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妹道:“可除了她,还有谁肯帮你?不若,二姐便将此事与寒大人和盘托出,他是提刑主司,又正在盘查军饷的案子,无论将来这件事经由谁来揭露,都会到他手上。”
何月华冷笑一声,说:“我虽然被圈养在洪家,可也并非什么都不懂。他们这样的高官,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会轻易动洪家的。否则,恐怕你早就去找李盗酒了。”
‘李盗酒’三个字,打破了何四妹满脸的沉静,好似一湾湖水被微风荡起涟漪,痒痒地挠着她的心肺。默默行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他算什么,怎么能同寒大人相比?”
何月华没有作答。二人默默往前行去,过定风宫时,见几个太监正拉着一个穿宫装的丫头从宫里出来。
何月华不常入宫,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何四妹身后躲去。后者倒是时常入宫,又有言若公主恩旨,得以在宫中自由行走,不惧调查。只是瞧着那丫头眼熟的很,再定眼一看,却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火云,也是下了一跳。
那火云两只胳膊被人拖拉着,还一个劲儿地扭头往定风宫里瞧,声嘶力竭地喊道:“娘娘,奴婢不去王府!娘娘,你替奴婢求求情,不要把奴婢往火坑里推!”
那厢宫里,也传来了张皇后的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本宫同她说句话也不成吗?”
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请自重,皇上让咱家来,便是怕娘娘舍不得。女大当婚,火云是娘娘宫里出去的人,整个敦亲王府谁敢轻视了她去?”
张蓿冷笑道:“那李盗酒是个什么东西皇上不是不清楚,火云入了王府,不等同入了虎穴?徐公公,历来宫女出宫嫁人,都是后宫的事,皇上从不曾干涉,如今是不是听了谁的谗言?难道是李盗酒开的口?你若说了实话,本宫不与你为难,若是不说,本宫今日肚子里的皇子,便是因你而亡!”
那徐诚纵然有皇帝旨意在,也不敢拿龙嗣作赌,招了招拂尘示意那几个太监停下,赔着笑脸说:“娘娘息怒,若是龙种有何闪失,奴才受了责罚事小,到头来后悔的定然是娘娘。火云的事,皇上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世子爷入宫来与皇上叙话,寒老太师与右相也在一侧,奴才听了一耳朵,说是世子爷手里拿到了一个婆子,还提及了慈庵和何家那位大小姐……”
他把话说的含蓄,可张蓿一听便明白过来。落在李盗酒手里的只可能是哑婆,而杀死何微雪的人,正是火云!她骇的面色发白,往后退了几步倒在宫娥身上,勉强振作起精神来,问:“公公,皇上可还有其他旨意?”
“皇上说了,皇后辛劳,还请以腹中龙种为重!”徐诚点到为止,都是聪明人,若是把话说透了,便没什么意思了。
张蓿自然明白文成帝这句话的意思,一切以腹中龙种为重!若是没有她腹中这个孩子,恐怕此刻就不是火云被赶出宫那样简单了,她这个皇后只怕也是做到头了。她点了点头,让丫头搀着步出宫门。
火云一把挣开了太监的钳制,跪伏皇后面前。
张蓿慢慢蹲下身来,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我宫里出去的人,不能丢了我宫里的颜面,稍后本宫便会着人补送嫁妆入府。如今府上世子妃不在,你一切要以世子侧妃为主!”她的手慢慢往下移动,在她脖子上轻轻地一抹,“你一向是谨言慎行的,本宫很是放心。”
火云脸上还有泪痕,满面惊愕地迎着皇后的视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拜别皇后。
徐诚这才带着火云离去,出了内宫,上落剑主道,一眼瞧见世子爷靠着石栏,双手环胸很是潇洒。
“世子。”徐诚迎上去见了礼,说:“老奴正要送火云姑娘入王府,世子可一同前往?”
李盗酒道:“皇上身边离不开公公,岂敢劳烦?我带她回去便是了。”
徐诚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便领着一众太监去了。他刚刚一转身,便看到身后的长巷中转出一人来,正是世子妃何四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他连忙迎上去行了礼,笑着打趣儿道:“世子妃入宫这么多年,老奴还是头一次见带了婢子。”说着话,便拿目光往何月华身上睇。
何四妹大大方方地将何月华往前牵了牵,笑说:“从前府上用的,带出来见见世面。近日来公主可好?”
徐诚道:“公主已经能下地了,只是还走不利索,整日无聊,若是世子妃能入宫看看,公主一定十分开心。”
何四妹笑了笑,说:“有时间我一定多去勉宫。”
二人别过,却见前方李盗酒还等在那里。知道避不过了,何四妹只得上前去,两人之间相隔了数步,却相顾无言。
“我以为你早该离开皎城了。”还是李盗酒先开口,他的目光错开了何四妹,落在她身后的何月华身上,“怎么,难道你看上寒浅了,准备赖在寒府不走?”
何四妹懒得同他鬼扯,只道:“能不能在京郊替我寻一处安全可靠的宅子?我和二姐想住进去。”
“可以!”李盗酒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笑道:“这世上还有比我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何四妹笑道:“就是在你身边,才最不安全。”她说着话,往旁边移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何月华,“寻好了,托人送个信儿来,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盗酒笑说:“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看少夫人这幅尊容,应当有个不错的故事。”
何四妹牵过何月华的手,迎着李盗酒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淡淡地道:“你专爱干那种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事,如今都妻妾成群了,还不收敛着。别等到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才后悔没听我的话。”
李盗酒把身体往后一靠,低眉问道:“我要听你的话,你就乖乖回王府去吗?”
何四妹微微怔了一下,久久呆站无语,好半晌才拉着何月华去了。
自古以来,婚姻讲求门当户对,并非所有人都是那般痴恋富贵荣华的,而是因为,就门不当户不对,夫妻站立的高下不一,又如何能同心同德?她这一生受尽冷眼嘲讽,只求粗茶淡饭安稳度日;可李盗酒呢?他是敦亲王府的世子爷,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液琼浆,口味早已被养刁了,又怎么吃得惯粗菜淡饭呢?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亦有此理。
二人离去后,李盗酒在落剑道上站了许久。火云听惯了李世子浪荡无赖之名,知道自己从今以后性命都握在他的手里,不敢造次,只静静地立在他身旁。直至日渐西斜,脉脉黄昏,李世子才慢吞吞往宫外踱步,至王府已经是申时末了。
刚到东院门口,他便招了沐七过来,将火云指给他,说:“皇上赏下来的,把她带到东院去,就留在侧妃身边伺候吧。”
沐七瞧了瞧那火云,模样倒是标志,可一身宫装也太寒酸了!他心下暗暗发愁:难道世子爷转了性了?什么时候对除了世子妃外的人如此上心?
“爷……”沐七小心翼翼地往金桂树后蹭去,以防自己一句话不当头,又成了主子的出气筒,“你真的不去接世子妃回府吗?”
李盗酒瞪了他一眼,脱口道:“她自己有手有脚,难道还要小爷去背她回来吗?爱回不回,真要走就滚得远远地,别在小爷眼前晃荡,闹心!”
沐七往府门前瞥了一眼,拼命地向世子爷眨眼睛使眼色,只可惜李世子人在愤怒中,没看到,仍旧在那里碎碎念。
“平素就一口一个寒门,寒门的人能比小爷对她好吗?那寒诺和寒浅又是什么东西,惯会装腔作势阳奉阴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施展了什么法子!尤其是那寒诺,他都要和言若成亲了,还不知道避避嫌!留下两个有夫之妇在府里……”
不知道避嫌的寒主司神清气爽地负手立在门口,冷眼瞧着背后道人是非胡诌乱掐的某人,实在听不下去了,随口应了一句:“本官是不是该亲自将世子妃护送回府?”
“这还用说……”世子爷一个‘吗’字还在唇齿间,突然反应过来,闭了嘴。他暗暗瞪了沐七一眼,后者已经识趣儿地领着火云往西院去了!
李盗酒抬手抹了一把脸,快速地将满脸深闺怨妇的神情藏了个干净,换上一张璀璨笑容,转头冲着寒主司咧出一口大白牙,“内子承蒙寒门照顾多日,小爷本该登门拜谢,奈何……”
“奈何世子妃出走乃是自愿,世子遍寻数日未果,却没想到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却拉不下脸上门寻人!”寒主司眼明心亮,头脑灵活,接过世子爷的话头,替他把满腔苦水一股脑地道了出来,“为人夫至世子这份儿上,可真是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