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转过一个弯,来到一条滨海的道路时,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侧是航船游艇闪烁着些许微光的深蓝色大海,另一侧则是灯火通明的恢弘维多利亚风格古建筑,让人感觉仿佛来到了某个欧洲发达国家。
泰姬玛特酒店就坐落在这条海滨大道中段,整座建筑华丽得仿佛古代宫殿,最顶端的塔楼高耸如云。
下车后,名叫狄让的老人前去泊车,小伙子阿吉特则殷勤地跑前忙后,又是提行李,又是帮着我们办理入住手续,到达房间后还去餐厅帮我取来冰凉的椰子和果汁,并把床上的被褥掀开折好,以便我能够随时躺下休息。不得不说,这种殷勤的服务让我实实在在有种被下人伺候的感觉,恰到好处的舒适之外,也颇有些不好意思。
阿吉特的年纪比小六子要稍微小一些,小伙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激灵劲儿,笑容也十分灿烂,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但他做起这些服务工作的时候自然而然,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伺候人是理所当然的。这让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种姓制度的不公之处。
印第国的种姓制度是久为人所诟病的一大陋习,不同种姓代表了不同的社会阶层,相互之间不能通婚且上升空间几乎没有。虽然现代的印第政府努力取缔这一制度,但数千年来根深蒂固的影响是难以消除的。阿吉特的长相是典型的南印人特征,这种长相的当地人往往便属于最低的那两个种姓,他们的后代如果不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话,长大后便只能从事和父辈一样的低端体力劳动工作。
我抿了一口果汁,叫住正准备帮我将随身衣物熨烫整齐的阿吉特:“好了,我这次来不出席正式场合,没必要把衣服熨那么整齐。你先去帮我把你爷爷交上来。”之前在车上聊天时我已经了解到,小伙子和开车的老人是一对爷孙。
阿吉特咧嘴一笑:“好的太叔先生,马上就来!”
我们所定的酒店房间是个宽敞的套件,最里面是我住的主卧室,与主卧室相邻的隔间是给担任安保工作的保罗大叔住的,隔间外面是宽敞的会客厅,而靠近房间入口位置还有一个给佣人住的小房间,狄让和阿吉特爷孙就住在那里。
等到老人上来,我在会客厅当中拿出几张照片的影印件放在两人面前:“你们看一下,这样的建筑,在孟买的什么地方有?”
临行前李宝贵将几张照片的影印件交给我,这些照片来自于张顺1959年寄给族兄的信件,上面的内容是豪宅、与之配套的花园,以及张顺与本地妻子儿女的合影。之前我们还猜测过张顺信里说自己在孟买生活富足是不是有吹嘘成分,不过单纯从照片来看得话,还真不像是在吹牛。
我给两人看的照片便是花园和豪宅,至于老管家一家人的合影则暂时没有拿出,以防泄露信息给有心人知道。
阿吉特看完照片后皱着眉摇了摇头,狄让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的建筑很老了,恐怕是大英帝国殖民早期的庄园主们建造的,位置应该在比较靠近内陆农庄密集的地带。”
“能找到吗?”
“可以试一试,不过搜索范围会比较大。您是否还有其他的线索呢?”老人恭敬问道。
“照片拍摄的时间大约在1959年前后,而房子的主人很可能是个像我一样中国人。”
老人点点头:“住这种房子的中国人很少见,有这个条件应该能找到。”
“那就拜托您帮我打听一下吧,如果有必要,咱们也可以到房子可能存在的区域去转一转。”
“我会尽力的,明天就开始调查,估计一两天才能有线索,还请太叔先生稍等一下。”
“好,那就这样,今天便早点休息吧。”我站起身准备回卧室。
阿吉特笑容灿烂地问道:“太叔先生,您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是否愿意看看孟买的风景呢?”
我看他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于是笑道:“好,就去看看吧,你明天带路!”
“遵命!”
于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狄让自去打听“住庄园豪宅中国人”的消息,阿吉特则带着我和保罗大叔游览孟买风光。
我们去看了著名的印第门,阿旃陀石窟和象岛,不论自然风景还是古代建筑都非常漂亮,但离开富人区的几条街道之外,路边也有随处可见的窝棚和乞丐。小伙子阿吉特一路上服务殷勤而周到。印第是小费国家,我看着小伙子的笑容觉得很是喜庆,便时不时给些小费。不过阿吉特总是一转头便将到手的消费施舍给了凑上前来的乞丐。由于宗教信仰的关系,这里的乞丐还特别牛气哄哄,你给他施舍人家根本就不会感谢你,而是认为这是神灵的恩赐!
我看着那些乞丐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很是气不过,便问阿吉特:“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乞丐好吃懒做,又完全不知道感恩,很可恶吗?”
阿吉特开心地笑着:“不会啊,看到有人需要我的帮助,我会感觉自己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而且我用先生您给的小费施舍给他们,他们就不会过来打扰到您了!”
“什么歪理!”我只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由他去了。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阿吉特带着我将孟买周边的景点都逛了一个遍,老人狄让才回来复命:“先生,我大致查问了孟买附近所有可能建有类似庄园的村庄,都没找到您照片上这座房子。另外由于年代太过久远,也没人记得几十年前曾有中国人富豪居住在那一带。”
“这样么……”我捻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这张顺,果然不是那么好找的呀。
然而狄让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猛然惊喜:“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在那一带曾有两座类似的房子在几十年前失火被毁!您给我的照片上,那栋房子看上去也是木质结构的,所以我在想,这房子会不会是被毁的房子其中之一呢?”
“很有可能!”我站起身,“反正目前就只有这唯一的线索,走吧,咱们去当地调查一下!”
三小时后……
一路驱车穿过仅有两条相向而行单车道的乡间公路,我们终于来到了一处荒芜的田地间。田地中间有一大片木质房屋的残垣断壁,朽烂不堪,表面覆满青苔和爬藤,裸露处却依旧可以看到焦黑的痕迹。
这处原本的庄园地处偏僻,四周都没有住户,最近的村庄位于40多公里之外,如果此处便是张顺旧居的话,也就难怪那些村民会不知道了。
我信步走进房子破残的地基当中,想要从中寻找出能够表露房主身份的一鳞半爪证据。那些木质的墙体没了涂层的保护,在南印潮湿高温的环境中腐朽极快,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被我不小心踢到时更是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严重变形甚至就此变作碎块。
当我走到原本应是整栋房子一层正中央位置的时候,发现原本的厅堂被倒塌下来的二层和房顶覆盖,受到火患的影响并不严重。上覆物焚烧殆尽后,下次空间可能是由于氧气不足没有烧光,许多残留的家什还能分辨出大致轮廓。
我招呼保罗大叔和阿吉特两人上前帮忙,将厅堂中的物什一样样清理出来,很快便发现了两个用竹条捆扎而成的骨架状物体。虽然被焚烧掉了大半,还能够勉强看得出,这应该是一对灯笼!
这么有中国古代特色的物件,自然不可能是印第当地人会堂而皇之摆在客厅当中的东西。而张顺当年只身跳海,身上带着值钱东西的可能性不大。老管家是晋中人,那么扎两个用材常见、工艺简单的灯笼来怀念一下老家的光景,再正常不过!
“可以确定了,这里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我把灯笼骨架扔回地上,心里有点沉重。张顺的旧居烧成了这个样子,若是残图当时保存在里面,现在恐怕也难以幸存了吧?
“马上去查一下有关这栋房子的事情,即便没人记得中国富豪,当年房子失火时的情形,总该有人会有点印象,我需要详细了解当时的情况!”
于是狄让和阿吉特两人开始以失火豪宅的位置为核心,向周围百公里之内的村庄一一打听。所幸,这次要问的事情周围居民并非一无所知。
“太叔先生,我和阿吉特汇总了一下打听到的信息,可以确定的是,这栋豪宅失火大约是在1970年前后,在当时便已经是久无人居住的空宅了。而失火的原因应该是几个当地小孩在房子里玩耍,不小心打翻了装有油脂的瓶子。”狄让恭敬地向我汇报。
“也就是说,失火的时候张顺便早已不住在里面了?那么残图没有随着房子被一起焚毁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我暗想着,心里又腾起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