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百货倒闭了。
李物之所以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夹在失效的水电费单中的，大乘商厦的当季促销画册。“特大喜讯——”他接着向下浏览，一行小字孤独地被花花绿绿的特价蔬果，肉禽奶蛋，锅碗瓢盆，和空调电扇等电器的大减价讯息包围着。
“广隆银行即将入驻本市，地址为XX街XX号（原中央百货处）”。
今天是星期二，一个昏昏欲睡的工作日。
也是圣诞节。
李物本无心翻看门外的旧信箱，自从物业给住户统一安上带密码的新信箱之后，它就被闲置了，只有一些广告、小报仍不知倦地往里塞。它那么脏，在墙面上更加显得突兀，累赘如盲肠，并且同样地百无一用。
应该是昨晚小龙虾不干净的缘故，李物夜里腹泻了好多回，感觉到自己有些头疼。于是他清早给母亲打了电话。
“妈，你中午想吃点什么？”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翻着门口的信箱。
“鱼。”李母回复道。
李物觉得自己好多了。将旧信箱翻了个底朝天之后，他在门外徘徊良久，还是把羊角锤和螺丝刀放回抽屉。就算是突兀也是熟悉的突兀，拆了它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刚放下工具，手机响了，是妈妈。
“……我想你了。”她说道，有些不好意思。
李物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妈妈会这样直白的给自己打电话。他仔细想了想，这些天刚刚出院，确实也已经很少去看妈了。
医院门口新种的香樟，不留意已经生得繁茂，蓬蓬勃勃地，在冷肃的风中振颤。当初种下它们的时候刚刚秋天，新的季节没被着墨，整面干净的空白，喑哑焦躁的电话铃声还没响起，一切悬而未决，尚值得期待。
“妈，你等等，我这就过来。”李物说道。
李物走进医院，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黎染。他叹了一口气，同时又心里觉得开心。以后可能就能当黎染的邻居了，只要能经常见到黎染，李物就已经是打心眼里的高兴。
“我们先吃饭吧。”李物说着，将李母的床摇了起来。
李母挣扎着坐起身来，放下了床上的桌子。李物看着她，身形因年岁和生育早就走了样，心里一阵难受。尽管是冬天，李物刚刚赶来的路上匆忙，衬衫被汗浸透，粘在皮肤上，像是裹着奶糖淡黄色的糯米纸。
他闻到了丝瓜花烧里脊的气味。他不会混淆的，里脊的甜美与丝瓜花清爽的芳香。
今天王家霖穿的很正式，套着前不久才从干洗店拿回来的烟灰色的小西装，下身是一条格纹包臀裙。她甚至还化了全套的妆，除了口红，她觉得自己柜子里的色号有点老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隆重地打扮自己了。
王家霖在百货商店里逛着。
“这支给我试一下。”“好的。”
导购小姐拉开玻璃展柜下的暗格，拿了一支试用装。明亮的射灯使整个厅呈现出合适的距离感，既不会遥远也不会触手可得，奢侈又高雅。惺惺作态，她想。
“你把展柜的这支拿给我。”
“美女，这不行，这不合规矩。”
王家霖笑，“我知道你们展柜里的都是已经拆封试色了，我也是做这行的，我懂。”
导购听着，不说话，转头拿了一只新的。她扭头注视着柜台上的圆镜，眼底和鼻翼两旁已经生出淡纹，回忆时也用起了当年。
棉签在唇瓣上轻轻滚动，嘴唇泛起桃粉色的珠光。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中学时演舞台剧初次化妆的自己，尽管转瞬即逝，她还是看清了斑驳厚重的油彩之下，那张年轻的脸。
看起来真滋润。
王家霖脸色一变。滋润这个词使她感觉自己像一瓶鞋油。高级液体鞋油，适用于各种光面皮鞋光亮、着色，养护。令人不快的油腻感。她拢了拢头发，当作没看见导购的白眼，转身就走。
余光里瞥见交叠的光打在观光电梯旁的展柜里，一只灰色的鳄鱼皮手提包。她感到商场的冷气舔舐着她裸露的脖颈，带来全身通电般的颤栗。她从没见过那样变幻莫测，难以描述的灰色。她开始想象李物提着它的样子。
李物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画眉。装着画眉的竹笼吊在雨棚的横杆上。外婆在雨棚下摆了两个硕大的花盆，每年种一茬丝瓜。夏天的时候，丝瓜爬满了雨棚，漏下绿莹莹的光。他帮着外婆清理画眉的粪便，并用它浇灌丝瓜。
丝瓜出花苞的时候，他和哥哥就每日都去守着，他们知道一旦出花苞，美食就不远了。外婆煸豆豉碎的香味可以让他们雀跃整晚。
哥哥载外婆进城的路上出了事。爸爸接到交警电话的时候李物正在为填志愿而伤脑筋，而后来的记忆仿佛被损坏了，布满大大小小的雪花点。凉棚下的丝瓜已经发芽，嫩苗毛茸茸的，无忧无虑得叫人妒忌。他直视着夏天的太阳，却看到了冬天的光芒。
王家霖上午十点有一场手术。她骑车到连接广隆银行和大乘商厦的马路上时才八点多，她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大乘商厦。
鳄鱼皮包展柜一圈拉着警戒。原展柜的导购小姐认出了她。
“小姐，你是不是前阵子来过啊？”导购小姐露出标准的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上午有人从仓库里盗走了我们商厦的全部库存的鳄鱼皮包，现在只剩下展柜里的这几个了。”
她站在展柜前，竟忘记了幸灾乐祸。
王家霖想着，自己究竟要不要给李物送一个圣诞节礼物。皮包挺贵的，她要咬一咬牙才能下定决心买下来的程度。是新款，王家霖看着皮包上的花纹和光泽，还是心动。
王家霖想象这个包背在李物身上的样子，他修长的腿，好看的笑脸，让王家霖挪不开眼。自从李物前几天出院以后，王家霖就已经很少能看见他了。
上次王家霖在李物的手机里存进了自己的电话，但是他似乎始终没有要打给自己的样子。
她各种打听，问到了李母住的病房，决定一定要亲自拜访才行。