双眼通红,杀气漫溢,那望着白衣公子的眼神似要将她扒皮抽筋、拆骨吸血一般恶毒恐怖。
然,群情激奋归群情激奋,却没有一个人提着兵器上前打头阵。
为何?
江湖传言,苍冥山上雨缨宫,魔君手下千条命。魔君白诗缨实乃天煞孤星,祸世之妖。他暴虐成性,嗜血残酷。一双眼眸可摄人魂魄,一张薄唇可吸人鲜血,一双玉手可屠戮万人。其武功之高,妖法之诡,只一个照面便能将千万人至于死地,摄人魂魄、吸人精血,令死者永世不得超生。
再自视甚高的人,在汇成汪洋大海一般的恐怖流言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拿自己仅此一条的小命去试探那流言的真假。
大厅之中一时间诡异地沉默下来,气氛僵硬地令人心惊胆战。
片刻后,在众人紧张兮兮的注视下,那一袭白衣终于缓缓地动了。众人暗自深吸一口气,不由得又加大了握住兵器的力度,手心的汗黏黏地,却只能让人感觉到更加的紧张。
容华绝代的白衣公子缓缓地站起身,缓缓地侧眸,清冽如泉水一般的清淡眸光缓缓扫过额冒冷汗的江湖人士们,薄唇边勾着的弧度云淡风轻,一如她孤傲冷冽的墨玉眸光扫过他们时,漫不经心。
“公子?”冷希皱眉,却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一些,为白诗缨让出位置。
然,那白衣公子轻扫一眼紧张戒备的众人后,便将那摄人心魄的墨玉眸光远远地投向一楼客栈的厨房方向。
缓缓地,她踏前一步。
手持兵械的众武林人士顿时紧张地退后一步,将手中武器的柄握得死紧,一双双塞满了憎恶与怨恨的猩红眼眸一眨不眨地瞪着那白衣公子,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戳出千百个窟窿出来。
然,那些憎恶怨恨,她全不在意,甚至连他们的神情都不曾映入她清澈的墨玉眸子里。唇角勾着魅惑慵懒的浅淡笑意,她再度踏出一步。
那些武林人士紧紧盯着白衣公子,额上冷汗大颗大颗地向下滴落,滚落面颊,好似泪珠一般。
空气一时间黏稠起来,就在此刻,众人陡然觉得肩上一重,窒息般的憋闷感觉突如其来,重大的压力铺天盖地,似乎在他们身边席卷着、旋转着,努力要将空气连同他们全都碾压成碎屑!
白衣公子轻笑一声,低低的愉悦的笑声在空气中四处回旋萦绕,那声音清冽之中却仿佛带着魅惑,听得众人心中蓦然一荡,眼前一片迷离。
众人心中大叫不好,猜测这便是魔君的妖术,当即便纷纷运功抵挡。而下一刻,便有数人对视一眼,同时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提刀飞身而起,身法迅疾如电,从不同的方位向人群前漠然浅笑的白衣公子扑去。
揽月惊喝:“公子小心!”同时飞身而起,银剑挽出一片美丽剑花如海,拦住扑来之人。然那几人见此状况竟是不约而同地在半空中强行更改了前扑的轨迹,其中两人对上了揽月,其余人却是毫无障碍地越过了揽月与执剑来阻的冷希,冷硬刀光向那一袭出尘清雅的白衣公子砍去。
雪色衣袂飘然而过,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迹。银线滚边的白莲绣纹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昙花一现,再度垂下时,漫天鲜血喷洒。
那几个气势汹汹来袭的江湖人士甚至未能给那白衣公子造成一瞬间的危机与困厄,便已然身首异处,鲜血尚且滚烫,洒落在震愕的人群当中。
大厅之中一片寂静。随即,两声怒喝响起
“混蛋,纳命来!”
却是那与揽月缠斗的两人瞬间猩红了双眼,杀气陡然飙升,身形一闪,大刀高举,眸光里失去至亲的剧痛与对魔君的憎恨,一览无遗。
“多么丑陋。”那白衣公子轻轻慨叹一声,倾尽天下的如玉容颜上魅惑慵懒的浅笑不变。话音未落,连挥一挥衣袖都不曾的,那两人便变成了四截,啪嗒从半空中落下,鲜血四溅。那举刀的中年人依旧保持着怒目圆睁,双手高举过头顶的姿势,啪嗒摔在了众武林人士的前面。
众人登时大骇,不由自主地再退一步。
已有人抖如筛糠,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想要提议撤退。然他尚未鼓起开口的勇气,便听那白衣公子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怎么,不是要来杀本宫么。”
白衣公子长身玉立,胜雪白裳无风自动,衣袂翻飞,发带飘舞。那曾是无数少女怀春时最爱的倾世容颜上浮着似悲似泣,却又云淡风轻的冷戾笑容,墨玉眸子里一片嗜血暴虐渐渐地翻腾而起,旋转成愈来愈无法控制的风暴。
三千青丝飞扬,雪色衣袂飘舞。
刀光剑影,血色漫天。
“魔君大开杀戒了,魔君杀人了,快跑啊,快跑啊!”有人尖叫着丢下兵器,转身便逃。
银白色弧迹划过,那人的叫喊还卡在喉咙里,眼珠子还瞪得好似铜铃,却已然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噗通”坠落在漫天血色与满地尘埃里。
越来越多的小镇上人向这个客栈涌来,却又在下一刻纷纷尖叫着转身便跑,哭爹喊娘,连滚带爬。
这一场不知是谁安排下的剿杀行动,就这样溃不成军。
不知多久以后,那一袭白衣的绝色公子停下了脚步,停下了挥袖的动作,停下了仿佛在舞蹈一般的屠杀。
她站在低矮的城门下,缓缓抬眸望着已然黑沉的夜色,满天没有一颗闪烁的星辰,只有一轮极细的弦月,孤零零地悬在天幕上,流泻下冰冷的光芒。
城门外立着一个身着一袭紫纱雪娟广袖苏绣直缀裙的倾城少女,城门里立着一个身着一袭银纱雪娟广袖苏绣长袍的绝色少年。
相对而视,便已是生死无话。
揽月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白衣公子的身后,此刻却蹙眉望着身前那一袭白衣的公子纤瘦的身影,满心担忧公子好端端的,为何会颤抖?
她上前两步,却只看见那白衣公子满面的无悲无喜,空洞茫然。
心,蓦地一颤。
她顺着那白衣公子毫无焦距的墨玉眸子向前看去,四下里一片漆黑,却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满地的死人和鲜血,什么都没有。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揽月回眸望去,正是一袭玄裳面沉似水的凤轩和满脸严肃皱眉不安的冷希快步走来。
“缨儿。”凤轩在白衣公子身后一步处站定,沉声呼唤。
那一袭白衣的绝色公子恍若未闻,纹丝不动。
“缨儿。”凤轩眸光微沉,再度开口呼唤。
那一袭白衣的绝色公子却依旧只是用纤瘦的背影对着他,半点反应也无。
凤轩心中微微一沉,上前一步,却蓦地瞪大了眼眸,夜空般玄墨的瞳仁在一瞬间细若针芒,陡然间变成银色。
那一袭纤尘不染的雪裳之上渐渐地氤氲着大片大片的殷红,而那出尘清雅的如玉面容上也满溅了鲜血,甚至她额前的发丝上也沾上了血丝。
这等模样的白诗缨,他从未看见过。而这等本该恐怖而令人惊骇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她的面容之上时,竟是这般地诡异凄艳,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